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得九死一生時,才從火車站擠出一條生路。節後火車的第二波搭乘高峰期,不幸被我遇到,出站時渾身的臭汗被風吹幹,頓令不怕冷如我亦不得不連續哆嗦數十秒。


    我招了輛出租車,本想應天武館既然如此厲害,該是人盡皆知的地方才對。孰料向司機說出時,他竟一臉茫然,迫我隻好拿出久前從魏芸倩處問來記下的地址,暗慶幸好初會哥為虎時我因著一時興趣作了預備,否則今次就糟了。


    時已近午,日頭映在天空上卻毫無暖意,光芒清冷如月。


    “嘎!”


    出租車停靠路邊,司機轉頭向我道:“應該是這裏了,不過這裏卻沒有什麽館子。”他卻沒記住我之前說的名稱。我探頭外看,行人有限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出租車停處側邊是一個由外麵看不出多大的院子,大門寬可容兩輛車並行通過,鐵門緊閉。


    我付錢下車,抬頭看那院門上的牌子,幹巴巴地隻有一塊“北拳武術研究協會”木牌,稍與尋常機關不同處是牌身未被漆成白色,以暗棕為底,很有幾分古典味道。


    我不禁再次四顧。


    這處確是冷清,周圍行人無不腳步匆匆,幾乎沒人注意到我。地麵上有幾張遲到的落葉,孤獨地躺著,不時被風吹移幾步。


    北拳武術研究協會是曾在莫老者處聽過的名詞,而應天武館館主正是其會長。難道這裏就是應天武館?但為何什麽都沒標識?如果真是個普通的協會所在,那卻又不該關上門。


    我靜立片刻,走到門側想摁響門鈴,卻愕在當場。


    竟然連門鈴也沒有。一條拉線垂在門側上方,再上連著一個鈴子,我看了片刻,伸手在那拉線上微一用勁,“叮當當”的聲音頓時發出來。


    “誰?!”有人帶著怒聲在門內出現,瞪著我道,“你是誰?怎麽隨便拉人家門鈴?!”


    我完全不知何處得罪了他,隻好陪笑道:“您好,我想找個人,想向您打聽一下。[.超多好看小說]”


    那人應未超過三十歲,麵貌年輕俊朗,步履有力,該當是習過武術者。不過他的修養顯然未隨著習武提升,冷冰冰地道:“找誰?”我微笑道:“莫令柳老先生。”那人不耐煩道:“沒有!”轉身就走。


    我卻未感沮喪,淡淡道:“我是莫老師請來的人,麻煩你告訴他一聲,他的門衛太過無禮,所以恕我不能答應他的請求。神拳的事情,請他另請高明罷。”


    那人微震止步回望時,我轉身便行。


    不出所料,開門聲急起,接著急切的腳步聲追來。那人衝到我麵前,臉上已然換了柔和的表情,歉然道:“請您留步。對不起,剛才是我沒禮貌,請不要見怪。”


    我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說到察顏觀色,正是我拿手的本事。剛才他聽到莫令柳三字時雖然表情未變,眼神卻大異,顯然我未找錯地方,因此才有後麵“請求”一段話,迫他改變態度。既然是莫令柳下的人,大概會知道一些關於三拳的事,是以“神拳”二字出口,讓他知道我不是一般人。


    不過話中微有不敬,希望莫令柳不會小氣到因此見怪。


    那人側身伸手作邀勢:“請到裏麵稍候,我幫你通傳一下。”


    這人說話時古今夾雜,讓我心下更是篤定,因莫令柳本身便是說“古語”的人,而見過的諸多應天武館中人均無不多多少少帶些此類言語,顯是風格使然。


    我一時不動,卻道:“進去可以,但你要答我一事。”那人露出訝色,惕道:“我可以不回答。”我微笑道:“很簡單,為什麽我剛才問到莫老師,你會否認?”那人卻訝色倍增:“你不知道嗎?不過我無權回答,須向長者求教。”


    我原也隻是稍作試探,原不期望這人會答,遂道:“好罷。”


    門內的空間遠超出我想像地大,被非常規則地劃分成數個區域,包括幾個小院。沿著正中的石板路前行時,兩旁枯黃的木草和小池假山均令我有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連半句粗言俗語或見不得人的念頭都生不出來,隻覺這種地方需要用“高雅”兩字對待。


    行不幾步,右首一道路側延出去,我目光掃去時,頓時一愕。


    那邊顯然是供客人停車之用,此時一輛軍用吉普正靜靜地擺在那處。


    身邊的年輕人道:“那是另外幾位客人的車。”我回過神來,向他抱以歉然一笑,隨他繼續前行。


    若沒有看錯,這該是第三次看到這輛車。第一次是在北京大街上,第二次是昨天還身在北京、去找莫令柳時。


    原來他們要拜訪的和我的目的是同一個人,隻不知是私誼還是公事。


    遠近的建築風格均大異現代,大部分我隻在電視中看過,該屬於民國時代的樣式。剩下的則帶著西歐式建築風格,但從外觀來看該有些年頭了,因均顯得比較陳舊。


    過去遇到的老者中,最老的莫過於唐萬令,他也有些複古,但所住閣樓仍比眼前這些要“現代化”一點;至於陸祥瑞,則除了他工作室和工作服外沒有一處不是現代式的,廖家的“古化”則在生活方式。莫氏這地方卻有點不同,似主人是純粹的古典主義者。


    那年輕人並沒有領我到主宅客廳,隻將我引到一處麵積不大的小院中,請我稍待,便退了出去。


    我想起或者會再和茵茵見麵,百感起伏。自從衝動中清醒過來後,我一直認定她那麽冷淡地對我隻是要我斷絕念頭。她絕不是薄情寡義的人――這是我的看法,亦是不會更改的觀念。


    而之所以要我斷絕念頭的原因,不外兩個。一是她自認為毀了容,因此萬念俱灰;二是她真的移情別戀,但難以舍棄舊情,才出此下策。潛意識一直在認為是第一個原因,但現在看來,應是第二個原因,關鍵就出在她受傷的那段時間。


    雖然隻是隨意到好像很沒焦點的一眼,我自知終身不會忘記昨天她挽著吳敬時那眼神。


    絕非可以假裝出來的愛和仰慕。


    我究竟該怎樣麵對她?


    重重的推門聲起,人聲同時傳入來:“是你傷了大師兄嗎?!”


    我應聲看去,脫口而出:“封老師!”


    一臉冷表情的封鎮嶽以同樣冷的聲音喝道:“回答我!”骨頭擰動的聲音同時發出,卻是捏緊雙拳所致。我從他眼中隻看到怒火,下意識便想道:“我不是有意的。”但隨即自知理虧,咬牙道:“是。”


    封鎮嶽瞪我半晌,慢慢側身,垂目視地,冷冷道:“出去!”


    我未料到一來就是這種結局,心中升起不妥的感覺。難道莫老者因此……否則一向冷靜到我亦自愧不如的他怎會現出如此衝動之態?


    “這次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你好自為之!”對立院中,封鎮嶽一字一字地從齒間吐出這幾字。


    我稍退半步,既想探問莫老者究竟如何,又喉間哽澀難以出聲,默默脫下外套扔到一旁。


    冷空氣頓時將身體凍出一層雞皮疙瘩。


    封鎮嶽雙腿丁字形分,雙目似釘子般釘在我眼中,突地大喝一聲,直有碗大的拳頭直揮而來。我甚至聽到拳頭破風帶出的聲音,不假思索想側步移開,但隨即心念滅去,腳步未動。


    拳頭狂擊在右肩處,巨大的力量侵體時,我旋轉著跌出去,直撞到院牆上,委頓垂頭。


    “還手!”封鎮嶽厲聲喝道,“莫以為不還手我就會留情!”


    我苦笑著搖頭,用力一挺站直身軀,右肩處傳來錐心的疼痛。幸好他未打在我受過槍傷的左肩,否則定不是“痛”這麽簡單。


    “不用手下留情,錯是我鑄下的,就該由我來償還。”我澀聲道,“一命償一命,我心甘情願。”


    封鎮嶽明顯地一怔,隨即冷笑道:“你以為就憑你就能奪走大師兄的命嗎?哼!癡人說夢!”


    這一句卻無異於旱中甘霖,我大詫抬頭:“莫老先生他沒有……那你為何這麽生氣?”封鎮嶽森然道:“敢冒犯大師兄者均如割我心肺,封鎮嶽絕不輕饒!”末字剛落,健步大邁,眨眼間已至身前,左手疾探抓我喉間。


    我知莫老者並未真的出事,心內大喜,哪還會任他宰割?之前的心灰亦未想過他會要我性命,隻以為他是要在我身上發泄一番拳腳,此時看他動作,立知這神情大異常時的壯漢是立心要取我性命。若之前早知這一點,我自不會乖乖挨他一拳,此時更不能束手待斃,矮身從他掌下滑過。眼見將脫出他大手範圍,封鎮嶽忽然腳尖輕旋,左手瞬時改向抓我後背。


    我從未見過身體壯到他這種程度的人還能做出如此高難度的技巧性動作,始覺有異已被抓住衣服,不及閃躲,隻得再次矮身原地一旋,借力趁他抓力尚未落實時脫出,同時後右掌下拍,硬格住暗踢來的一腳,身體毫不停留,借力倒躍出兩米之外。


    尚未站穩,龐軀如影隨形般貼至,隔著米許之距便巨拳直揮,破風聲再次響起。


    我連看亦不須看就知若是硬擋這一拳絕不在我的承受範圍之內,但若再退必招致他更淩厲的攻勢,遂立定不動,左手前抓,在觸及他拳鋒時立即後引,向外一帶,整個人卻反向撲去,直入他懷裏。


    這一著是要令他不能發揮遠距攻擊時的力量,亦是右肩劇痛尚未消去不得已下的招數,否則此時便是以右肘頂出而非以身體撞去。


    剛一撞及他胸膛,驀地感覺不妥,隻來得及側臀相迎時,劇痛從右臀處傳來。同時他右拳從我左手抽回,上半身反旋而動,右肘已頂在我右肩處。


    整個動作不過秒許間完成,大腦尚未有所反應,我左手幾在同時回收掌心向外地插入肘、肩間,全力一推。但今次我身體大半懸空,力道上首先輸了大截,頓時被他一肘連手頂正肩上,踉蹌跌退。


    心中同時終於明白莫老者曾說過的封鎮嶽所學夾雜著少許“南拳的技巧”,正是要彌補他身體壯實動作不夠靈活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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