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嬤嬤也不同她客氣,慢條斯理地道:“姑娘,你莫嫌我老太婆嘮叨。大爺的傷還沒好全,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就是姑娘自己也懷著身子,行動上就該小心些才是,鬧得爺不清靜還是小事。倘若姑娘有一點好歹,叫我老婆子可怎麽向老太太、太太回話……”


    花鈴兒趴在窗台上,看羅綺低著頭,連聲答應的樣子,小小的臉蛋樂開了花,低聲地啐道:“該,叫你欺負人!”


    心漪聽了抿嘴微微一笑,外邊又傳來個小丫頭的聲音:“嬤嬤,太太請你過去呢。”


    “知道了。”塗嬤嬤看了看羅綺,歎息了聲,轉身出了小院。


    羅綺又氣又羞抓起小幾上的碟子,待要往地上摜,又怕再把塗嬤嬤給招回來,恨恨的放了下來。但實在是氣不平,抬腳朝躺椅踢了一腳,倒把自己給痛得彎下腰直皺眉頭。


    “姑娘。”小丫頭忙上前去扶,“沒事吧。”


    羅綺才剛站直身子,就聽見西屋那邊傳出隱隱的笑聲,她憤憤地朝她們的窗戶瞪了一眼,方拐著腳地回屋。


    塗嬤嬤出了院門剛過了穿堂,就碰見塗泰引著一個風骨翩然,麵上始終噙著淺笑的青年走了過來。


    “趙相公好。”塗嬤嬤側身讓到路邊,垂首見禮。


    趙元胤也不客氣,站住腳受了她的禮,乜斜著眼:“你們太太又叫你去問話。”他也不用人回答,自顧自地冷笑道:“她要是真的關心靜之,自己過來瞧瞧不行麽,天天的這麽折騰你做甚麽。”


    塗嬤嬤笑回道:“太太一來事多,二來她過來了,又鬧得我們爺和奶奶不自在,左右不過是我走幾步路的事……”


    “罷了罷了。”趙元胤揮手不耐地打斷道:“我才懶得聽你們這些假話。”說著,人已往院子走去。


    天氣晴暖無風,小內院裏碧紗櫥窗戶上的暖簾都收了去,陽光透過白亮如緞的高麗貢紙,灑了一屋子的燦爛。


    江蒲穿著件半舊不新的雪灰色棉袍,頭發也隻是隨意挽著,連朵珠花都沒戴,素淨的臉上尋不到一絲胭粉的痕跡。盤腿坐在窗邊的羅漢榻上,抱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的還咧嘴嘿嘿傻笑兩聲,另一隻手上抓著昨晚送來的醬豆角,嚼得不亦樂乎。


    徐漸清坐在外邊的看棋譜下棋,對於裏麵傳出的窸窣聲,開始還能當沒聽見,可漸漸的……


    他放下棋譜,往裏邊看了一眼,動了動嘴,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換了個位置,背對著裏麵,希望能眼不見心不煩。而江蒲對他的忍耐卻是渾然不覺,依舊故我。


    過得一會,不知她看到甚麽可笑的,抑製不住,嘿嘿的笑出聲來了。惹得徐漸清甚是納悶,轉頭向裏看去,見她丟了書伏在小幾上笑個不住。


    “有這麽好笑麽?”


    江蒲笑得正忘我,被他清冷的聲音驚了一跳,輕呼了聲,睜大了眼睛瞪著他,眼角還掛著笑出來的淚珠。


    徐漸清瞄了眼小方幾,小碟裏原本滿滿的醬豆角已所剩無已,他不由得擰起了眉頭,出言輕責:“你多大了,怎麽還和孩子似的,這麽由著性子來。”


    這些吃食他也嚐過一些,看著雖不怎麽樣,味道的確不錯。但不是醃製的、就是裹了醬的,照她這樣的吃法,早晚要吃出病來!


    江蒲順著他的眼神往碟子上瞅了眼,看著幾乎空了的碟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卻梗了脖子嘴硬道:“怎麽,我吃一點豆角還要看你的臉色麽!”


    他養傷的這段日子,天天就呆在自己屋裏。起先兩人還能當彼此不存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是越管越寬。


    晚上甚麽時候睡、早上甚麽時候起,甚至穿甚麽衣服、梳甚麽頭,他都要囉嗦幾句。好在他囉嗦歸囉嗦,倒也不強迫自己,所以江蒲還能忍著。(.好看的小說)


    可好臉色,江蒲就擺不出來了。


    瞅著她強辭奪理的神情,徐漸清心底忽然笑了起來。他真沒想到素來寡言少語的自己,居然會有被人嫌嘮叨的一天。不得不說,這個女人實在是太有本事了。


    她不上妝、不挽髻、不著華裳,可要說她不愛美吧,每天晚上又都要用牛乳敷臉。白日裏也不動針線,守著一本書、一碟零嘴,就能樂嗬上一整天。


    說起來他對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多多少少有些情份,畢竟偌大的徐府,也隻有她還是那般天真爛漫。


    但是欣賞歸欣賞,他即不想也不願去守護,在這裏每個人都要學會保護自己,不然,隻能無可奈何花落去了。


    然而當那個嬌蠻卻不失率真的女子真正消失,他卻不免生出幾分傷感來,看著她在生辰宴會上應對自如,對上對下的禮數都無可挑剔,從容大方的主母風範盡顯無遺。


    徐漸清心裏一陣陣冷笑,她的簡素、不爭落在他眼裏全是以退進的手段。他冷眼旁觀,倒要看看這個初學乍練的新手,到底要玩甚麽花招。


    但隨日子漸長,徐漸清不由得有些迷惑了,那個女人好像真的是樂在其中,他甚至隱隱感覺到,如果自己不在的話,她會更開心。


    自己居然不受歡迎,徐漸清不忿了。江蒲的特立獨行,在他看來便越發的紮眼了。他故意在她身邊嘮嘮叨叨,看著她忍了又忍,氣鼓鼓的樣子,心情就會莫名的舒暢。


    被徐漸清那麽盯著看,江蒲心裏不由得有些發虛,抬了手背往臉上抹,“我臉上有東西麽?”


    徐漸清這才發覺自己竟盯著她出了神,忙轉開了眸光,抬手掩在嘴邊,借著清嗓子掩去自己的尷尬。


    “大爺,趙相公已經到了書房,塗大哥請大爺過去呢。”桑珠挑了暖簾進來回稟,可算是解救了他。


    徐漸清急步而去,手剛挑起簾子,卻又站住吩咐桑珠道:“別道讓你奶奶嚼那豆角了。”


    不等江蒲反駁,他人已出了屋子。桑珠則是滿臉歡喜地向江蒲道:“爺可是越發關心起奶奶來了。”


    江蒲輕哼了聲,吩咐桑珠倒了普洱來,端著茶卻再沒心思看書了。


    徐漸清出了月洞門,行到書房門口,早有小廝打起了簾子,他低頭邁腳進去。正對門簾的牆邊,倚了張半月形的小幾,上邊的青白釉折肩瓶裏供著幾枝臘梅,趙元胤站在旁邊端著茶,微眯著眼盯著臘梅,思絮卻不知道跑到了哪裏去。


    聽得後頭簾籠輕響,他斂了眸中的怔忡,轉過身看著徐漸清:“你的傷養得怎麽樣了?”他放了茶盞,上來圍著徐漸清轉了個圈,接著笑道:“氣色不錯,看來嫂夫人花了些心思。”


    小廝奉上茶退了出去,徐漸清撿了處日頭好的位置坐下,淡淡地問道:“事情怎麽樣了?”


    趙元胤倏忽間斂了笑意,俊臉微沉:“倭賊的頭目倒是擒住了,可那批貢瓷已經出了外海,追不回來了。據倭賊說,運貨的時間、路線是譽誠商行告訴他們的。可惜我們晚了一步,待我們直到時,已是人去樓空。”


    “譽誠商行?”徐漸清低垂著眼斂,用茶蓋輕輕撇去茶麵上的浮沫,“朱雀大街的譽誠商行?你信麽?”


    趙元胤撩了錦袍,在徐漸清對麵坐下,“這批貢品起運的時間、路線知道也就幾個人,倒不難查……”趙元胤忽地低了聲音,停頓了一會,才抬眸看向徐漸清:“你父親已決定運次品上京了。”


    徐漸清的麵上沒多大反應,隻在嘴角挑起淡到極處的笑意:“意料之中的事。”


    看他全不關痛癢的神色,趙元胤不禁有些氣惱:“你到底是不是你父親親生的呀!他怎麽就不替你想一想,瓷器這一塊是你專管的,他就不怕聖上動怒,治你個欺君之罪麽。”


    徐漸清淺笑依然,“聖上仁厚絕不會為這點小事開口斥責的,更不要說治罪了。再則說了,有母親在徐家隻要不造反……”說到這裏,徐漸清頓了下,自嘴角咧開了笑:“況且以次替好,不正是你我的打算麽!我也相信父親會密折具奏替我開脫的,不論怎麽說,我為了追這找批貢瓷還受了傷呢!”


    “你……”趙元胤看著他,歎息道:“你有沒有替自己想過,聖上就算不降罪,可他心裏會怎麽看你?監造府的位置你不想要了。”


    徐漸清垂了眉眼,放下了手裏的茶盞,修長的手指,沿著茶盞的邊沿打著圈:“如今顧不了許多了,隻有江南不穩……”他話說到這裏,外頭忽傳來塗泰的聲音:“大爺吩咐了,誰也不準進。”


    二人忙掩了話頭,站到窗邊向外看去,桑珠一手提著個食盒站道石階上,一手挽著個大包袱:“即這麽說,這兩樣東西就勞煩塗大哥拿進去。”她邊說,邊將手裏的包袱先遞了過去:“奶奶說了晚邊天氣冷,爺的傷才剛好些,千萬莫著了涼,特地包了這件大毛氅來,披在身上也就不怕了。還有食盒裏的五穀粥和水晶蝦餃要趁熱吃,涼了容易不消化……”


    桑珠還在外邊向塗泰絮叨個沒完,窗裏趙元胤的俊臉笑開了花:“怪道你臉色那麽好看呢,原來你的小表妹、嬌悍妻,如今也學著做起賢妻的樣子來了。”


    徐漸清麵上雖不露聲色,心頭卻甚覺好笑,這個女人有必要做得這麽明顯麽,擺出這副搬家的樣子,是恨不得自己晚上就歇道這裏了吧。


    趙元胤與他少年相交,對他知之甚深,盡管他臉上看不出甚麽,可是他眸底那淡若晨曦的淺笑,卻沒能逃過趙元胤的眼睛。這樣的笑,已許久不曾在他臉上出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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