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宋王殿下的款待。”到了鳳陽之後,許平還沒有安頓完畢,朱慈烺就派人去請他做客,吃完飯後已經沒有王爵的許平當著眾人向朱慈烺大聲致謝。


    等再無外人後,朱慈烺問許平道:“堂兄怎麽來了之後也不來看小弟,還要小弟派人上門去催?”


    見許平沒有回答,朱慈烺笑問:“莫不是堂兄以為大權旁落,小弟就會翻臉不認堂兄了嗎?”


    其實許平主要是慚愧,他把祖先的國家滅了,可將來是否能有個好世道仍難以預料,所以他自感無顏去看朱慈烺,不過聽到對方這麽說也算是給他個借口,許平連連道歉:“是我自己太小心眼了,不知道殿下的寬宏。”


    “又沒有外人,堂兄為什麽還要這麽客氣,難道還會有人覺得小弟的王爵是什麽光彩的東西麽?”朱慈烺也能猜出許平的一些心事,許平放下兵權就意味著朱家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奪回天下了,朱慈烺心裏雖然有些難過,但這件事本也是虛無縹緲之事,反倒安慰起許平來:“太祖驅逐韃虜,堂兄效其故誌、不讓中原蒙塵,想必高皇帝的在天之靈也是歡欣的,堂兄也不用太介懷,自古豈有不滅之國?”


    心裏感激的許平默默無語,朱慈烺見狀又說道:“堂兄不願意身份外泄那就算了,可將來堂兄的子孫就算還姓許,他們終歸還是太祖、成祖的後代,小弟覺得應該按照排行起名。堂兄知道吧,我們這一代是慈、我們下一代是和字輩……”


    許平情緒活躍一些後,兩個人又聊起天下的政治,這兩人一個是前朝太子,被管禁的又不是很嚴;另外一個不必說,前不久還大權在握,所以兩個人對政治都非常關心。


    “遼王真是大才,”現在不光朱慈烺,很多縉紳都開始關注遼東,覺得遼王的所作所為令人欽佩敬仰;順廷的不少官吏也認為遼東大大增加了順廷的正義性,為順王臉上增添光彩;朱慈烺雖然對順還有疙瘩,但是事以至此他也隻好死心,承認順已經替代了明成為新的朝代:“隻盼望順王左右不會有嫉賢妒能的小人,不會讓遼王因為他的愛民之心而倒黴。”


    “遼王確實很是了得啊,”許平同樣對遼藩的各項政策嘖嘖稱讚,《遼東人民觀察家》的印刷量越來越大,流入順廷直轄地的數量也很大。《遼東人民觀察家》和其他遼東邸報,每天都會首先強調遼王的種種政策,都是為了響應順王的號召,先把一切功勞歸功於大順之後,才開始提及遼東人民的努力,然後是遼藩各級官員的勤奮,至於遼王則總是排在最後。雖然前一段遼藩的報紙上對許平大肆攻擊,罵他是腦生反骨,不過許平倒並未因此生出多少反感:“如果大順的官員各個都能像遼王那樣高風亮節,為民做主,那三代之治就可期了。”


    朱慈烺對遼藩的印象比許平還要更好一些,他私心裏還常常歎息父親確實沒有識人之明,吳三桂、洪承疇這麽多賢良,不是不能用就是被逼成叛徒:“遼王說的這個,不就是大同世界嘛,將來遼東無人不飽暖,無貧無富,官民一體,就是真的大同世界啊,多少往聖先賢的理想就要真的實現了,堂兄,我們都能親眼看到呢。”


    大同世界這個詞讓許平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所謂大同世界,應該是舉世大同啊,遼藩就是做得再好,也不過是遼東一地,這離大同世界還差得遠了。”


    “堂兄旅途勞頓,想必是沒有時間看報紙的吧?”朱慈烺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後排書櫃,在上麵的報紙堆中翻動著。


    “驛站裏還是有一些的。”


    “小弟是說的是《遼東人民觀察家》。”朱慈烺說的這個許平確實沒看到,雖然這份報紙發行量不小,但是沿途的驛站上還是不可能有的。


    “小弟在揚州訂購了全年的《觀察家》,一份不落。”朱慈烺掏出一份不久以前的報紙,遞給許平看:“堂兄不妨看看,這頭篇文章小弟覺得說得很好。”


    和朱慈烺告別後,許平揣著對方借給他的報紙回到自己家,洗漱完畢後,他就把報紙拿起來閱讀。《遼東人民觀察家》這份報紙雖然不像南方的邸報那麽有趣,但是其中自有一種令人讚歎的力量,每次看到遼東層出不窮的光輝事跡時,許平都會油然而生一種這仗沒有白打、將士沒有白白流血的感覺。


    這份文章署名馬馬燈,這個署名最近也是聲名鵲起,經常在觀察家的頭條發布一些全新的觀點。


    許平讀了幾行,臉上就露出了微笑,原來這篇文章正是一篇論述大同世界的主題文章:“怪不得烺弟要把這份邸報給我。”


    文章裏也提到了千百年來,先賢追求大同世界的理想,講到均貧富、講到遼東的目標就是堅決走順主指明的路,衣寒者、飽饑人。[.超多好看小說]在文章的最後,馬馬燈氣勢恢宏地闡述道:大同世界可以在某一個省先到來。


    ……


    剛從北方歸來的黃乃明一回到家就想去拜見他的父親,這麽久沒見他對父親很是想念,但妹妹卻告訴他父親正在見客。


    “父親不知道我要回來嗎?”


    “當然知道了,今天父親還親自下廚為你做了好幾道菜,從上午就一直盼著你回來。”黃子君笑道,今天黃石也是出乎意外地忙,午後有耶穌會的神父來拜訪,下午又來了一位貴客:“隻是父親的這位客人很重要,他說先送走了這位客人再來看你。”


    在黃石的會客室裏,他正試圖說服夏完淳留在福建:“夏先生才到福建短短幾個月,為何要去遼東呢?難道鄙人把國家治理得如此之差,讓夏先生厭惡嗎?”


    “齊公過謙了。”夏完淳還在繼續他的著作,而齊國公府也提供了很多方便給他,讓他能夠隨心所欲地查看不涉及軍事機密的檔案:“齊公治國之道,令小生歎服不已。”


    “也是深受夏先生那本書的啟發,”黃石自稱如果沒有夏完淳的那本《社會合約述》,那麽他也絕不會有這麽多嶄新的念頭:“鄙人自問,比夏先生在河南做的那一套還是稍微強了一點的。”


    “原來齊公早就知道了。”夏完淳一愣之後,倒也沒有否認的意思,在順廷那邊他用過好幾個假名,一直沒有暴露真實身份。


    “是的,夏先生深入虎穴,拯救河南生靈無數,黃某一直是很欽佩的。”見對方臉上有不解之色,黃石笑道:“崇禎朝民不聊生,賢愚皆知。我不讚成順王那一套辦法,但並非不承認確實有大毛病、大問題在,雖然各自的辦法不同,但也算是誌同道合了。”


    黃石的野心和他對明廷的態度,到了今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可以稱得上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夏完淳到沒有想到對方對順王的態度這麽溫和,看到黃石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夏完淳對黃石勸阻他遼東之行感到更迷惑了:“齊公明鑒,小生以為遼王比齊公做得更好,齊公自總鎮福寧後就開始辦學,但三十年來還是有相當多的人無法讀書;齊公雖然對富人征重稅,但依然貧貧富富,已經被遼王超過去很多了。”


    南明治下各省的法律有一些差異,但都遵循法律麵前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則,所以前明根據行業不同而分化的不同稅種,如農稅、海稅、榷稅、礦稅,被各省先後認定為歧視性法律。以福建為例,省卿院就認為如果規定農民一定要按產出比例繳納收成的話,那麽根據法律平等原則城鎮在自家庭院種花草瓜果的人也得繳納。首先福建省嚐試用所得稅統以往的複雜稅種,比如農民和個體工匠如果不交易他們的糧食和產品隻是自用,哪怕是再多也不予以征稅,隻有在帶來收入後才根據所得多少計稅。收入越高,稅率也越高。


    運行後當然發現了很多漏洞,卿院於是又加上了各種的新稅種,比如就有針對趕集以物以物的問題而設立的集市稅。這些新添加的稅法也和所得稅一樣,對全福建的人都一律有效,采用統一的征稅標準。


    “如果福建省的所得稅提高到百分之百,好像就和遼王的那套差不多了吧?”黃石對夏完淳說道:“這樣確實是消除了貧富,進入了大同世界,可是這好像和多勞多得有分歧啊。”


    黃石說他擔心這樣會挫傷最勤勞的一批人的積極性,而夏完淳則道:“所以小生才想去遼東看一看,遼王應該有和很好的解決辦法。”


    “如果夏先生堅持的話,好吧,”黃石告訴對方不必嚐試偷渡,他可以開路引和身份證明給夏完淳:“不過我希望夏先生能夠接受齊國公府的委任,我打算給夏先生一個齊國公府工商顧問的職務,這樣到了遼東以後,也好說話。”


    “這就不必了。”在順那邊的時候,夏完淳受到許平的禮遇,黃石對他也很客氣,他不覺這個身份有什麽用,最近夏完淳也很關注遼東的報紙:“遼王寬宏大量、愛民如子,洪國相……”本來夏完淳對洪承疇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是看到報道說洪承疇餓昏在崗位上後他對此人的印象完全改觀:“也是罕見的大賢。”


    “確實如此,不過有一個齊國公府的身份還是要好些的。”黃石提醒道,對方萬一不願意給一個平民行方便,那他此行就算是白跑一趟了:“還有句話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遼王遼相當然是當世賢良,但下麵很難說就一個小人都沒有,夏先生帶一個官身去,萬一遇上什麽麻煩總是個幫助吧。”


    好不容易說服對方接受了自己的護身符後,黃石便祝他此行順利。


    黃石的態度一直讓夏完淳感到難以琢磨,給他的感覺就是高深莫測,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他忍不住問道:“齊公對順王,難道就真的一點敵意都沒有麽?”


    “敵意?怎麽可能沒有?他想席卷天下,滅我社稷,是我的大敵。”黃石估計大順之所以不發動新的攻勢,主要原因還是因為財政緊張,北方同盟雖然被擊敗,但是順的元氣也被打掉一半。本來順就沒有什麽本錢,更被許平幹擾得還沒有拷掠,還大規模火器化軍隊,現在對南方向他直轄省份和藩國的滲透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黃石估計還得有段時間順才能做好新一輪南征準備。


    “可齊公……”夏完淳腦子裏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在晃,他總結不太好語言。


    “我不讚同順王的想法,但是我不憎恨順王有想法。”黃石替夏完淳說道:“夏先生是不是這個意思?”


    “啊,是的。”


    “有一位我很尊敬的先賢說過,國家應該既自由又寬容,自由就是你可以無所顧忌地用文章和言論反對某些想法,寬容就是你尊重任何可能存在的想法。”


    “這位先賢是?”夏完淳皺起眉頭,他對這段陳述毫無印象。


    “是泰西的一位先賢,”黃石微笑起來,在這個世界,這個人隻對他一人而言是先賢,他指了一下自己會客廳的幾麵雕塑——都是耶穌會剛送來的:“是天主教教主的同族。”


    “所以我不反對夏先生去遼東看一看,我覺得我這裏做的不錯,可是順王也會覺得他做得不錯,遼王可能認為他做的比我還好。我不敢說我認為他們走了錯路所以他們就一定走錯了,也可能錯的是我。”


    “所以齊公才搞了這個卿院?”夏完淳突然醒悟過來:“讓百姓不受威脅地作出決定,齊公您就走大多數人願意走的路?”


    這個理解和黃石的理解不是很一致,不過他知道民主這個東西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理解,有人認為好、有人認為不好,就是認為好的人也會有各自不同的理解,所以黃石就沒有再說明什麽。


    “但小生還是要去遼東看一看。”


    “本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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