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更時分,江蒲和文仲母子倆洗漱過後,各自穿著貼身小襖,在填漆小床上聊誰也不懂的天。文煜剛洗漱過,散著鵝黃色的單衣,抱著幾件衣服,趿著小拖鞋劈裏啪拉的跑進來,將幾身胡服抖江蒲麵前。


    “娘親,你說我明朝穿哪一身好呢?”


    明日就是行圍狩獵,文煜這小子也淡定不了。


    江蒲瞅了瞅兩套胡服,一件是青綢平金鑲冰裂紋的圓領袍,另一件則是寶藍漳絨緙絲暗花左衽袍。她還在思量,梅官拿了件袍子追進來道:“我的小相公,你也把外袍披再走呀,這裏可不經京裏,外頭涼著呢……”


    母子倆直接忽略梅官,江蒲指著左衽袍道:“你穿了這件看看。”


    文煜二話不說,套了起來,係了腰帶,轉了個圈。


    江蒲橫豎看了兩眼,又道:“換一件試試。”


    “奶奶!”梅官跺腳道:“你就不怕小相公凍著呀!”


    江蒲無所謂地擺擺手,“不打緊的,他的小身板好著呢!再說了凍凍更健康。”


    梅官撇了瞥嘴,不說話,反正奶奶的教養方式,從來就跟人不一樣!


    就拿穿衣這件事來說,基本上隻要小相公不說添衣服,奶奶是不會主動給他添的。有時趙嫂子看著心疼,給小相公多穿了兩件,奶奶還要把他維給扒下來。


    起先還以為奶奶是往孩子身上撒氣。可不得說,兩位小相公的身子都結實的很!


    不像後院那孩子。天氣一轉涼,裏裏外外又是絲棉襖。又是狐裘氅衣,穿的倒是不少,可總是要病。天冷些就傷風,熱些又中了暑氣。虧得是在府裏,奶奶也不留難她們母子,生了病總在第一時間請大夫。吃藥也舍得錢!


    這要擱尋常人家,早把小命給折騰掉了。


    文煜這會已穿好了圓領袍,問著母親道:“娘親,哪件更好呢!”


    江蒲摸著下巴。“圓領的更顯挺拔,可左衽的顏色更好,襯得人臉色更好看些。”


    文煜的小眉頭,憂鬱地蹙了起來,“那到底穿哪件啊!”


    “這樣好了,”江蒲出主意道:“咱們上半晌穿圓領的,後半晌穿左衽的!”


    梅官撲哧一聲笑沒忍住,文煜急了臉,“娘親又拿我取笑了……”


    “怎麽了?我們文煜又被娘親欺負了麽?”


    屋裏幾個聽到這個聲音,都僵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江蒲,她丟下小兒子,連拖鞋都來不及趿,赤著腳就衝了出去!


    簾外,徐漸清微笑地站著,清朗的麵容上有些許的疲憊。衝到丈夫麵前的江蒲,猛然收了腳步,眼眸直直地勾著他。心尖因著想念微微泛痛,人近在咫尺。思念卻更回泛濫。最終她一步再邁不出去,隻微紅著臉,淡淡地笑道:“你怎麽會來?”


    “陛下行圍,漠北軍近在咫尺,元胤自然是要來晉見的。順帶著也讓朝臣們見識見識,元胤手中的漠北軍。”


    “那……”江蒲才挪了小半步,文煜那個沒眼力介的小燈泡飛快地衝了出來,撲在徐漸清懷裏,“爹,文煜想死你了!”


    江蒲站在一旁,衝兒子呲了呲牙。先掉頭吩咐梅官去弄出熱湯麵來。爾後再趕文煜道:“你不明朝不是要早起麽,還去睡!”


    “我不要!”文煜一點自覺都沒有,拉著父親就是不撒手,“我好久沒見爹了,我要和爹爹說說話!”


    江蒲衝他掄了掄拳頭,直恨不能把這個電燈泡給一腳踹出去。


    “好了。”徐漸清一把握住妻子的小拳頭,“你這個做娘的,還跟兒子一般見識。”說著,他一手牽了兒子,一手牽著妻子進了內室。


    兩個小子纏著父親嘰哩呱拉,文仲話雖說不清楚,可他的行動卻比他娘直接多了,直接抱了他爹一陣塗口水。江蒲在旁邊看得那叫窩火啊,恨不能一手一個,把這兩小子給丟出去!


    “抹把臉吧!”江蒲將擰好的巾子替給徐漸清,酸溜溜地道:“那麽滿臉的口水,你也不嫌惡心!”


    徐漸清笑了笑,故意氣她,“那麽久沒見兒子,自然連口水都是香的。”


    江蒲接過巾子,拿眼死命一橫徐漸清,用酸得讓他心裏甜甜的語氣道:“是啊,你是有子萬事足!”


    “奶奶,湯麵來了。”


    梅官端了碗熱騰騰的羊肉湯麵進來,徐漸清隻好把伸到一半的手給縮了回去。


    “先吃飯吧。”江蒲嘟著嘴,又吩咐梅官讓下邊再燒些熱水來。


    徐漸清拍拍長子的腦袋,“聽說你跟陛下誇了海口,明朝能拿頭名?”


    “不是誇口。”小家夥很自信地道:“我肯定能拿頭名的!”


    “那還不睡去,”徐漸清不露痕跡地趕人,“明朝我可等著看兒子拿頭名呢!”


    “一定不會讓父失望的!”得到父親的肯定,小家夥信心滿滿地挺了挺胸脯,抱了胡服,一溜小跑地回自己屋去了。


    徐漸清也不知是餓還是別的原故,三下五除二就把羊肉湯麵給倒了下去。正好,小喬來抱文促,順帶著就把碗箸收拾了出去,夫妻倆這才有了二人空間。


    “你渾蛋,”江蒲一開口,先就把眼睛紅了,“離開這麽久,連封信都不寫,要回來也不先告訴我一聲!”


    徐漸清從後邊圈住妻子,在她耳邊柔柔微笑,“我不是想給你個驚喜麽。至於說寫信,實在是不方便。“


    “甚麽不方便。”江蒲不依道:“離著京城也不是很遠,我看你就是心裏沒我……”她越說越委屈。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說甚麽傻話呢。”徐漸清扳過江蒲的肩膀,心疼地替她拭去淚珠。“我是真的不好寫。”說著又逗她道:“明朝行圍,人可多了。你把眼睛哭腫了,可怎麽見人!”


    江蒲隻是太久沒見到丈夫,才會流露出小女兒的情態,撒個小嬌,聽徐漸清再三這麽說,也就不多追問了。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你是和咱們一起回京麽?”


    徐漸清與她十指交握,過了許久才道:“不,漠北的事還沒完,等行圍結束我還要回去。差不多要年底才能回去。”


    “甚麽!”江蒲一雙淚眸裏,有說不出的委屈。


    徐漸清卻笑笑道:“你放心,我會給你寫信的,一日一封好不好!”


    挽留的話在喉嚨裏轉了幾轉,最終咬著嘴唇咽了下去,“也不用你一日一封,隻是記得往家裏報個平安,免得我掛心就好了。”、


    看江蒲這樣,徐漸清心裏也酸酸的,強笑道:“我能在這裏住好幾日呢。指不定你回到家沒兩日,我就到了呢,介時就你可別怨我沒寫信呀!”


    夫妻倆說著話,梅官在外稟道:“奶奶,水燒好了。”


    江蒲一麵抹眼淚,一麵起身道:“送進來吧。”


    梅官送水進來,連眸子都沒挹,迅速地退了出去。


    看人退了出去,江蒲才道:“你先去洗。我去鋪床……”話沒說完,卻被徐漸清拉住了手腕,不用說甚麽,他的略微帶笑的深切眸光,就讓江蒲泛紅了臉。


    晨光初綻,草場上已列滿了束甲的將士,號角聲震,鼓聲如雷。明泰帝珊珊來遲,緊隨他身後的是趙元胤。


    許久未見,江蒲險些認不出他來了。一身烏金重甲,茶色袍袖用烏油油的護腕束了起來。原本俊逸出塵的臉龐,如今曬成了小麥色,卻更顯得鬢若刀裁,劍眉星目。


    之前,他的俊美多少帶些陰柔,而如今,一股陽剛之氣撲麵而來。


    “元胤真變了大樣,這要一回京,還不把京裏那些小姑娘給迷瘋了。”淩皇後如長嫂一般,毫不不避嫌地拉著他一通打量。


    趙元胤沉穩地笑了笑,明泰帝道:“朕這裏才挑了十來位采女,有看上眼的,就追去做大將軍夫人。”


    明泰帝玩笑似的說著,皇後和徐漸清倒沒甚麽,可其他人那是滿臉震驚。


    留宿宮中的采女,基本等於是陛下的人了。外臣若敢唐冒犯,可是要以欺君這罪論刑。可陛下卻讓趙元胤在那些采女中挑媳婦,這這這……是甚麽情況呀!


    莫說朝臣睜突了眼,就連江蒲也張了小嘴。這兩人比親兄弟還好啊!


    “陛下私底下取笑微臣也就罷了。當著那麽些大人,怎麽也這般說笑。”趙元胤淡淡地說道,眸光仿似不經意地向江蒲投去一瞥。


    江蒲狼狽地低了頭,可趙元胤眸中那一抹深沉,她到底沒有避過去。若不是自己太過糊塗,和他,也不至於尷尬到這個地步。


    “這倒不是說笑。”皇後上前了步,擋去趙元胤的眸光,“徐妹妹也從采女裏挑了個姑娘,準備她兄弟過了孝期就說請親去。元胤你年紀也不小,這事要拖到幾時?頭先幾年還說自己不夠安定,如今也是漠北大將軍了,人才品性都是一流的。你就是瞅不上那上采女,憑是宗室還世族大家的姑娘,你和我說,斷能說來的。”


    一幫大臣和宮嬪采女,聽得那叫一個心顫肝抖啊。原先一直以為,徐漸清很得聖寵,然和漠北大將軍一比,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啊!


    “好了好了。”明泰帝道:“你說起來就沒完了,也不看是說這個的時候麽!”言畢,帶著趙元胤走上高高的禦台,睥睨著腳下的土地。爾後轉向趙元胤道:“大將軍,把你的漠北鐵騎帶出來,讓朕開開眼吧!”


    趙元胤拱手道:“未將領命。”說罷,鏘地聲拔出腰間的配刀,台下一名軍士,揚起長長的號角,雄渾的號角聲登時響徹大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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