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打量著羅綺梨花帶雨的樣子,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厭憎,她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可如今看著除了懷上了身孕外,竟是一無是處。


    羅綺對薑樸使絆子,老太太也不是不知道,隻是沒鬧出大動靜,她也隻當做不知道。然有了投湖那一出,老太太總算記起薑樸的身份。


    她畢竟是虎牙大將軍唯一的胞妹,真要是鬧出個三長兩短,隻怕大將軍薑梗會提著刀從漠北殺過來。漠北的防守,聖上全倚薑家之力。


    介時徐府雖不至於有甚麽大禍,可在漸清在聖上眼裏成甚麽人了。而這一切,全隻是因一個丫頭而起。


    想到這些,老太太臉上的怒容又重了幾分,偏偏羅騎還在旁邊嗚嗚細哭。老太太登時一聲低斥:“漸清還活得好好的,你嚎的甚麽喪!”


    羅綺被嚇得眼淚都不敢掉了,兩汪熱淚隻含在眼中,怔怔地望著老太君。其他人也不敢做聲呆呆地立著,隻有劉夫人雙手合十,口裏不住地念佛。


    “真真是佛主保佑啊!”她邊說邊抹著淚進裏屋去了。江蒲和徐漸敏交換了個眼神,垂著頭跟在後邊也進了屋。


    此時徐漸清已然醒轉,慘白著臉歪在床上和父親說話,見劉氏進來了,瞪向江蒲斥道:“你怎麽把母親給驚動了,又不是甚麽了不起的大事。”


    “這還不是大事!”劉氏一見著他白得瘮人的臉色,才剛止住的眼淚又一顆顆地掉了下來。


    徐孜需正在詢問那些賊子的行蹤,被劉氏這麽一打斷,再看立在床邊的媳婦、女兒都拿著帕子抹眼淚。心裏登生出些不耐,隻想快些打發了她們。


    “你這是做甚麽,大夫不是說了他這傷養幾日就好的。”


    “話是這麽說,可我……”劉氏話說到一半,老太太拄著拐,在王篆香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徐孜需和劉氏都忙站起身來,徐孜需瞪了眼劉氏,上前扶道:“母親怎麽來了,並沒有甚麽大事呢。”


    徐漸清也掙紮著要下床,“老太太安好。”


    “快別動了,傷口再裂了可不是玩的。”看著長孫蒼白得像紙一樣的臉色,老太君心裏一軟,搶上兩步,將他摁在了床上。


    說起來這個長孫,倒真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自己素來偏心老三,他不僅沒有半句怨言,還對幼弟關愛有加。老二時不時的會有些咄咄逼人,他也是一味忍讓。


    這會見了他這般病弱憔悴的樣子,老太君登覺愧疚,忍不住紅了眼眶:“你隻管好生養著,要甚麽、短甚麽隻到我那裏取去。”又轉向江蒲道:“這些日子,你早起也不用到我那裏講規矩去了,隻在屋裏好生照顧他。”


    江蒲睜大了眼睛,竟有這樣的好事!


    她正要應下,徐漸清虛弱地道:“這怎麽行呢,我也沒有甚麽大礙,況且屋裏丫頭婆子一堆,並不缺人的。”


    還不等老太太開口,劉氏搶先道:“丫頭婆子怎麽能和素素一樣,再則說了你傷成這個樣子,她就是人在老太太那裏,心也留在屋裏了。”


    “你太太說的是。”難得的老太君讚成劉氏:“你盡快好起來才是真的孝順。”


    王篆香站老太君身後,手裏的帕子都快擰成了麻花,斜著眼睛恨恨地瞅江蒲,著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自己夫君哪一回生病,能把老太太都驚動了。這也就算了,如今連薑樸的請安都免了,憑著甚麽呀!


    在這府裏自己明麵上看著很得寵,上上下下都誇讚二奶奶能幹、隨和。可事實上,若不是薑樸性情直傲,不是管家理的料,太太估計連多一眼都不會看自己。


    至於老太太,兩年來自己費了多少心思討好,可是稍有不對,她依舊沉下臉下喝斥。適才若不是李姨娘,自己怕是少不了一頓教訓。


    她的眸光不由悄悄地向李氏瞥去,不想李氏竟一直看著自己,兩人的眸光登時撞在了一起,隻見李氏微微一笑,王篆香趕忙收回了眸光,垂首侍立。


    坐在一旁的徐孜需心裏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強摁著心中不耐陪坐在旁。


    終於,塗嬤嬤熬了藥來。老太君看著徐漸清把藥喝了,才扶著李氏起身,又吩咐了江蒲一大串話,才帶著眾人回去。


    徐孜需一隻腳剛邁出內室,身後徐漸清忽地說道:“父親放心,我已經托了元胤去追察,用不了多久定有回音。”


    他一手捂在胸前的傷口上,好像忍著劇大的痛疼,說幾個字就喘息一下,立時就把老太太的眼淚招了下來。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顧著那些事做甚麽,趕緊歇著吧。”


    當著徐孜需的麵,劉夫人不好說甚麽,捏著帕子隻管抹眼淚,一雙圓眼哭得紅通通的。


    徐孜需輕歎一聲,溫言相慰道:“你好生養著,這些事有我呢。”不得不承認與漸明相比,他更像自己年輕的時候,識輕重、懂分寸、顧大局,知隱忍。


    送走了滿屋子的人,一抹冷月似的淺笑從徐漸清的眉宇間一閃而過。


    江蒲看得分明,心頭猛抽起股陰寒,深宅大院,你永遠不知道,在背後是怎樣的麵容!


    感歎過後,江蒲還是知趣地擔起了看護的職責,畢竟徐漸清這座大靠山不能丟啊。她湊到床邊放柔了聲音,甚至帶了些示好的意味:“你要躺下歇一歇麽?”


    徐漸清腦子裏正想事,耳邊忽響起清淡的嗓音,猛地睜開了眼眸,正撞上江蒲淡淡的眉眼,心頭驀地一動,成親三年,自己還從未在她麵上看到過如此恬淡、親柔的神色。瞬時間那熟悉的麵容,竟生出幾分陌生來。


    被徐漸清那雙清亮,且頗具穿透力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視著,江蒲不由自主的退開了兩步,“不然,叫心漪進來吧。”自己從來沒照顧過人,更不用說病號傷員。而心漪卻是自小服侍他的,使起應該更為舒心、順手才是。


    徐漸清卻又閉了眼眸,淡淡地道:“不用了,你們都回屋去吧,讓塗嬤嬤和塗泰在這裏守著就成了。”


    那個人每次出完任務回來,也是這麽一副疲倦樣子,就連眼底的那一圈烏青,也沒有半絲的差別。隻是早在很久以前,自己便沒有資格守在身邊照顧了。


    陡然間,一股酸澀湧上了眼眸,江蒲忙轉過了身,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淚意,咽下喉底的哽咽:“那我先回屋了,有事隻管差人去叫我。”說完,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


    江蒲不知道的是,徐漸清一直盯著她纖細瘦弱的背影,眸中是滿滿的疑惑。


    徐漸清在養過四、五日後,傷口慢慢地開始結痂。他借口說小內院的暖閣更暖和些,搬了進去與江蒲同住。這可把羅綺眼睛都看紅了。之前他在外院養傷的時候,就隻讓江蒲進屋。如今還搬去與她同住,羅綺恨得把蔥管般的長指甲都攥斷了幾根。


    偏偏她又無可奈何,她再不知事,也察覺到如今老太太不大待見自己了。況且大爺又需靜養,自己要是在這會鬧事,可不是找死麽!


    於是她索性就安安份份地在自己的小院子裏養胎。心裏盤算著,隻要自己替大爺生下長子,就算掙不上姨娘,也是個侍妾。


    “姑娘你瞧她,定又是被大爺擋回來了。”


    連著下了好幾日的大雪,好容易開出了太陽。午錯時分,羅綺在屋前廊下擺了張搖椅,躺著打盹曬日頭。聽見小丫頭的聲音,睜眼看去,果見剛出門沒一會的心漪又回來了。


    “姐姐,又給大爺送魚湯去了麽!”她端起手邊的茶盞,笑意盈腮。


    心漪才剛踏上自己屋前的石階,聽見羅綺嬌軟的聲音,腳下稍稍一頓,她肩下的小丫頭花鈴兒,滿眼委屈地看了看她。


    低聲輕喚:“姑娘……”


    這個羅綺總是有意無意地,壓著自己姑娘一頭。別的且不說,她屋裏就比著這邊多出個嬤嬤來。照府裏的規矩,像羅綺她們這樣的身份,隻得一個隨身的小丫頭。


    她卻仗著懷了身子,硬是多要了個嬤嬤,說是年老的人有經驗,會照顧。且看她生產之後,可會把那嬤嬤送回去。


    花鈴兒在那裏忿忿不平,心漪卻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沒關係,抬腳就上了第二層石階。然而羅綺卻不肯放過她:“爺就是精神再不濟,看在姐姐天天送湯的情份,也該留姐姐坐一坐,說兩句話才是啊。”


    這些日子,羅綺攢了一肚子的怨氣。也隻敢往心漪身上撒,不想對方壓根就不搭理自己,徑自挑了暖簾回屋去了。她這一拳打在了棉花團上,登時把臉氣得鐵青。


    “哐啷”一聲,將手中的茶盞擲在了地上。


    花鈴兒聽見聲音,隔著窗格子往外一瞅,小嘴立時咧開了笑:“姑娘,你快來瞧,她氣得把茶盞子都摔了呢!”


    心漪自己解了外頭兔毛鬥蓬,嘴角泛起淡淡的笑。


    塗嬤嬤剛好路過院門口,聽見聲響便拐了進來,“姑娘們,好好的這又是怎麽了?”


    羅綺沒料著會把塗嬤嬤引來,鐵青的臉登時轉成灰敗,結結巴巴地道:“沒甚麽,是我失手摔了個茶盞。”


    塗嬤嬤是徐漸清的奶嬤嬤,院裏的事都是她在掌管,她兒子塗泰又是爺的親隨,大爺對母子的信任,不言可知。莫說自己一個通房丫頭,就是大奶奶那麽囂張的性子,對著她尚且要禮讓一二分。


    所以,在這院裏除了徐漸清,羅綺就是怵她。這會被她一雙利眸盯視著,直恨不能立時逃回房去,然而她卻隻能乖乖站著聽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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