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涼城氣溫尤為幹冷,子虛宮滿地白雪皚皚卻鮮見腳印,滿目荒涼之感。[]


    怪誰呢?


    怪年初開始城主不聲不響失蹤兩月之久?


    怪城主回來後藍副館主接班似的輪著失蹤?


    還是怪江湖無處不在盛傳的,有關涼城城主拋棄了未婚妻子滯留煙花之地,終於導致名噪一時的鬼公子憤然出走慘死火神教餘孽之手的傳言?


    誰也怪不著,要怪隻能怪各館子弟懶惰,居然忘了打掃雪後庭院。


    檀閣館前,雪青風氅下瑟縮的少女一邊搓手一邊急急地轉著圈,踩出滿地不規則小腳印,好不容易等來攜手而行的夫婦二人時,泛紅的眼圈無辜地表示這姑娘剛剛哭過一場。


    “怎麽還在哭?等會兒見了沐冉不是找著她心疼嗎?”南芷兒掏出絹巾在素淨嬌美的笑臉上忙活,擦著擦著,自己也紅了眼圈。


    藍沐冉沒死,藍沐冉要回來了。


    從身在大淵的國師風笑離信中得知此事,那日整個紫陽廳的人都發呆許久,似是無法相信原來世間真的有神跡,天上神明聽到了他們的祈禱將瀟灑帥氣的白衣偽少年還了回來。


    “向館主,南郡主,素小姐。”遠處疾行而來的清梟打著招呼,臉上依舊是半笑不笑的表情,好像很重視今天的重聚又有些不那麽期待,一如他們師兄妹三人在涼城的尷尬地位,“我已經想盡辦法通知清緋和清鸞了,今日能否趕回還不知道。另外君館主已經等不及先行去城外接人,讓我知會幾位一聲。”


    向楚天苦笑搖頭。


    君少遊的脾氣哪會特地吩咐人知會他們?無非是臭小子拍拍屁股先走一步,副館主清梟過意不去才借他名義過來告知的。不過說也奇怪。藍沐冉在涼城時整日最合不來的就是君少遊,沒想到失蹤這八九個月裏最擔心焦躁的竟也是君少遊,甚至當城主麵無表情一身冷肅回到涼城時,向來尊崇有加的影翳館館主居然衝過去出言不遜將城主責備一番,之後還自己一個人跑到城外尋找一月之久。


    藍沐冉的失蹤讓整個子虛宮陷入空前怪異氣氛,似乎一切都顛倒了。每個人都丟了很重要的東西。


    說話間。蘇盡抱著一件厚實風氅趕來,後麵淩一寒、韓香粉、雲墨城紛紛跟到,隻差靜玉一人不在,大概又因討厭吵嚷違著眾人心思獨自留在玄竹館吧。


    “小雪。披上這件。”細心體貼無微不至的模範男人心疼地抱著素小雪兩隻手,目光望向二城主淩一寒:“二城主,我看還是別等靜玉館主了。這會兒沐冉應該已經過了桑夷郡進入涼城境內,再等怕是誤了時辰。”


    淩一寒點點頭,不無擔憂地朝向楚天看去:“向館主。還是沒有城主消息?”


    “信雁放了兩三隻也都空著信環回來了,想來城主應該是知道沐冉今天回城的,隻是仍不見半點回信或蹤影。”


    風笑離的信十天前就到了檀閣館,向楚天也在第一時間發出信雁通知身在羅慕山的赫連靖鴻,然而,不知是尚未收到還是沒能及時趕回,那襲愈發冷漠的身影至今沒有出現。


    躊躇片刻。到底還是做事幹脆的韓香粉先不耐煩了,賭氣似的走在前麵:“不回來就不回來罷。見不到不是更好?”


    “沐冉回來自然是要見姐夫的……”


    “有什麽可見的?”韓香粉狠狠踢起腳前一片積雪,“再打她一巴掌,還是想問她怎麽還活著?”


    眾人都知韓香粉心裏有氣,也不和她搭茬,蘇盡拉著素小雪緊隨而去,後麵兩個年紀稍長的男人倍感無奈。


    “算了,韓姑娘說的也對,畢竟這次藍副館主隻是……待上半天還是要走的,何必與城主相見徒惹麻煩?”淩一寒長歎,“想不到兩個人忽好忽壞鬧了兩年,最後還是勞燕分飛,好好的城主夫人當不成卻成了大淵太子妃,也不知道以後大淵和涼城又會處於何種關係。(.)”


    城主那般冷傲脾氣還能是什麽關係?向楚天無意識地搖搖頭沉默不語。為了尋找藍沐冉動用一切人力,勢力可及範圍內但凡與火神教有關的人都被生生折磨到死,還有許久不見的冷到極點的氣息,所有表現與八年前素夫人香消玉殞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不曉得城主是否了解自己的真心,他們這些手下倒是看了個清清楚楚——對藍沐冉的喜愛,或是早已超過素夫人了吧。


    已是臘月初,涼城最冷的季節,幾個月來反反複複病重病輕的素小雪哪禁得住這般寒冷,盡管披著雙重風氅,仍是躲在蘇盡懷裏一個勁兒發抖。幸好城門下能少些風雪,隻是瞭望不甚清楚,也不知遠處那一塊黑點是不是藍沐冉他們的馬車。


    想著想著,粉嫩笑臉上又劈裏啪啦開始掉眼淚兒,蘇盡手忙腳亂一頓神擦,卻怎麽也止不住了。


    近些,可算看清來的人是誰。


    最先入眼是騎著馬緩行的涼城最年輕館主君少遊,一身葛色單衣少年風姿盡顯,旁側馬車中滾圓烏黑小腦袋也不知道和他在說些什麽,時不時受了驚嚇似的往回一縮。


    “看什麽?”覺察到不善目光的太子護衛總領斜著眼睛滿心戒備。


    穿著勁裝的少年純良一笑,明媚無比:“沒什麽,想著怎麽把你弄死扣押這女野人。”


    “……”林清臣瞭了眼車裏探著腦袋巴巴兒往城門口張望的白衣流氓,“她是我大淵太子妃,拚盡性命林清臣也會護衛到底。”


    “哦,真巧。我也一樣啊,以前可是說好怎麽都要護送她回涼城並且絕對不可以再離開的。”


    有這事麽?


    藍沐冉挑起眉毛一臉鄙夷:“君館主,說謊會娶不到媳婦的。”


    笑容轉了方向,女流氓渾身一顫,嗖地躲進車裏。娘的,這麽大年紀了還要被個小男人無聲威脅,赫連靖鴻究竟怎麽管理手下的?對女人要溫柔和善憐香惜玉不懂嗎——啊,忘了,冰山城主自己都做不到這點,上梁不正下梁歪。


    馬車還未到城門口,藍沐冉已經迫不及待跳下馬車撒丫子奔去,林清臣倒吸口涼氣急忙策馬追上,生怕自家殿下當作寶貝疙瘩似的女流氓小身板兒再遭天譴。


    “滾開。”另一騎駿馬忽地緊貼而來,將白衣偽少年一把攬上馬背的同時葛衣真少年低喝。


    “一群土匪!”看著被劫走的女流氓,林清臣憤憤氣道。不過好在不是外人,涼城的人必然不會傷害藍沐冉,這便足夠。


    躺在馬上顛簸到城門前,藍沐冉可算是終結了腸胃各種翻山倒海猛烈撞擊的蛋疼狀況,下了馬剛想整理整理衣衫亂發保持清秀小帥的形象,冷不防兩道身影猛撲過來,唰地被摁倒在厚實雪地裏。


    “沐冉!”異口同聲的呼聲夾雜著哭腔,瞬間把氣氛點燃。


    藍沐冉揉揉眼睛瘋狂掙紮:“停!停!尼瑪雪飄進眼睛裏了啊啊啊啊啊!”


    “女流氓你給我起來!手往哪裏摸?!”看見藍沐冉抱在素小雪腰間,蘇盡立馬炸毛。


    笑聲罵聲哭聲糾纏在一起混亂非凡,一旁林清臣冷冷清清抱肩打量,忽地發現此刻的藍沐冉似乎與在皇宮時有著天壤之別。


    這是她眷戀的地方,那些人是她視為親人一般的存在,為了再見他們一麵所以才同意殿下的建議帶著聘禮重返涼城,若非如此,好像她根本不打算再見涼城城主。


    隻是,這樣的表情能維持多久呢?


    畢竟不是團圓,而是告別。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們倆是想讓我被後麵那二位詛咒一輩子大姨媽疼麽?”撣去兩位大小美人身上雪花,白衣女流氓笑容燦爛,“好大的歡迎儀式,除了小媳婦樣的靜玉館主都來了,果然還是老子麵子夠大。”


    “不是麵子夠大,是臉皮夠厚。”淡而無味的語氣如小李飛刀嗖嗖襲來,藍沐冉脖子一縮,警戒地躲到韓香粉身後。


    長身如竹,麵色淡漠,玄竹館館主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城頭之上,俯身看著下麵嬉笑怒罵的一群歡脫分子。


    藍沐冉回涼城他必親自前來,若隻是作別,他更要來,至於不聲不響到現在還不出現的兄長……由他自生自滅吧。


    這樣一來,人就算是到齊了。


    拍拍手成功令喧鬧的小堆人群安靜下來,藍沐冉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鬧什麽鬧,鬧什麽鬧?!站好!不站好的沒有禮物!”


    從護衛到打雜的肩負起全部任務都太子護衛一臉怨婦狀,從馬車後跟著的三大輛貨車上卸下十多個包包盒盒放到眾人麵前,上麵分別貼著手掌大寫好個人名字的白紙,紙上歪歪扭扭狗扒拉似的字跡一眼便知出自哪個文盲手筆。


    “先來是小雪的,這是清潭城很流行的輕綃裾裙,可惜這時間涼城不能穿,等過幾個月冬天揮手滾蛋後吧;再來是芷兒的,喏,幾位皇子都很想你,所以寫了封很長很長很長很長……但是沒什麽營養的信;然後是韓姐姐的各種罕見藥材和醫書……”


    十多件禮物轉眼發光,就連靜玉也意外地得到了包括北域毒蟲標本在內的貴重饋贈。


    他們每個人喜歡的、討厭的,就好像他們牢記著她一樣深深刻印在藍沐冉心裏,永遠不會忘卻。即便不再是涼城一員,即便從此之後天各一方相見遙遠,他們,永遠會是這個世界裏她最重要的親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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