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咬著牙堅持了下來,好在他有練過船拳的基礎,一身筋骨很是堅韌,慢慢地,他的力氣漸漸大了起來,幹一天活下來,身上也沒那麽痛了,累極了倒下就會睡得象死豬一樣,不象在家時總是整夜失眠,不停地在床上烙煎餅。


    他的身體也比剛來時強健了很多,身上和手臂上的腱子肉一塊塊凸起,膚色稍稍黝黑,軀幹頎長挺拔,臉上線條剛毅,濃眉大眼,眼神仍然清澈,但其中卻多了點堅定和成熟。


    自到上海後,除了幾個節日外他平時不大回家,因為從上海到雁城需要整整一天時間,來回就要兩天,平時難得憩一天兩天根本來不及打來回,再加上,家裏除了父母外也沒有他太惦念的人,女兒梅英和他又不親熱,所以,他寧可在醬園提供的大通鋪房裏睡覺或是上外灘、大馬路、霞飛路或城皇廟逛逛放鬆一下也不願長途跋涉累得半死往家奔。


    年前,東家萬老板通知他說已經出師了,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留在醬園做作頭師傅,每月有五塊洋鈿薪酬。二是讓他跟著醬園裏的帳房先生學理帳,時間是一年,但是每月隻有兩塊洋鈿的薪資,學成後接替現任的帳房位置。因為現在的帳房先生年老體衰,已提出辭呈,要求回鄉養老,萬老板一時找不到替手,看到魯榮明又勤快又讀過私塾的,就動了培養的念頭。


    魯榮明知道老板是看在三伯伯的麵子上才讓他提前出了師,提出來的兩個選擇也是對他另眼相看的意思,不然和他一樣摸爬滾打辛辛苦苦幹了三年多還沒出師的學徒還有好幾個呢。


    魯榮明和三伯伯商量了下,最後還是選擇跟著帳房先生學理帳,因為他看到三伯伯每個月拿的薪金雖多,但是每年到醬園釀製季節時的工作量太大。實在太辛苦了,加上他原先雖然在家裏也管理過米行的帳,但那畢竟是小店小帳,每日不過十幾筆帳進出,很是簡單,但對大店大廠每日幾百筆的帳目進出該怎麽厘清就不是很清楚了,直覺告訴他,自己需要這方麵的經驗和知識。


    做了帳房先生的助理以後,魯榮明比從前輕鬆多了,每日坐在店堂旁邊的小間裏。有夥計或是店掌櫃拿著單子來,就收下。在一本大冊子上入一下帳,一天結束後再將當天的帳目整理一下記入後麵,到月底,得將當月所有帳目全部厘清,並去庫房清點對帳確認無誤。再請老板過目後,他和老帳房先生一起簽字。這一個月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那個詭異的夢境第一次出現。是在過年探親剛回到老家的當晚。開始他並沒有太在意,以為不過是一個春夢而己,但在回上海的前一天夜裏又出現了一次,場景和前一次一模一樣,這就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了。


    回到上海後這夢雖然不再出現,但此事卻一直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因此二月初五那天。他向老板請了半天假,特地去了豫園城皇廟一趟。


    上海城皇神相傳為秦裕伯,是北宋詞人秦少遊的第七代孫子,元時官至福建行省郎中等職。明初,朱元璋三次手書請他入朝做官。但均被拒絕,明洪武十年(1377年)秦裕伯去世。朱元璋聞訊大哭道:“生不為我臣,死當衛吾土”,遂敕封為上海城皇神。明永樂年間,上海知縣張守約將金山廟改為城皇廟,以後,經多次修茸擴建,至道光時達極盛,殿堂有大殿、財神殿、雷祖殿、星宿殿和鄂王殿等等,一時之間,香客膜拜遊人如織,成了上海的一大景觀。。


    兩年前(1924年),城皇廟經曆了一場火災,現兩年過去,雖已全部重建,但是,裏麵卻多了好多各式各樣莫名其妙的神,如送子娘娘、東嶽大帝、閻羅王、痧神及眼光大神等等,此時的城皇廟因為重修後被上海大佬黃金榮們將各個殿宇出租出去而搞得烏煙霧障氣了。[.超多好看小說]


    從校場路到豫園並不遠,步行一柱香功夫就到了。


    魯榮明到了那裏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廟門內外人山人海,香客遊人擠滿了廟裏的每個角落。大殿前的院子裏,擺放著四口巨大的香爐,每隻香爐都冒著濃煙,裏麵塞滿了紙錠和大小粗細不等的香燭,那撲麵而來的熱浪,燙得讓人幾欲暈倒。


    魯榮明擠出了一身臭汗後才終於擠到了大殿門口,在攤位上買了三支香,進殿後在城皇神像下的燭火上點燃了香,舉香過頂,虔誠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禮,禮畢,將香插入香爐,取過神台上的簽筒,使勁搖了一會,就從簽筒裏掉出一支竹簽來,他彎腰拾起竹簽,隻見簽上刻有五個字:玉蓮會十朋。


    玉蓮會十朋?這是什麽意思?他摸著腦袋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就將簽拿到門口請坐在那裏的和尚解,誰知和尚一看就說先生福氣不小啊,這是支上上簽。說著就翻開簽書找到相應一頁,用毛筆蘸了墨,在一張紙上行雲流水般抄下了一首詩:千年古鏡複重圓,前世姻緣今生定;自此門庭重改換,更添福祿在兒孫。


    魯榮明將簽語拿在手裏看了好久,從字麵上理解,似乎是夫妻破鏡重圓的意思,但想想自己,錢氏已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現在都已經三歲了,過年時他回家過了一個月,回上海前,看到錢氏正在嘔吐,姆媽高興地和他說,他又要有第二個小孩了呢。可現在這簽語說他要破鏡重圓,難不成他和錢氏會失散不成?


    他想來想去沒想明白,就向和尚討教,誰知和尚隻是笑眯眯地說,現在時辰未到,時辰一到,他自然就會明白的。


    娘希屁的,這不是一句廢話麽?


    想到這裏,他輕輕歎了口氣,翻了個身,暫時將這事擱下,想起其他事來。


    自他去上海後,每次回家都覺得很累,不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還是心裏累。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父親魯榮明想孫子想得快要瘋了,錢氏生第一個時,他就老念叨著最好是個孫子,小孩一生下,老頭子就搶過去放開尿布,一看沒有南瓜蒂頭,就把個繈褓往他懷裏一塞,冷著張臉提著紫砂茶壺弓著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這次錢氏懷上後,他又在他麵前不停地嘮叨,這次最好是生個孫子,生丫頭沒用啊,你看你大妹妹,出嫁後除了大過年時回一趟娘家外平時從不回來,枉為了她娘以前待她那麽好,唉,生女外向不貼爺娘心啊!這些碎碎的絮叨,讓他聽得煩不勝煩。


    母親周氏,這幾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一到冬天,腿上就冰得沒有一點溫度,一個冬天都捧著腳爐躺在床上不起來。一雙小腳本來就走路不穩,現在更是走不動了,在家裏都得扶著牆走,這讓魯榮明很是擔心,再過幾年,母親豈不是要臥床不起了?


    小妹子玉娟,今年十八歲了,已對了親,夫家是何家村翁家,家裏有房有地,家境不錯,本來兩家在年前說好今年冬月廿十要娶過門去的,但三天前,男家捎話來說是玉娟未來的公公最近不幸摔斷了腿,要求將成婚日子往後推一個月。魯榮明回來後聽父母說了這事,就說這也沒什麽啊,人家家裏出了意外,推遲幾天也正常的嘛,但玉娟卻不高興,說翁家提出的理由太蹊蹺了,現在到冬月還有八九個月呢,足夠他休養的了,還用得著推遲婚期嗎?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貓膩。可是究竟是什麽貓膩,她也不知道,於是就天天板著張俏臉生悶氣。


    弟弟魯榮勝已經十五歲了,綴學在家,成天就知道閑逛,既不幫嫂嫂做事也不照顧父母,和鎮上一群白相客混在一起,不是呼嘯著從東奔到西,就是趕東家雞追西家鴨,再就是跟在街上小姑娘後麵看人家的屁股,弄得上門來告狀的人不斷。對小兒子的不良行為魯昌軒恨得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他長得比自己高了,打又打不過,罵又沒有用,隻好把氣撒到周氏身上,說都是她從小寵壞的。而周氏此時也是後悔得不得了,可她此時也管不了這小魔王了,聽了男人的責罵,隻能是連連抹淚。


    還有錢氏,他一回家,就和他說姆媽阿爸的閑話,說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壞話,說現在家裏的開銷是越來越大了,他每個月往家捎的那幾塊錢沒用幾天就沒有了,阿爸米行裏賺的錢沒有按月交給她,上個月,他沒和她商量就去買黑市金條了。現在這年月,手裏拿著洋鈿是最實惠的,要金條來幹嗎?不能吃不能用的,你說是不是……


    梅英,他年僅三歲的大女兒,長得粉妝玉琢胖嘟嘟的非常可愛,但也許是平時不大見麵的緣故,見了他總是躲到她姆媽或是奶奶身後,也不叫他阿爸,一見到他就象老鼠見貓一樣逃得遠遠的,對他從來不曾有過親昵舉動,讓他的一腔愛女之心不由得冷了下來。


    唉,這家裏的幾個人真的沒有一個是能讓他省心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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