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徐漸清離去,明泰帝不禁有些唏噓感歎,如果當日娶她的人是自己,結果會如何?她也會為夫君這般費心盡力麽?


    想著想著,明泰帝不由笑了起來。就算初時夫妻相諧,隻怕一路行來,最終也會行同路人吧。


    憑薑家在軍中的威望,再出了個手段、心機皆一流的皇後。明泰帝捫心自問不猜忌、不防範,那是絕不可能的。


    而薑家在她心中的份量,一點都不比丈夫孩子的輕。那麽結局,不問可知。


    看到元胤在漠北軍中威信已立,自己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明知他是全天下最值得信賴的人,還是一樣防著他了。


    逼著他娶高麗翁主,看著是抬舉,是憂心他的終身大事。可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是牽製。


    世人或者會覺這說法可笑,若真對他心存疑慮,應當讓他娶一個宗室女子才是。聯姻的法子曆朝皆有。尚公主、娶郡主,是天恩亦是製衡。


    事情做得太明,必會毀了自己和元胤的君臣之名。肅慎現下雖被打服貼了,可憑現下的國力,隻能是守。


    所以,自己還是需要一個信得過,又有能力的人駐守連山關,以懾肅慎。


    倘若傳出君臣生隙的風聲,豈不是讓肅慎有機可趁,如今的朝庭若真打起大仗來,就算是勝,那也是慘勝。


    高麗王老謀深算,又豈會認錯了靠山,他想基業長存,除了自己還能仰仗誰!這不僅僅是軍事上。就是市井百業,高麗是彈丸之地,又三麵臨海,能與他互通有無隻有上朝。


    所以。高麗王把庶女硬塞給元胤,與其說他是巴結討好漠北大將軍,還不如說他是向上朝示誠。


    自己若是沒有記錯。德妃的同母弟可是高麗的世子。而德妃如此邀寵,無非是想替自己弟弟在高麗朝中添一份籌碼。


    畢竟沒有母族的依傍,又無兄弟幫扶,雖說中宮虛懸,可世子的位置怎麽看都有些叫人心下不安啊。


    也難為高麗王做此安排,他年世已高,身體又不大好。偏偏世子年紀尚小。又無人可依。


    漠北亂,直接威脅的是高麗。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自然會替自己盯著漠北,不允許有半點的亂像。如此他才能平平穩穩地把位置傳給嫡子。


    至於將來,隻要德妃在宮中,高麗王還能向著誰呢!


    “陛下。陛下……”


    馮元一連喚了數聲,明泰帝才回過了神,轉頭見馮元一捧了錦盤到他麵前,上邊是宮中三貴人以下的名牌。


    “請陛下點牌。”


    明泰帝看一了圈,伸手要去拿德妃的牌子,心頭卻陡然生出一股厭煩,忽地抬腳往外走,“叫禦膳飯把晚膳擺到阮才人屋裏,還有拿好了奏疏。朕晚上就宿在那裏了。”


    想起那個總睜著一雙清澈大眼睛看自己,永遠像隻受驚的小兔子的丫頭,明泰帝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一個沒有半點家世背景,柔弱到隻能依靠他的宮嬪,於他而言的確是個放鬆的好去處。之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女人,隻能說那個丫頭出現的時機剛剛好。不早也不晚。


    二月桃花天,安親王府的花園裏已是一片姹紫嫣紅。初十日,府裏辦賞花宴,京裏有頭臉的內眷都被請了來。園子裏花曳繡帶,柳拂香風,好不熱鬧。


    花廳的角落裏,幾個誥命夫人湊成一團,小聲的嘀咕,“你們聽說了麽,安王妃一氣拿了六萬貫出來呢。”


    “這算甚麽事。”另一個夫人撇嘴,小聲道:“你們知道淩侯爺家出了多少麽?”


    眾人皆睜圓了眼,問道:“多少?”


    那夫人伸了一隻手,在眾人眼前比了比。旁邊幾人捂了嘴,驚歎道:“不是吧,五萬貫坐還真是在手筆呢……”


    “你們做夢呢!”那夫人嗤道,“是五千貫……”


    不等她說完,一圈子人噗嗤笑了起來,“虧他們做得出這樣的事體,也不怕給皇後娘娘丟份。”


    “你們也糊塗,”又有一人道:“都不算帳的麽!除了貴妃娘娘的一萬,下剩的九萬,皇後隻怕占了大半,你們隻想啊,宮嬪多是嬪以下的,年例都有限,能出多少?體己錢那是不會往外掏的,又免減了那幾個懷了身孕的貴人。那麽一筆錢,皇後不跟娘家要,又跟誰要去!”


    眾人恍然,卻聽一人冷笑道:“小氣便就小氣了,又何苦尋那麽些理由。”


    諸人回頭看去,一個穿著海棠紅齊胸襦裙,挽著飛天髻的麗妝婦人,領著一隊嬌婢緩緩走來。


    “長公主大安。”


    衛長公主――仁宗皇帝最幼女。


    先帝繼位時她隻得十二歲,因生母隻是個美人。先帝雖循例晉她為長公主,可封邑卻隻是一個小小的酈陽縣。比著一些親王府的郡主還不如。


    依照規矩,公主年十五就當出閣,可這位長公主卻拖到了十八歲。先帝才想起有這麽個小妹,隨隨便便挑了個四品武官的子弟,把她嫁了過去。


    好在那位駙馬爺,丁虎臣。名字雖有些嫌粗,卻是個知道心疼人的。數年來,夫妻倆倒也和樂美滿。


    不曾想新帝登基,不僅將小妹晉封為衛國長公主,就邊小妹夫,也提拔成虎賁衛正三品的參領。


    雖談不上顯貴,可這位長公主也遠非先前可比了。


    衛長公主的冷眼在眾人麵上轉了一圈,聲道:“連小三都能拿出六萬貫來,淩家的莊子可不比安王府的少,又多拿了這麽幾年。皇後娘娘那裏,滿打滿算也就幫襯個兩萬。五千貫虧他們也拿得出手,真真厚顏無恥得不怕人笑話。”


    長公主直言不諱,那些誥命卻是冷汗涔涔。淩家到底是皇後娘家啊!


    “小姑姑甚麽時候來的?怎麽在這裏站著。”


    好在安王妃眼睛尖。被一圈人圍著,也還留意到了這邊的小風波,及時過來解圍。


    “我剛到一會,見你那邊人多就沒過去了。”


    對著連山。衛長公主的臉上才有了親切隨和,與連山且行且聊的進了花廳。一會工夫,她兩個便被一群命婦給團團圍住。[]


    連山做了幾年的王妃。應付這樣的場麵自不在話下。一張親和的笑臉,讚這位夫人的衣裳樣式好,誇那位夫頭飾雅致精巧,又稱某某的孩子天姿聰穎,誰誰的夫君細心體貼。


    總之啊,把她身邊那些女人,個個都哄喜笑顏開的。幾乎忘了。這一頓飯是要費大錢的。


    江蒲和秦秋韻則揀了個角落坐著,兩個人喝著小酒聊閑天。


    “阿晴啊,聽說劉文遠送了你一處莊子做陪嫁?”江蒲眸子一轉不轉地瞅著秦秋韻。


    “是啊。”秦秋韻閑閑地答道,“也不是很大,就在西郊。”


    “那。”江蒲笑道:“咱們甚麽時候得空,逛逛去。”


    京城西邊一片戶戶都種油菜花,隻是江蒲舊年才聽說,本就想著開了春去賞花,沒想著老天爺就這麽如她的願,秦秋韻的莊子竟然就在西郊。


    劉文遠在京時,秦秋韻也並不怎麽見他。可他這麽一走,秦秋韻心裏說不上甚麽滋味,做甚麽都提不起勁來。整個人都懶懶的。


    今朝她本待是不出來的,是江蒲說自己沒伴,硬拉了她來。


    秦秋韻本待說有甚麽可逛的,可看著江蒲閃閃的眸樂,不免笑道:“行啊,左右我日日都是閑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江蒲話音才落。忽見連山領了一大撥子人迎了出去,她裏嘀咕著,“莫不是皇後來了!”


    嘴上說著,少得也跟了上去。一來是好奇。二來麽,真要是宮裏哪個人來了,當著那麽多人,自己大體上的規矩還要的。


    卻說坐大花廳廊上的那些命婦,見安王妃忽領了一幫子往門口迎去,都忙站起來,各自咬耳朵猜測來者何人,能鬧出這樣的的響動。


    在眾人的引頸眺望中,安王妃親熱地攜著一個女冠,進了垂花門。


    “我不過是一邀,萬沒料到仙長竟這般給臉!”


    “王妃替百姓謀福,貧道也想盡盡心。”說著,又袖中摸出一疊票子,“這裏是十萬貫,算是貧道一點心意。”


    她話音一落,四下登時一片悄靜。


    那些命婦本還在猜度她的身份,這會隻顧盯著她手睥票子看了。個個心裏都驚呼,這誰呀,一出就是十萬貫。


    連山素知宋希微是個直來直往的人,她說給便大大方方的接了下來,轉手交給仆姑,“拿去帳房。”爾後再向宋希微道:“仙長既然來了,就賞臉喝兩口清茶吧。”


    宋希微蹙眉看了一圈,正待要推辭,江蒲從人後走了上前,“我道是誰,還要咱們王妃娘娘親自去迎,原來是宋仙長啊。”


    見著江蒲,宋希微臉上陡露出孩子氣的笑,“原來夫人也在啊!”


    “哎喲,這個姑子是哪裏的呀!出手真是毫闊,十萬貫,都跟皇後娘娘一般了,也不怕皇後惱了,拆她的道觀!”


    說話的婦人夫家姓饒,本是捐納出身,倒也任過道府督察之類的官職。


    後因女兒經采選嫁進了郡公府,又連生了幾個兒子,在郡公府頗受待見。娘家便借著郡公府,又再使了些錢,便升做詹事府的少詹事。


    這位饒夫人是莊戶出身,說話行事少不得帶了些土氣,京裏世家大族擺宴,倒是時常邀她,權當是逗樂的女清客,她自己倒還不覺,隻當人家巴結。


    在場的皆是三品以上的官眷,對宋希微的身份,皆有耳聞的。隻因她素日不大露麵,所以才一時沒有想起來。


    聽饒夫人這麽一說,好幾個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嫂子,你當她是誰呢!還拆人家道觀!舊年皇後娘娘的幼弟,不過是在岑山洞撒撒了酒瘋,就險些掉了腦袋!”


    饒氏聽得嘖舌。“哎喲,那姑子甚麽來頭啊!”


    “甚麽姑子不姑子的。”一個婦人嚇她道:“嫂子這話私底下說說便罷,叫人聽了去,一家子人都要割了舌頭呢!岑山洞的仙長。那是世宗皇帝欽封的了塵真人。”


    饒氏聽說忙捂了嘴,一雙驚恐的圓眼睛,取悅了眾人。


    其中一名婦人。瞅著她的樣子笑了兩聲,刻薄道:“天子腳下,身份尊貴的多了去了!不比得嫂子在州府,也就幾個仕宦紳。”


    言畢,眾人又是一陣輕笑,饒氏卻渾然不覺,隻跟著傻笑。


    不過這個些命婦心下。都是明白的,饒氏的話雖有糙,卻是實情,禁宮大內,和岑山洞一般。這還真是有夠皇後難堪的了。


    饒氏把皇後當天一樣看,可這些在京裏呆久了的婦人,卻都知道,皇後並不得陛下的歡心。再則又沒個兒子傍身。


    因此上,皇後的位置未必就穩當了。


    這一回,不僅叫岑山洞當眾打了個嘴巴子,娘家又不給她爭氣,往後的日子,隻怕是不好過呢!


    安王府一場賞花宴辦下來。竟湊出了五十餘萬貫錢。


    明泰帝細細地翻看著侄子遞上來的帳單子,那些皇皇親宗室們還都識趣,一個個算是下了狠刀了割內。隻是看到淩家那五千貫,冷笑了兩聲,吩咐道:“去內庫支五千貫錢給皇後娘娘送去,就說朕知道她家裏生計艱難。就不用了出了。”


    “陛下。”馮元一站著沒動,還想勸兩句。


    皇帝卻真惱了,眉梢一揚,“怎麽,沒聽明白!”


    馮元一心下歎了聲,應聲退去。


    皇後聽說岑山洞出了十萬貫,心裏本就堵得慌了。再聽說,自己娘家隻出了五千貫,險些沒有氣背過氣去!登時就宣了母親、嫂子進宮。


    “五千貫,你們怎麽好意思拿出手來!你們就是不顧自己的體麵,也要顧顧我呀。這叫陛下聽了去,心裏又怎麽想。”


    淩家起自微寒,淩太夫人更是小門小戶出身,平身最看重兩樣,一是錢,二是兒子。


    在她看來,家裏所有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草,都該是留給兒子的。


    皇後開口跟家裏要了一萬五千貫錢,已經痛麻了她半邊身子。安王府的百花宴,淩夫人本想拿個一萬貫出來,太夫人說甚麽都不答應!勉強答應出個五千貫,饒是如此,還心痛得險些病了。


    聽得女兒這般埋怨自己,她忍不住辯道:“皇後娘娘說得輕巧,咱們可是出了兩萬貫!咱們家裏一年的租子才多少?這就去了大半了!再說了,宮裏貴人們誰不帶攜著娘家,不說別的,就是延福宮的貴妃,瞧瞧人徐家,戶部尚書正二品的大員,不比你大哥空領著一個侯爵,一年到頭,統共就那點子俸錢。娘娘要好名聲,不提攜咱們,咱們也不埋怨,娘娘開口跟咱們要錢,咱們一個‘不’字沒有的送來了,怎麽咱們還有不是了!娘娘也打聽打聽,誰家的姑娘不是幫著娘家的,咱們也就空圖個名聲好聽,真真是要甚麽沒甚麽的!”


    皇後被自己母親氣得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喘了好一會,才平穩了氣息,“娘親還有臉同徐家比?咱們家裏這幾個兒子,一個個叫娘親慣成甚麽樣子了!大哥也就罷了,雖無甚才幹,倒也中規中矩。老二天天吃了酒在家打媳婦,京裏誰不曉得。關了門打我也就不說了,偏還在外頭瞎鬧,硬要討一個歌伎進門。奎小子就更糊來,遠的不說,那岑山洞是甚麽地方,他也敢去鬧,你老知不知道,他那一通砸,花了內府三萬貫不說,還累得我宋希微麵前陪盡了小心!”


    皇後越說越是委屈,兩道清淚不由得就滾了下來,“咱們家但凡有一個爭氣的,我也不用這樣的苦熬。五千貫,我的娘親你真是拿得出手!丟人事小,陛下那裏我可怎麽說?你老要同徐家比,你可知這一回人家出了多少?”說著,比了個手勢到淩太夫人麵前:“八萬貫啊!你老舍得麽?”


    聽到這個數字,淩太夫人抖了抖身子,兀自理直氣壯地道:“徐家在金陵任了那麽多年的內府監造,滿天下誰不知道那個肥差,再則徐大人他娘又是先帝的乳母,還不知賞了多少寶貝去呢!咱們家有甚麽呀?也就是這幾年得了莊子,日才好過了些。就是你那些兄弟,雖是偶爾犯混,可京裏的子弟都是如此的。他們到底是娘娘的親兄弟,娘娘多向著誰,回護些,誰還能說甚麽!”


    皇後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家娘親,想著她素來偏心的利害,冷笑了幾聲,止了淚道:“是啊,在娘親眼裏他們哪裏會有錯,縱是錯了,也是旁人勾搭壞了。”


    “娘親。”淩夫人看她母女倆越說越僵,想著自己還有求於皇後,忍不住說道:“皇後娘娘說的不錯,老二和奎小子確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再鬧下去,不僅給皇後娘娘丟份,於他們自己也沒無益的呀。”


    淩夫人一麵說,一麵悄悄地扯婆母的衣襟,淩太夫人這才癟了嘴不做聲。


    皇後瞅了眼嫂子,歎道:“大嫂,有我在家裏自是富貴,可咱們也要慮著後才是。咱們家要想成了世家大族,就要好好教導子孫,不然這般鬧下去,我不在了,誰還給淩家臉麵。”皇後說著,不免又傷心落淚。


    淩夫人連聲應著,躊躇了一回,方才開口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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