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先問過太太……”劉如君大著膽子說了半句,感覺到江蒲的眸光,本能的退了步,抬手護住了自己的大肚子。


    她的小動作江蒲看在眼裏,心下微歎,算起日子,她差不多也要臨產了。卻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府裏出了事。北上的路程,她可怎麽熬得過去,稍有差遲就是一屍兩命,自己再恨她,也從沒想過要了她的命。


    更何況她肚子裏的孩子,自己再不喜歡,也是個無辜的生命。


    隻是心下縱有萬千感歎,江蒲麵上卻還是冰冷一片,清亮如水的眸子在燭火下,咄咄逼人,“你這是拿太太來壓我?”


    “婢妾不敢。”劉如君慘白了臉色,連忙應聲。


    之前,她還覺著,就算薑家被封了定遠候。可劉氏還是皇妃親母,況且皇妃又懷著身孕,怎麽也能壓著江蒲一頭。


    可今朝發生的一切,完完全全打破了她的幻想。


    “這又是怎麽了?”劉氏好容易才從裏間脫身出來,就見一屋子人都幹站著,不由蹙了眉,“我不是讓你趕緊把庫房裏的東西核算出來麽,在這裏發甚麽呆呢?”她嘴裏教訓劉如君,眼眸卻向江蒲瞟去。


    今朝她算是領教了徐漸清的深藏不露,虧自己還滿以為府中諸事盡在掌握。其實早已被人占了先機。往後府裏的事,怕是難由自己做主了。


    不過不要緊,日子還長著呢。徐漸清固然是新帝腹心,可自己的女兒到底是枕邊人。徐漸清再不願,總都是姓徐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兩者誰也不離開誰。


    “奶奶說不用帶那麽些東西。隻揀要緊的……”


    “媳婦是想著聖上雖是愛惜徐家,可咱們自己也要知道分寸,在這風頭上了行事還是低調些的好。”江蒲擋在劉如君前麵,搶斷了她的話,“若把府裏的東西盡搬了去,那還不得一溜車子進京。叫旁人看了,還以為咱們從倭賊那裏收了多少好處呢,吹到聖上耳朵裏,不是給自己招不痛快麽。”


    江蒲這話倒真是提醒了劉氏,如今的徐府可不能授人以柄。不過。最主要的是,她想趁著這機會收回當家權吧!還真是會瞅準時機奪權。或者,她一直就在等這個機會?


    劉氏斂了眸中冷笑,在上首榻上坐了,接過李氏奉上的茶,問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江蒲也不用人讓。就在劉氏左首坐了下來,“其實也容易。把用不上的東西都送去田莊,咱們輕裝簡行就是了。說到這裏媳婦倒想起來了,如君眼見的就要生產了,這一路走走去可怎麽使的,倒不如讓她在田莊裏做了月子,再接了去。”


    劉如君聽到這裏驚愕地抬了頭,正撞上江蒲冷冷的眸子。


    “你放心。聖上明言要咱們合家進京,我可沒膽子放你在莊子上。就是能不能讓你暫留田莊,這都還要去求過欽差大人呢。”


    被江蒲一語道破擔憂,劉如君訕訕地低下了頭。劉氏雖知她有別有用心,無奈她說的在情在理。況且目下的形勢。自己還是暫做忍耐的好。


    當下便順水推舟道:“那這些事情就交給你來辦吧。咱們京裏還有處老宅子,你看著安排吧。”劉氏一麵吩咐。一麵就起身向外而去。


    屋外夜色深沉,沒有一絲月光,雖已是暮春天氣,可夜風襲來還是讓人隱隱發冷。


    劉氏沿著巷道,緩緩而行,身前是圓香手中明明滅滅的燭火。


    幽暗寂靜中,過往的情形,一一從眼前閃過。恍忽間,她以為自己回到宮中那長長的永巷。


    這名字取得真好,那的確是一條看不到頭的巷道。兩邊高高的宮牆,就像埋伏暗處的野獸,靜候著你行差踏錯,好將你生吞活剝。


    多少個夜晚,自己都以為走不出那條巷道。可居然熬了過來,本以為餘生能安穩喜樂。結果,卻是自己養虎為患。


    徐漸清,自己一直以為他要的隻是內府監造、徐家家主的位置。萬沒想到,這些他根本不稀罕。如今的徐家,看似跌到穀底。可事實卻是,徐府已完完全全屬於徐漸清了,尊榮也罷,災禍也好,都會由他一手創造。


    念及此節,劉氏圓瀾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動了一動。到底是安穩日子過得太久了,失了防備之心。徐漸清幾次三翻的不順從,自己隻當他是鬧脾氣。


    其實,他早就在另辟道路了。而自己的眸子,卻被重重的院牆給圈死了。可笑自己,還滿以大事在握,誌得意滿。


    還有徐漸明,自己從來不放在眼裏。總以為他連個子嗣都沒有,老頭子再偏心,最多也就是分家時多占一份家產。誰能想到,他竟做下了這樣的大禍。


    若非老大以退為進,徐家真要給他害死。不過聖上這般處理,隻怕顧慮的不隻是徐家,還有薑家。畢竟漠北那邊還要靠著定遠候支撐。


    而漸敏是最不重要的一節。看來往後一段日子,自己還真要多仰仗老大夫妻了!


    劉氏不知不覺進了屋子,一道冷肅的質問迎麵而來,“洛兒的死與你,到底有沒有關係?”


    劉氏怔了下,借著燈火才看清坐在上首的丈夫,他繃得鐵板似的臉龐裏忍著滔天的憤怒。


    徐漸明有千萬般的不甘心,可事到如今,他已然輸得徹徹底底了。唯一能讓劉氏難過的,就是讓父親去質問她母親的死因,雖然自己手上沒有真憑實證,可也足夠讓父親信上七八分了。


    圓香見情勢不對,帶了丫頭退出了屋子。


    劉氏淡淡一笑,在徐孜需身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平靜地道:“那麽多年前的事,還問來做甚麽,有意思麽?”


    多年來,徐孜需一直認為南洛是因為生了漸明。身子病弱才夭亡的。可適才聽了老二的話,又看了幾張當年南洛調養身子的脈案,雖說不上不對,可有幾味藥的確是用的不當。


    再聯想起舊年府中鬧鬼的事,徐孜需心下早是信了大半。但想著當年她待南洛那親和勁,還有自己對她愧疚,總希望她能辯駁一二。


    而她的避而不答,讓徐孜需心頭發冷。


    “南洛是不是你害死的?”徐孜需瞪著她,麵色猙獰。[]


    劉氏直視著徐孜需幾乎燃燒起來的雙眸,輕笑出聲。“老二他和你說甚麽了,有實證的你隻管上衙門告我去。噢。是了。南洛那賤人隻是個妾,就算你們有實證,證明是我害死了她,你還休了我不成?”在說到“賤人”二字時,劉氏的怨毒之情。溢於言表。


    那麽多年了,她終於能一吐為快了。


    “你!”徐孜需暴怒而起。目眥欲裂。


    劉氏抬著鼻頭微笑,南洛的事情,她早就無所謂了。證明了是她所為又怎樣?反正丈夫的心,早就挽不回來了,多恨一點,少恨一點,又有甚麽關係。


    “你這個蛇蠍婦人。我要你給南洛償命!”可惜徐孜需也隻能是這般叫嚷兩句,如劉氏所言,就算自己手上握有實證,最多也就是休妻。


    劉氏抖了抖麵頰,笑中帶淚。“我何嚐願意做這些肮髒事!我在宮裏一日一日地熬著,滿以為出了宮。一家人就能和和樂樂地守在一起。可是等待我的是甚麽?兒子夭亡,丈夫變心。”劉氏立起身,一步步逼向徐孜需,臉上慘白一片,從喉嚨裏發裏陰森地冷笑,“我不妨實話告訴你,不僅南洛那賤人是我治死的,就是那沒活過周歲的小賤種,也是我讓他下去陪我孩子的。可惜老天沒眼,到底讓徐漸明長大成人。不過也不錯……”


    此時的劉氏甚麽都不顧了,“流放滇蜀,他那身子,你就燒香拜佛,求他少受些苦吧。”


    “好好好,終究是我自己利欲薰心,才娶了你害了南洛。”徐孜需苦笑著連退了幾步,整個瞬間蒼老,搖搖晃晃地出了劉氏的屋子。


    “利欲薰心。”劉氏坐在燈下,眸色清冷,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字,“難怪他待我總是客氣疏遠,原來我隻是他的踏腳板。”眼淚沿著臉頰,靜然而下。


    還記得他挑起蓋頭時,自己心頭的甜蜜喜悅,原來這從來都不是真的。而自己陷於這個虛假,千辛萬苦了半輩子,最後眾叛親離。


    這到底是自做孽,還是天做孽!


    更可悲的是,自己已然停不下來了。


    江蒲接管家事後,頭一件就是將庫房裏用不著的東西全送去田莊。再來便是挑選跟著回京的家下人等。據塗氏說,京中老宅隻前後三進,雖有有個東跨院,可也住不下府裏這百多口人。


    “這些都是情願留下來的麽?”


    掃了眼麵前站著的幾排的男女老少,江蒲斜眼看向陳婆子問道。


    “是呢,他們都是金陵本地人,又都是賣得活契,所以都想留下來。”


    江蒲點了點頭,又問:“他們的賣身契都拿來了麽?”


    心漪聽問,忙捧了個木匣子上來。江蒲就在她手裏瞅了一眼,示意桑珠打開腳邊的大木箱子,裏頭滿是白晃晃銀錠了,眾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咱們主仆一場,臨別了也沒甚麽好東西。每人兩錠銀子,就當是府裏給大家的一點小本錢,或是置辦田產,或是做些小買賣。往後的日子也不至於太艱難了。”


    站在地上的眾人,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一個個都淌著眼淚跪下嗑頭,“奶奶這般待咱們,咱們情願不走留下來給奶奶看莊子。”


    江蒲微笑著伸手扶起腳邊的一個婆子,向眾人道:“眾位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徐家不比從前了。也隻能讓大家各奔前程了。隻是倉促間,錢備得不多,也就是我一點心意罷了。”


    這些人都是些做粗活的,有幾個小廝是負責馬廄的,自打進府,這還是頭一回進二門呢。見大奶奶這般和言悅色,又給銀子。那眼淚珠子淌得那叫個痛快。


    所以他們拿了賣身契,領了銀子,都還圍在江蒲身邊。或是稱謝,或是感激,或是表決心,將來奶奶有用得著咱們的地方,隻管開口。江蒲都微笑著,一一應下。


    辦完這件事,已是晌午時分了。


    江蒲口渴到一氣喝幹了微涼的茶水,桑珠在旁問道:“奶奶,傳飯吧。”


    江蒲瞅了瞅座鍾,歎道:“罷了。回去再用吧。也好換了雲嫂子去看看囡囡。”


    連日來,徐漸清夫婦。一個主外一個主內,都忙著起身的事情。所以文煜兄弟倆個,全都交拖給了兩個奶娘。


    江蒲倒不是對趙、雲二人不放心,實在是做娘的,哪有放心的時候。因此一有時間。她就要回陪著兩個孩子。


    江蒲回到院中,文仲已經吃了奶睡下了。雲氏過去喂女兒,屋裏是趙顯媳婦帶著文煜守著。


    “娘親。”文煜一見江蒲,便跑了過來表功,“我剛才幫弟弟換了尿布。”


    “煜兒真本事。”江蒲蹲下來,親了親文煜的額頭。起身時瞅見趙顯媳婦眼睛紅紅的,便知道她是舍不下兒女,雖說在府中也難得見。可隔兩個月還能見上一見,這真要進了京,山長水遠的,想見可難了。


    “趙嫂子就不用和咱們進京了,煜兒也大……”


    不想江蒲話還沒說完。趙顯媳婦就撲通跪倒,淚如雨下。“我若是做錯了甚麽,奶奶隻管罰我,千萬莫要趕我走。”


    “趙嫂子說到哪裏去了。”江蒲趕忙扶了她起來,“我是想著這一去,山長路遠的,嫂子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呢,叫人骨肉分離,我怎麽忍心。”


    趙顯媳婦抹著淚道,“我說句沒有輕重的話,奶奶莫要惱。我心裏也當小相公親生的一般,丟了他兄妹,我是舍不得。可叫我離了小相公……”話說到這裏,她已嗚咽不能言語。


    江蒲待要勸,卻又不知從何勸起。


    而她已跪了下來,“求奶奶容我把家中兩個孩子一起帶去京城,若得如此,我一世都感激奶奶。”


    “趙嫂子趕緊請起。”江蒲扶起趙顯媳婦,“既然嫂子這麽說,我有甚麽不答應的。隻是往後有委屈兩個孩子的地方,還請嫂子多擔待些。”她本就想提意帶兩個孩子一起走。於私心上來說,趙顯媳婦人老實,這幾年冷眼看來,也是個有條理的,進了京多一個幫手總是好的。


    可她隻是徐家的佃戶,是清白人家。接孩子過來這件事,總要她自己提才好。


    趙顯媳婦自是不知道,江蒲心裏打的算盤,聽她應下了,歡喜得了不得,“那我這兒就接人去,趕晚上就能回來了。”說著,一邊抹淚一邊就趕出門去了。


    江蒲連忙攔了下來,笑道:“哪裏就這麽急了,你兄長替你看了這些年的孩子,你好意思空手去接人的。”說著,轉頭吩咐桑珠,“你去備些吃食、衣料,再包些上等的幹貨,拿上二十貫錢,明朝套上輛車,叫幾個婆子跟著一起去接人。”


    原來趙顯是一脈單傳,父母去得也早。他一去媳婦便失了依靠,隻有進府做乳娘。她的兄長原是不肯養兩個外甥的。農戶人家,誰不是緊巴巴的。


    好在徐府一開始就給了月例,看在錢的份上,兄長才收留兩個外甥。因著,趙顯媳婦時不時地送東西去,兩個孩子的日子才勉強過的。


    這些事,江蒲都知道。平素自己不好說甚麽,這會倒是能給趙顯媳婦撐撐臉麵。


    “奶奶的大恩,我這一世也報不了呀!”趙顯媳婦又哭著跪下了,江蒲拉都拉不起來。


    文煜歪著腦袋看了一會,走上前替趙顯媳婦抹了淚,奶聲奶氣地道:“嬤嬤不哭,不哭。”兩句話,招出了她更多的眼淚。弄得江蒲也紅了眼眶。


    “奶奶,姨奶奶辭行來了。”


    聽見小丫頭的稟告,江蒲拭了淚,吩咐道:“叫她在外堂候著。”


    梅官剛擺好了桌子,聽得這話,便問道:“奶奶是先吃,還是……”


    “自然是先吃飯了。”江蒲毫不遲疑地道。爾後牽著文煜到外間小案前坐下,陪著他慢慢地吃了飯,又看他漱了口,吃了果子,才往外堂行去。


    劉如君穿戴整齊地坐在外堂裏等,聽見腳步聲,連忙站了起來,垂手肅立。


    對於去田莊待產這件事,她心裏很是忐忑。雖然江蒲說,一定會來接自己的。可是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可目下去不去得,卻由不得自己。


    況且,真要跟著上京,自己也害怕。萬一江蒲做些手腳,那真是說都說不清楚。


    在她神飛天外的時候,江蒲已在上首落了座,見她半晌沒動靜,重重地哼了聲,這才喚回她的神思。


    “婢妾見過奶奶,奶奶安好。”


    江蒲冷眼看她艱難地蹲下身子,又扶著肚子艱難地站起身,然後才道,“坐吧。”


    “謝奶奶。”劉如君口裏稱謝,也不敢真坐,隻是挨在椅子邊上。


    “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可莫要拉了甚麽,過些日子新的監造上任了,可不容你回來取東西的。”


    “多勞奶奶掛念,都備好了。”劉如君垂首做答。


    看著她江蒲就忍不住氣惱,胡亂應酬了兩句,就把她走打發了。


    過得幾日,所有的東西並車馬都安排妥當了。徐家十餘口人,終於踏上了進京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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