入夜時分,一輛馬車快速行駛在宮道上。明月已上枝頭,此時已然是戊時一刻,再不過不久宮門就要落鎖。


    薛芙坐在車內,挑起簾子看向這宮中的月亮,明月的清輝落在棲鳳宮五彩琉璃瓦上,折射出月華般的月暈。她咬了咬牙,攥緊手中的絲帕。終有一日,她亦要住進這座宮殿內。


    太和殿正中央的大鍾已然敲響。巡夜的太監們的聲音從宮中四麵八方傳來。


    “宮中宵禁。宮中宵禁。”


    馬車的速度不由更快。薛芙坐在車廂內,亦感受到烈馬狂奔之時所帶來的顛簸。馬車一路奔馳至北門,例行出事腰牌後,一路駛出宮外。


    此時遠遠又聽得一聲鍾鳴。


    “第一重宮門落鎖,各宮禁避。”


    “第二重宮門落鎖,皇親禁避。”


    “第三重宮門落鎖,外戚禁避。”


    “第四重宮門落鎖,內臣禁避。”


    遼遠悠長的九聲詠歎,穿過玉樓瓊宇,亦透過高高的宮牆。


    此時榮瑾的馬車正從南門駛出。車內唯有孟時騫和榮瑾兩人,榮瑾命馬車停下,自行撩起車簾,走出車廂。


    天已然黑了。正南門的宮門從內往外,緩緩關上,傳來金鐵相交的落鎖聲,儼然像是巨獸閉上它白日裏張開的血盆大口,將所有獵物都吃進肚裏。


    皇宮外九重宮門緊閉,皇宮內期十二宮宮門緊閉。響亮的鍾聲,終於停止。榮瑾站在這紅牆黑瓦外,頓時肅穆起敬。這宮中無論是皇後還是玉貴妃,都是那麽的無畏,縱使一生不能從內出來,亦要為家族,親族謀取榮華富貴。此等女子何其可敬!


    “你也見到了。這便是皇宮。”不知什麽時候,孟時騫也從車上下來。走到榮瑾旁,與她比肩遙看。


    “你瞧,在外遠遠望去,是不是對裏麵十分的好奇。我每每自此宮門而入之時,總會想為何有那麽多人想要到裏麵去呢?如今一看,當真覺得自外瞧去,皇宮真乃金碧輝煌,美不勝收。許是這樣,所以才迷惑了人心吧。”孟時騫的語氣總帶著那麽一些歎息。讓人覺得他曆經滄桑。


    榮瑾不說話,心裏也認同了孟時騫的話。也許,在外人眼裏,宮裏的人是那麽的幸福。幸福得讓人羨慕。


    天上月彎如鉤,將他們兩人的影子拉得無限長。站在高大的宮門下,顯得格外渺小,孤單。


    **************


    薛芙下了馬車,回到院子裏,便一路往內走。卻見屋外早已人有人站在門外,見薛芙走來,忙是走上前去道:“薛姑娘回來了。得知您要回來,我早早便在此處候著您了。”


    薛芙打量韓元霜一番。推開門,走進屋內道:“你也進來吧。我有話問你。”


    韓元霜跟在薛芙身後進了屋子。屋內漆黑一片,桃兒帶了火種,連忙點亮桌上的蠟燭,走進內屋,將各處的燈燭都點燃了。一瞬間。屋內燈火通明。


    薛芙坐在凳子上,搓著手指,思緒翻轉,神色凝重。


    韓元霜見狀,嘴角揚起一抹嘲笑。旋即又被臉上擔憂的神色所掩去,道:“薛小姐,可是遇見難事了?難不成是計劃不順利?”


    “不。計劃順利得很。韓白蕊這賤人,這輩子不能再入主東宮了。不過,可惡的是,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竟然,讓太子迷上了,甚至還冊封為妃了。真真可惡!”薛芙氣得一掌拍在紫檀木的桌上,咬牙切齒。


    “哦?能讓薛小姐這般困擾之人想必也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了。”韓元霜笑著試探道。


    “憑她?笑話!”薛芙嗤笑開口道,“不過是個背棄家族,投靠他人麾下搖尾乞憐的一條狗。不,就連家養的一條狗都比她來的忠心。枉費我薛氏一族養了她這十來年。到都來,惡犬弑主。”言畢,似又覺得對著韓元霜一個外人如此多言,有些不妥,掩飾似的清了清嗓子道,“不過,這也與你無關。既然,韓白蕊除去了,也沒你什麽事情了,早些退下吧。”


    韓元霜眼中靈光一動,忙道:“元霜雖然命入草芥,力微智薄,卻也不能眼看薛小姐如此受苦。[]若是薛小姐願意,妾願做您一柄利劍,為您所使,助您斬去一路荊棘。還請薛小姐成全。”說罷,跪下,深深叩首。


    見韓元霜如此,薛芙不由起疑。此女多番討好,又不惜以自己親姊餌,讓她幫她。這背後究竟有何目的?如今又來討好,背棄自家姓氏,投靠薛家門下,豈不是和宮中那人沒有兩樣。想起和薛荷交鋒中,自己和姨母都落了下風,她便怒上心來,不由一跳踢開地上人,怒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背棄自己姓氏,出賣自己家族的人。你明明姓韓,卻想投靠我薛家門下。你以為我能讓你得逞麽?滾!不要再在我麵前出現!不然,我就將你的惡行告訴二奶奶,想必二奶奶如今也心中納悶,為何韓白蕊突然間就被皇上看上了。韓家唯一能光宗耀祖的希望全被你給毀了。她想必定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才是了。”


    韓元霜見薛芙突然轉變態度,眼中帶了疑惑的審視,連忙跪在地上叩首求饒道:“我不敢。我再也不敢了。還請薛小姐饒了我。”


    薛芙見她搖尾乞憐醜態畢露,越發覺得厭惡,連看一眼都覺惡心,擺手道:“桃兒,將她趕出去!”


    桃兒得令,走到跪在地上的韓元霜麵前,不卑不亢道:“韓小姐,還請您回去吧。我家小姐要歇息了。”


    韓元霜抬起頭,隔著桃兒的身影,望向薛芙,見她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施舍與她,隻得起身走出門外。桃兒將韓元霜送至院子外,恭敬行禮寬慰韓元霜道:“韓小姐請放心。我家主子也是一時氣頭上,您也莫往心裏去。過幾日,待她氣消了,定會想起您的好來。”


    韓元霜思前想後。亦覺得自己有些操之過切,讓人懷疑,便扯出一抹苦笑道:“還請桃兒姑娘在薛小姐麵前為我多多美言幾句。”說罷,從袖內掏出一張銀票來,塞到桃兒手裏。


    桃兒忙是推拒,可見韓元霜那雙殷切的眼眸,隻好收下,道了謝進屋去了。


    此時,榮瑾亦回到沁春居。玉函領著眾人一早就等在院子門口。榮瑾馬車剛到。玉函便命人張羅著給榮瑾準備熱水。


    榮瑾和孟時騫一同進屋,洗了臉。榮瑾順手抱過玉函懷裏的雪球兒,親昵道:“幾日不見它,真有些想它了。讓我瞧瞧。它可是重了。”


    雪球兒一躺入榮瑾懷中,便發出舒服的嗚咽,喵喵叫喚,似是歡迎榮瑾回來。


    孟時騫見了不由笑道:“你真將它當做親生骨肉來養育了。”眼角瞥見,一旁站著已然嘴唇撅得老高的孟嘉寶,不由打趣兒道:“你可不要厚此薄彼了。不然,這屋內另一頭小獸可要哭了。”


    榮瑾這才低頭見孟嘉寶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連忙摸著他的額發道:“寶兒乖。這幾日可是想娘親了?”


    孟嘉寶哽咽幾聲,一下子抱住榮瑾的腿。嚎啕道:“娘親,寶兒可想你了。可是,你一回來就隻顧著和這隻貓兒玩,難不成不要寶兒了?寶兒,已然沒有親娘,不能再沒有娘親了。”


    寶兒的話。觸動了榮瑾心中最柔軟的一根線。她和孟時騫相對一望,兩人眼中都有些愧疚。他們從沒想過寶兒小小年紀喪母,是多麽的沒有安全感。再加上他們兩人之間原本就是假麵夫婦,事後也對寶兒表現的有些漠視。不知不覺間,竟然給寶兒留下了這麽壞的印象。


    榮瑾放開懷中的雪球兒。一把抱住寶兒道:“乖孩子,是娘的錯。這些日子娘親沒有好好陪你,隻顧著自己的事情了。”


    孟時騫將榮瑾和寶兒抱在懷裏。亦痛心道:“是我的錯。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好好照顧過寶兒。寶兒,爹爹錯了。”


    寶兒被榮瑾和孟時騫抱在懷中,一時間心情無比激動,不由歡喜道:“真好。寶兒的娘親回來了。寶兒的爹爹也回來了。”


    夜裏將要入睡,寶兒依舊一直抱著榮瑾不放。榮瑾略顯無奈道:“寶兒,該睡覺了。不能再這樣調皮了。”


    寶兒瞪著大大的眼睛道:“娘,寶兒自出生以來,唯有今天過得最幸福了。寶兒不敢睡,寶兒怕,睜眼醒過來,隻是一場夢。其實,娘親和爹爹都不喜歡寶兒。”


    榮瑾對著這個年僅六歲的孩子充滿渴望的眼睛,不得不敗下陣來,溫柔摸著寶兒的臉道:“好吧。就今天一天,娘陪你睡,可好?”


    “真的?”寶兒不由驚呼,隨後牢牢抱住榮瑾的手臂。


    榮瑾無奈笑笑,帶著他躺到床上。這時,寶兒突然對著正在外邊的孟時騫道:“爹爹,快些過來。和寶兒一起睡。”


    孟時騫猶豫一會兒,旋即看向榮瑾。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想到了那些夜晚,不由都轉開眼。


    寶兒在床上吵吵道:“爹爹,快些過來啊。”


    外邊正端著水盆子的紫鳶見了,不由笑著將孟時騫推進內屋,一邊揮手,一邊道:“好了好了。姑爺,您就從了小少爺的意思吧。他平日裏那麽聽話,難得一次任性,您就縱容他一回嘛。”


    飛燕亦是幫腔道:”就是,就是。小少爺多可憐啊。”


    孟時騫看了看寶兒宛若小狗般可憐的眼神,又見紫鳶在身後不住推搡,不由扶額道:“好吧,好吧。你莫要推了。我自己上床才是。”說罷,又略帶責備的看了紫鳶一眼,嘟囔道,“真不知道你們主子是怎麽調教你們的。都將你們給寵壞了。這般沒大沒小的。”


    嘴上雖然說著不情不願的,可到底還是老實的躺在床上了。


    紫鳶見床上躺著的一家三口,眼中頓時暗了暗,拉著飛燕和耳房裏的昔年一同出了屋子。她將飛燕和昔年趕到西邊廂房裏,自己順手關上屋門。


    飛燕和昔年不能住在舒服的耳房裏,自然有些抱怨,不過還是乖乖的去了西廂房。大家都明白,這一家子難得的團聚,誰也不能進去打擾。


    紫鳶鬆一口氣,抬頭看著那一輪彎刀似的月亮,不由想:人圓月不圓,這世上總是不能十全十美。不過,好在她家小姐能幸福。這樣,她也算滿足了。(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瑾年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四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四娘並收藏瑾年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