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沒,今日不準再出去了!”範氏回過頭來,朝身後緊緊跟著的蕭玉涵瞪了一眼,大聲嗬斥。


    剛才這小兔崽子偷偷溜出去,找喜子玩,讓範氏心裏擔心得不行,生怕他跟人去河邊撈魚去了。每回河裏漲水,河裏的魚多,好些孩子會去河邊看人撈魚,讓大人幹著急。


    蕭玉涵愣了一下,停住了步子,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點點頭。


    “這兩天家裏的牛,玉涵別去放了,我趕到南邊的山上去。”蕭景土在門口跺腳,腳底的黃泥掉了些,跺不掉的泥用樹枝刮了。


    小河從西向東,繞著蕭家村,拐了個彎兒,蜿蜒東去。南方的山,不用經過河邊,叫人放心。


    蕭玉珠心裏很是擔心,要是那人是傻蛋,哪都如何是好!踱著步子,急得在地上轉圈圈,等蕭景土一說完話,馬上插話道,“那人不會是傻蛋吧!”


    “別亂胡說!”範氏情急之下,大聲脫口而出,口氣重了些。


    蕭玉珠的話不無道理,每回河裏漲了水,都會有些瓜果之類的從上遊衝下來,南瓜,絲瓜,茄子……特別是到了盛夏,金燦燦的大南瓜在河裏漂著,看著讓人眼淺,現今的南瓜剛成型,有的也隻是青南瓜。誰會為了幾個南瓜,連命都不要了,怕是腦子有問題。腦子有問題的人,蕭家村隻有一個,那就是傻蛋。


    範氏想起上回,蕭玉珠說郎中先生去了西山,沒想真讓這丫頭給說中了。這回,這張烏鴉嘴又說那人怕是傻蛋,要是靈驗了,叫傻蛋娘怎麽活啊。


    “呸呸呸!”範氏過來要蕭玉珠往地上唾口水,掌自己的嘴。意思這話隨口說的,神靈莫信。


    正說話間,傻蛋娘從巷子口過來,看她急衝衝的樣,八成是過來尋人的。


    “傻蛋在不在這?”傻蛋娘使勁往屋裏瞧。


    上午,她上個茅房的工夫,傻蛋就不見了,屋裏屋外都找了。(.好看的小說)連豬圈的草垛子裏也找了。沒人影。村裏傳出有人在河裏撈南瓜,被水衝走了的傳聞。傻蛋娘快急瘋了,打發了孩子他爹出去尋了。孩子他爹是個辦事不利索的,沒尋見人,半天不見回來報個信兒。傻蛋娘想著,傻蛋喜歡找蕭玉珠玩兒。說不定他在這。


    範氏和蕭景土臉色一怔,相互看了看。


    “旦兒沒來過。”範氏見傻蛋娘臉色鐵青,上前寬她心道。“旦兒娘,別著急,旦兒肯定沒去河邊。他膽子小著呢,這麽大的水,他見了就怕了,哪敢去撈什麽南瓜。”


    傻蛋瘋瘋傻傻,膽子卻很小。平日裏一條狗都能把他嚇跑。隻有在犯傻的時候,膽子才大些,做出些平日裏不敢做的事來。可是……萬一他犯傻了,去了河邊也說不定,這為了南瓜,丟了性命,得不償失啊。


    大家一琢磨,越想越不敢往下想。


    “我去河邊尋尋看。”蕭景土說著,就出了院子。


    “找到沒找到,回來透個信。”傻蛋娘喊道,眼圈紅紅的,眼角的淚水不自覺地流下來,轉過身去,用手背抹了抹眼淚。要是那人真是傻蛋,哪叫她這個為娘的怎麽活啊。這麽凶的洪水,被衝走了,不知衝出幾裏遠,連屍首都撈不到啊。越想心裏越堵得慌,感覺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有些氣短,上不來氣。


    “嬸子,你先坐著歇會,傻蛋哥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一會就回來了。”蕭玉珠拿了凳子,扶著傻蛋娘坐下緩緩,感覺她的身子瑟瑟發抖,抖個不停。


    傻蛋娘鼻子抽抽,在凳子上坐下,靠著牆根平複了情緒,久久才緩過氣來,“好……丫頭。”


    範氏倒了杯野菊花茶過來。


    野菊花淡淡的清香,讓人聞著有安神的功效。杯裏漂著兩朵小野菊,花瓣被水泡開了,淺淺的黃色,安然淡雅。


    傻蛋娘捧著茶喝了,心裏安定了些,碗裏的小野菊變成了傻蛋的臉,正朝她笑呢。喝了茶,傻蛋娘撂下碗,火急火燎地走了,說是她回家等信兒,要是傻蛋回來了,見家裏沒人,估計又得急了。


    傻蛋娘走後一個時辰,蕭景土回來了,沿著河邊走了一路,沒見著人影兒,他剛從村上頭下來,回了傻蛋娘的信兒。回家喝了一碗水,又出去了,說是去其他的地方尋尋,傻蛋那孩子命大福大,興許他沒去河邊,去了其他的地。


    蕭玉珠站在籬笆牆旁,望著不遠處的小河,水勢比昨天瀉了大半,河攤子稻田裏的洪水已經消了,河裏的洪水已經瀉到河堤上來了,黃色的洪水像一條火龍吞噬著,讓人心裏很不安。


    蕭玉珠轉頭向蕭玉翠說,她可能知道傻蛋在哪,她得出去一趟,沒等蕭玉翠回話,她已經從後門溜了出去。


    “往日裏摘桑葉,都會在這裏碰見他,他總喜歡躲在那棵最大的桑樹後麵,笑嘻嘻的偷偷看人。”蕭玉珠邊跑邊想著,一口氣跑到村東頭的桑樹下。


    幾株桑樹依舊立著,桑葉子上全是雨水,一陣風吹過,樹葉颯颯作響。雨珠一粒粒往下掉,晶瑩剔透,極像人的眼淚。雨珠滴在身上冰冷冰冷的,透心涼的寒,大桑樹後麵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沒有。


    蕭玉珠跑到最大的那棵桑樹下,轉了個圈,沒人躲在後麵。


    傻蛋不在這!


    又是一股寒意從頭透到腳,讓蕭玉珠不禁打了個冷顫。


    顧不上細想,得趕緊跑去其他地方看看,心裏越急越跑不快,好幾次險些被地上的石子拌倒。


    “玉珠,你跑啥咧?”好像是石頭的聲音。


    這石頭和金山壞事做盡了,蕭玉珠懶得回頭看他,加了把勁,用盡全身力氣向前跑去。


    石頭在後麵追著,大喘籲籲地跑出身汗來,見蕭玉珠要往河邊的方向去,一邊招手想把她拽回來,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玉珠啊,別往河邊去,危險!”


    石頭實在是跑不動了,停下來,再一抬頭,蕭玉珠的影兒都不見了。


    蕭玉珠跑到河邊,累得呼哧直喘,雙腳發軟無力,整個人像踩在棉花上,輕飄飄地,跌跌撞撞地過來,扶著大棗樹直喘氣兒。


    波濤洶湧的洪水在離腳幾尺遠的地方翻滾,水裏時不時地有南瓜漂下來,隨著河水向東流去。


    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傻蛋的身影,他不會真的隨著這洪水而去了吧?蕭玉珠扶著大棗樹的枝幹,望著洪水,眼角不自覺地流下淚來,揀了石子往河裏漂著的南瓜扔去,“這該死的南瓜,全是些害人精……”


    扔著扔著,她渾身沒力,扔不動了,身子靠在樹幹上,一想到傻蛋若真掉進河裏,這麽凶猛的河水,得衝出幾裏遠,怕是連屍首都撈不上來,滿腦子都是傻蛋娘痛苦欲絕的悲痛場麵……想起傻蛋送她的風車,杜鵑花,眼窩裏的淚水情不自禁湧了出來,現今想起來,傻蛋傻愣愣的模樣,一副鼻涕蟲樣,也沒那麽討厭。他雖是和她非親非故,但在蕭玉珠心裏,他就是她的親哥哥。


    蕭玉珠抱著樹幹,嚶嚶咽咽地哭著,眼淚快哭幹了。


    “玉……玉珠……”


    這聲音是傻蛋的聲音,沒錯!


    蕭玉珠回頭看,見傻蛋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臉上衣襟上全是泥,該死的是,手裏真的抱著個大大的南瓜。


    蕭玉珠上前搶過他手裏的南瓜,狠狠地摔在地上,“叫你去撿!叫你去撿……”


    傻蛋一臉迷惑地看著,搞不清狀況,他剛從河水淺的地方撈了個南瓜,還撈了幾個茄子,茄子在路上走著掉了,這南瓜他喜歡吃!


    見蕭玉珠眼哭得腫了,搞不清楚出什麽事了,結結巴巴地說,“你……咋了?”說完,見蕭玉珠摔壞了他喜歡吃的南瓜,滿臉不高興,搓搓鼻子,彎腰去撿地上摔成兩半的南瓜。


    蕭玉珠從樹下扯了根樹枝,使勁兒往傻蛋身上打去,“還撿,你爹娘都快急瘋了!”


    傻蛋嘻嘻笑著,不敢再去撿地上的南瓜,手摸摸後腦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瘋……了?”


    這樹枝打在傻蛋身上,他不覺得疼,蕭玉珠手裏火辣辣的疼痛,和一個傻子生氣,隻會把你自個先給氣倒了。


    蕭玉珠扔開樹枝,拍幹淨傻蛋的手,牽著他回家去,回去晚了,他爹娘得急出病來。


    傻蛋娘坐在堂屋,已經哭得泣不成聲,指著傻蛋爹罵,“叫你好好看著孩子,你不看著,這下好了,一個孩子打水漂了,讓我怎麽活啊!”


    “嬸子,叔,傻蛋找著了。”還沒進屋,蕭玉珠便大聲喊。


    傻蛋娘從屋裏衝出來,見真是傻蛋回來了,衝過來抱著傻蛋痛哭,“你這個小兔崽子,你上哪了?”說完,推開他,看了看,見他好端端的沒事兒,更是喜極而泣,抱著傻蛋一個勁兒抹眼淚。


    蕭玉珠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傻蛋娘,傻蛋娘一聽,這小子果真是去撈南瓜去了,氣不打一處出,從牆腳抽了根竹條,過來就要抽人。


    傻蛋爹連忙攔住她,說看著他點就是了,別讓他再去河邊了,他一個傻子,哪懂啊。


    傻蛋爹娘平日裏最忌諱別人叫旦兒傻子,今兒也是氣不過。是頭牛,教個四五遍也得學會打左犁,這旦兒是教了千百遍也教不會啊。


    傻子這兩個字剛一出口,傻蛋爹鼻子發酸,心裏打翻了醬醋瓶,更不是滋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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