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蒲餓著肚子,隨劉氏往二房院裏去。軟轎剛進院門,伴著嘩啦啦的雨聲,東廂裏傳出一聲不大清晰的怒喝,“如今你是越發的本事了,這麽大的事情都不和我商量,這會好了,連累得漸明病了……”


    仆婦們將轎子停在倒座廊下,打起轎簾請下了諸人。聽著裏邊的喝罵,江蒲不自覺地微蹙了眉頭,跟在劉氏身後沿著遊廊往東廂而去。


    侍立在門口的丫頭忙打起簾子,江蒲還沒及邁步進門,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怒喝就砸了過來。


    “我告訴你,若是漸明有個好歹,你就給我滾出這個家去!”


    江蒲心頭陡升起一陣悲淒,雖然每當茉兒生病,父母就把自己當成透明的,可是卻從來沒有說過樣絕情的話。她抬眸向小紗櫥裏看去,見徐漸清渾身濕透的站在那裏,他腳下已積了一灘的水漬。


    “老爺是不是連我也要趕了出去!”劉氏冰著聲音,一步步逼到徐孜需麵前前,“明小子素來體弱,就是漸清沒照顧好他,教訓一頓也就完了,何至於說出這樣的話來……”劉氏邊說邊抹起了淚。


    徐孜需拿劉氏一點辦法都沒有,當下鐵青著臉不做聲,劉氏則隻管哭得淒慘,他們誰也沒在意,徐漸清凍得發紫的臉色。


    一股怒火躥上江蒲心頭,劉氏也就算了,徐漸清畢竟不是她親生的。可除孜需未免太過份了,再怎麽不喜歡大兒子,可終究是他兒子呀,怎麽竟是半點都不心疼的!


    當下她也顧不得合不合禮數規矩,上前一步。朗聲說道:“父親、母親,且讓靜之回去換了幹爽衣服吧。總不能讓他陪著二弟一起病吧!”


    對這個大兒媳,徐孜需的印象很模糊,畢竟一年到頭,除了逢年過節的請安說不上半句話的。


    這會聽了她這話臉色,又青了幾分。他本來就劉氏質問了一肚子氣,正好拿她撒氣,“這是你對長輩該有的禮數麽?你父母是怎麽教的你!”


    江蒲強壓下冷笑,袖底下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垂首認錯:“是媳婦一時著急了。還請父親寬諒。”


    劉氏掃了眼她夫妻倆,彎彎的眉尖碰了碰頭。當初他夫妻不和,自己犯愁,可如今他們好了。偏偏素素又變了個樣。看來自己得好好抓牢這個大兒子才是啊。


    當下她換了慈母的神態,催促道:“趕緊回去衣裳換了,別真弄出病來。”


    雖然劉氏這麽說。可是夫妻二人卻還在等徐孜需發話。


    徐孜需微惱的眸色在兒子媳婦麵上蕩了個來回,揮手打發道上:“滾回自己院子裏去!”


    江蒲雖然萬般不情願,還是跟著徐漸清行了一禮,緩緩退出屋子。


    一回到自己院裏,江蒲就翻箱倒櫃的拿衣服,又嚷著叫人熬薑燙、打熱水。徐漸清看著忙忙碌碌的江蒲。嘴角的笑意份外柔和。


    “你盯著我發甚麽愣啊,趕緊到屏風後頭換衣服去!”江蒲一麵說。一麵推著徐漸清往屏風後頭去。


    徐漸清聽著她焦急的語氣,嘴角流瀉出笑意更添了幾分暖意。


    隻是江蒲正忙著問薑湯好了沒有,壓根就留心他麵上的神色。


    待得徐漸從屏風後收拾得齊整出來,小榻幾上已擺滿了吃食。江蒲端了碗冒著熱氣的薑湯到他麵前,“趕緊趁熱把這個喝了,去去寒氣。”


    徐漸清倒了爽快,接過來一口氣就喝幹了。倒是江蒲看得嘴角直抽搐,“你不覺得燙啊!”


    徐漸清很無辜地看著她,“你不是說要趁熱麽!”


    江蒲抖了抖嘴角,側過臉不搭理他了。這都甚麽人啊,難為自己替他擔心,他倒沒事人似的,還有心情調戲人!


    想到自己適才情不自禁的擔憂,江蒲不由黯了神色,她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了。也許是習慣了他夜晚的擁抱,現在的自己竟會渴望起他的懷抱,還有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溫柔。


    一切都即熟悉而陌生,江蒲已經完全分不出自己眷戀的是到底是誰了。隻是沉陷在那個懷抱裏,貪戀著溫暖和柔情。


    徐漸清見她直盯著飯菜發呆,伸了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好好的怎麽了?”


    江蒲掩了眸中的黯然,笑道:“沒甚麽,就是想事情想迷了,你知道我如今也算是半個當家人了。”她一麵說,一麵挾了白斬雞的肥雞腿,“今朝你又是淋雨又是挨訓的,賞你個雞腿吧!”


    徐漸清好笑地看了眼自己碗裏油汪汪的雞腿,伸手給江蒲挾了截雞脖子,“知道你喜歡這個,來來別客氣。”


    旁邊服侍的丫頭婆子,都捂著嘴偷笑起來。江蒲瞬時無語。


    在夫妻倆你儂我儂地吃晌午飯的時候,徐漸敏卻立在園子西北角的一株桂花樹下,看著不遠處那座被籠在雨霧中的小院落。


    “姑娘……”珍格兒打著傘,小手被風吹得發紅,“咱們回吧,這麽個天小心傷了風呢。”她真不明白,姑娘好好的怎麽就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又沒甚麽景致可看。


    天氣好來樹下坐坐還圖個清靜,這麽個天,跑到這裏來來喝西北風麽!


    唉,姑娘的心思是越來越難猜了。


    徐漸敏聽見珍格兒的歎息,收回了眸光,恰巧一陣風過,細碎的桂花撲籟籟和雨落下,徐漸敏伸開手接住那淡淡的輕黃,指間登時便染了淡淡的清香,她微微一笑,反手將那些碎黃撒進泥中,戀戀不舍的看了眼,那座僻靜的小院落,淡淡道:“回去吧。”


    走在油紙傘下,她的思絮不禁回祖母壽誕那日。


    那個人一身寒素,卻是眉目清朗,隻是一眼,自己便恍了心神。後來偶然在母親那裏碰見過幾次,他言語之中隱隱帶著寒門士子獨有風骨,挺直的脊梁雖有些單薄,卻份外堅毅。全然不似他妹子那般諂媚討好。


    這樣的男子,她從未見過。


    可是……


    徐漸敏低垂的眼眸帶著淺淺的輕愁,自己身為徐家嫡女,怎麽也不可能嫁一個寒門子弟。盡管她猜不透母親接他兄妹來的意思,可絕不會是想把她許給遠族的一個落魄子弟。


    她怕母親看出端倪,每每碰見都遠遠避開。每日隻能到這桂花樹下,看著他居住的院子發一回呆。


    不然,若叫母親看出自己的心思,隻怕連他一麵都不能見了。如今自己隻有等,但願他鄉試得中,明春上京就算不能入得三甲,隻要搏個進士出身,自己才有可能爭上一爭。


    徐漸敏想得入神,不妨腳下一滑。


    珍格兒一手撐著傘,一隻手扶她不住,驚呼著姑娘,眼見得徐漸敏就摔


    了下去。


    一隻略顯瘦削的手臂有力的扶住了她,“姑娘沒摔著吧?”


    聽到這道清朗幹淨的嗓音,徐漸敏刹時紅了臉,慌忙退開了兩步,“多謝了。”她麵上雖是一片疏冷,心裏的歡喜卻又添了幾分,劉如君成日裏姐姐妹妹的喊著,可到底誰是她的姐妹。


    可他一直以來,都是太太、夫人、姑娘的不離口。如今就是私底下,亦是這般守禮自持。


    劉文遠有些納罕的看著眼前的女孩,不明白這麽個大雨天,她跑這個僻靜的地方來做甚麽。徐府熱鬧繁華,可這裏卻時常連人影都看不到。


    劉夫人嘴上是說,好讓自己能靜心讀書以備秋考,可他心底卻明白,劉夫人要用的隻是如君,自己不過隻是附帶,當然是有多遠就拋開多遠了。


    自己也曾勸過如君,進了府將來就掌握在了旁人的手裏。可她偏偏不聽,倔強地說,不論在哪裏,自己的將來都會握在自己手裏。


    甚至還替自己謀劃好了,“徐府有一個嫡出的姑娘,隻要大哥能考中狀元,指不定就能做了徐家的女婿。”


    劉文遠聽了隻有苦笑,他是想重振家門,可也不想把女人當踏腳石。


    隻是自己那個妹子,自小就極有主見,自己怕是勸她不住。況且自己又要赴考了,留她一人在家,也的確是不放心,這才應她進了徐府。


    在府裏這些日子,他和徐漸敏見得不多,可這位姑娘眸中對如君的不屑,劉文遠卻是看得清楚明白的。而且每次見她,她都是一副冰涼高傲的樣子。


    劉文遠本是打算避開的,卻見她腳下打滑,要他置之不理實在是做不到,所以才趕過來扶了一把。這會看著被泥糊得看不出花樣的鞋子和裙腳,不免蹙了眉,道:“姑娘到我屋子坐一會,我替姑娘叫乘軟轎來吧。”


    徐漸敏本還沉溺在自己小小的甜美中,聽他這麽一說,心裏登時慌了,自己真要往他屋裏坐著,再叫人來抬自己,叫母親聽了可如何是好。


    “不用了,我能回去。”說話間她已冷了神色,低垂的眸子始終沒看他一眼,略福了福身,便拉著珍格兒徑自去了。


    劉文遠看著她主仆倆漸行漸遠的身影,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往自己院子行去,嘴上嘀咕道:“這些名門閨秀真是叫人看不懂啊,也不知如君羨慕她們甚麽……”


    他的喃喃自語,隨著風雨飄散。


    身著鬥笠蓑衣的趙元胤,自秀石後拐出來。今日貢船起運,裝貨之時果然有人來劫,他一路跟著那批劫匪,察出了他們落腳處,又發了消息出去,再回來報信。


    不想才剛進來,就撞上這麽一出,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名門大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生當如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生當如樗並收藏名門大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