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揚是在朱雀門事變中被捕的。


    原本,二皇子黨的計劃便很冒險,隻不過經過他們多重演示,總覺得是可以一搏的,沒想到大皇子黨早已有了防備,將計就計,將他們引入朱雀門內,然後才忽然發動大反擊。


    二皇子慕弘玨當場被斬首,剩餘的二皇子黨人群龍無首,各自為戰,沒多久就被大皇子黨給圍攏剿滅了,以慕揚為首的兩百名玄甲騎兵,都被捕入獄。


    從入獄的那天開始起,他就知道,自己再沒有活著出獄的可能了。


    如今,大局已定,二皇子黨被扣上了謀逆作亂的大罪名,大皇子卻已經是一國儲君,而先帝駕崩,他不日就要登基為皇。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不可能再翻盤了。


    “我一直想不通,”慕容垂眼看著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泛著誘人的光澤,“當初你怎麽能夠做出弑父的舉動,難道為了二皇子的偉業,你連父子天性都可以舍棄?”


    慕揚輕輕一笑道:“如果父親不死,我又怎麽能夠繼承他的爵位,怎麽能夠有足夠的籌碼,去贏得二皇子的倚重。”


    慕容抬眼看著他:“你真的隻是為了自己的前途?”


    慕揚沉默著。


    “畜生。”


    慕容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


    扶搖向慕揚臉上看去,見他並沒有因為這兩個字而起任何的波瀾,頓時心中一片冰冷。當初那個錦衣怒罵,瀟灑驕傲的貴公子,早已被權勢蒙蔽了雙眼,成為一個無情之輩。


    原本,二皇子黨謀逆作亂的這場大案,已經由大理寺全權處理。以慕揚為首的亂黨,絕無脫罪的可能。但是大皇子慕弘武登基在望,按照慣例,新帝登基總要大赦天下,哪怕是謀朝篡位這樣的誅九族大罪,也有可能由原本的斬立決變成秋後問斬。


    就像現代,死刑和死緩,這是有重大區別的。如果從死刑變成無期徒刑。那就更是死裏逃生了。


    如果說。慕揚隻是謀逆作亂,那慕容念在兄弟之情,可能還會放他一條生路,但慕揚弑父,這個罪孽是絕對不能饒恕的。所以他一定要在新帝登基之前,將慕揚正法。這樣才能為父親報仇,慰他的在天之靈。


    “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父親死的那天。你有沒有對他動過手?”


    慕容的這最後一個問題讓扶搖心頭猛跳,靖王慕止洪死的那天,她是在場的。親眼看見他像個血葫蘆一樣被抬入靖王府,據說他身中數刀,刀刀致命,難道也裏麵還有慕揚動的手嗎?


    慕容緊緊地盯著慕揚的眼睛,對方哪怕有一絲的猶豫和閃爍。他也能夠捕捉得一清二楚。


    “……”


    慕揚長時間地沉默著。


    牆壁上的油燈變得微弱,油快要用完了。


    屋子裏的光線愈發地昏暗,讓人心頭沉甸甸如同壓著大石頭。


    “他死的時候,身上一共有三刀一劍四個傷口……”慕揚終於開口,嗓音像是從石頭縫裏擠壓出來的,艱澀而難聽,“三刀在前,一劍在後,被背部穿透,刺破了他的肺,這才是真正致他於死地的絕命一擊。而致命一劍……”


    他雙眼直視慕容,嘴角泛起一絲古怪的笑意。


    “……就是我刺的。”


    慕容的眼睛驀然放大,瞳孔似乎要從眼眶中崩裂出來,震驚、痛心、仇恨、不恥……種種複雜情緒,在他眼神中交織。


    這一刻,胸中的仇恨之火,幾乎要從他的胸膛中衝破肌肉和骨骼,刺體而出。


    而慕揚,則已經低下頭去,將臉深深地埋在陰影之中,嘴裏發出嗬嗬的輕笑,在昏暗的牢房裏,有種說不出的可怖。


    扶搖抬手按住胸口。


    靖王竟然是被自己的兒子親手殺死的!


    這個事實,讓她沉重地透不過氣來。


    沉默的牢房,沉默的三個人。


    最終,慕容艱澀地張開了嘴:“扶搖,你先出去。”


    扶搖心頭一跳,向他臉上看去,隻看到一臉的決絕。她知道,他下定殺心了。她點點頭,默默地走了出去。


    在牢房外,她跟項老虎並肩而立,背靠著冰冷的牆,微微仰著頭。


    牆壁很厚,聽不到裏麵的聲音,他們都不知道,慕容和慕揚是否還有繼續交談。


    “鐺……”


    酒杯落地的聲音很清脆,透過牆體傳出來。


    她眼神一凝。


    “那壺酒裏,放了鴆毒,入喉即死。”項老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鴆殺!


    慕揚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他自己卻也死在了親兄弟慕容的手上。


    天理循環,上天從來沒有饒過任何一個罪惡之人。


    林春喬


    蘇雪華


    慕弘玨


    慕揚


    ……


    每一個人手上都沾著鮮血,每一個人身上都背著人命,他們自以為聰明,自以為犯罪之後可以瞞天過海,可是到頭來,全都為自己的罪惡,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就是報應!


    從大理寺監牢出來以後,扶搖抬起頭,意外地發現雲開霧散,一輪明月將清輝灑遍人間。


    她伸手握住了身邊男人的手。


    慕容轉過臉來。


    夫妻倆對視著,眼中流動著複雜的情緒,有解脫,也有欣慰。


    人生路迢迢,與你攜伴同行,何懼風刀霜劍。


    ……


    ……


    盛大的出殯禮結束了。


    先帝的頭七也過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全部轉移到了新帝登基這一件舉國大事上來。


    剛剛懸掛還沒多久的白幡都被撤掉,換上了紅色、彩色的綢帶,皇宮如同一座巨大的機器,忙碌而有條不紊地運行起來。


    新帝的龍袍冠帶。


    登基儀式現場的布置。


    新帝登基代表著朝臣們可以享受一次大規模的升官,代表著牢獄犯人可以享受一次大規模的赦免,代表著老百姓可以享受一次大規模的免稅免賦。


    總之,這是一件讓舉國上下都開心的喜事。


    人人都知道。大盛將迎來一位仁厚英明的君主。


    大盛帝國有一種萬象更新的氣象。


    位於皇宮深處的丹華宮中,也非常地忙碌。新帝登基,就要從丹華宮搬到皇帝的寢宮,這搬遷自然也是一件大事,值得忙碌。


    當青寧在忙著安排搬遷事宜的時候,扶搖帶著繡煙柳來拜訪她了。當扶搖扭扭捏捏將繡煙柳的身份告訴青寧之後,青寧反而露出了一個平靜的微笑。


    “我早已知道,殿下登基為帝。內宮便不可能隻有我一人。”青寧微笑著。對扶搖說。


    她的笑容,讓扶搖輕鬆的同時,也泛起一絲心疼。


    青寧卻已經拉過了繡煙柳的手。


    “你肯為殿下置身風塵數年,為他冒險周旋於兩黨之間,又為朱雀門事變立下大功,我相信。你對殿下是有一份真摯的感情的。”


    沒有想到可以受到這樣輕柔親和態度的繡煙柳,生出了感激之情,深深地覺得自己此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徑。與對方的大度相比,實在是卑微不值一提。


    青寧讓繡煙柳暫時住在丹華宮的偏殿,等合適的時候。她會向大皇子提出建議,新帝登基必會冊封後妃,到時候繡煙柳也會得到一個合適的封號和身份。


    繡煙柳謝恩後,被宮娥領去了偏殿。


    正殿之中,隻剩下青寧、扶搖兩姐妹。


    青寧拉住了扶搖的手。一起坐在羅漢榻上。


    “大姐,繡煙柳跟你說的話,其實我也想跟你說了。”


    扶搖道:“你是指……”


    “鳥盡弓藏,這四個字,未必不會出現在仁君忠臣之間。”青寧的臉色變得嚴肅而認真。


    扶搖變色道:“殿下有露出什麽意向了?”


    青寧搖頭:“殿下倒還不曾說什麽。但是我聽說,現在有人提議,讓殿下登基之後,封武王為一字並肩王,甚至也有人提議,晉封武王為九千歲。”


    “什麽?”


    扶搖倒抽一口冷氣。


    並肩王?九千歲?


    這種封號,是隨便可以賜予的嗎?這都是對國家有非常大的貢獻,在朝臣和百姓中都有極大威望的人,並且深的皇帝信賴的人,才會得到的殊榮。


    然而,大皇子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朱雀門事變的真相不過是兩個皇子為爭奪帝位而兄弟相殘,如果這事實揭露出來,大皇子這個皇帝能夠做得名正言順嗎?作為最了解內幕的慕容,在大皇子心目中,真的是完全信賴沒有一絲一毫的顧忌嗎?


    即便以前沒有,當有人提議封慕容為並肩王甚至九千歲的時候,大皇子還能不猜忌嗎?他還能不覺得慕容的勢力、聲望都過分高大,甚至快要威脅到他這個皇帝的聲望了嗎?


    “提這個建議的人,該殺!”


    扶搖惡狠狠地吐出“殺”這個字。


    青寧歎息道:“功高蓋主,原本就是曆朝曆代的忌諱。隻要有了一絲的猜忌,君臣的關係便會如履薄冰,若有小人作祟,便很容易造成悲劇。”


    “所以,有繡煙柳這個殿下完全信任的女人,為武王說話,說不定真的能夠對大姐和武王有所幫助。”


    扶搖捏了捏拳頭,心裏真是複雜極了。


    連她和青寧、繡煙柳這樣的女人都已經預感到了君臣關係之間的危機,慕容能夠沒有感覺到嗎?大皇子能夠沒有感覺到嗎?


    也許,是該跟慕容談一談了。


    慕容已經為大皇子爭來了天下,接下來,是到了他功臣身退的時候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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