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管理體係設置較為複雜,單說鄉以下,便分有鄉、裏、保、臨四級。四戶為鄰,五鄰為保,五保為裏,五裏為鄉,論組織規模,每個鄉識約有五百戶人家。同樣,村莊亦有大有小,三戶可為一亇村,幾十戶也可組為一個村。


    是以,即便出了長安城,到了城外,村莊鎮鋪依夠繁極,足以迷人眼。放眼望去,三十裏範圍之境,繁華程度絲毫不遜色於城廓之池。是如杜甫先生所作之《憶昔》,寫盡唐之百姓富足:“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世。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唉,還是這外麵讓人舒坦呐!”一手揮驅著馬車,采盈深呼吸一大口氣,邊扭擺著小蠻腰嘖嘖稱歎,“不止空氣清新,連帶路旁這些花花草草,縱然半枯黃蔫的,確是沁香得很!哪像那皇城裏,光是氣氛就可活活將人悶死暈!”


    江采蘋與人齊肩並坐於馬車中,時不時留意著采盈那副完全好似沒事人般的灑脫樣兒,卻是不知該做何感受。


    話說就在小半個時辰前,臨將踏出明德門那會,某人的小命尚懸於他人刀尖口上。再看這會,有人則早早忘乎所以然,根本沒丁點反省的態度,倒還能興起閑情雅致哼嘰跑調的小曲,彰露的離奇古怪委實奈人匪夷所思。


    “阿婆,吾尚有一事不甚明了,可否請教於阿婆?”江采蘋略攏暇思,轉就滿為清和的跟身旁轎中人聊開嗑,不再多加理睬采盈“異常”態。怎麽說呢,這人倘如該著犯抽,就算沒什麽世事招惹及他,指不準也會著道。何況有人硬是受過不小的刺激,甘願抽筋,暫時便隻能任由其抽個夠。等抽爽了,自然而然也就不抽了。


    “汝肯載老嫗一程,老嫗感激都來不及。”先時被江采蘋邀讓上馬車的那位老婦人,見江采蘋這般客套,忙欠了欠上身,“有話直言無妨。[.超多好看小說]”


    “不打緊。阿婆別緊張,快坐下,趕緊得坐穩。奴家郎君善良著呢!”采盈獨占在馬車前排,眼觀耳聞之下,亦忍不住插話道,“實話告訴阿婆吧,倘如條件有夠充允的話,奴家郎君恨不得把候於城門口的所有人統統載到車上,送阿婆等人一程!可惜奴這馬車負荷不了那麽多,阿婆算是走運的一個!”


    “噗嗤!”聞采盈言笑,那老婦人也不禁莞爾。待笑畢過後,又兀自感到不盡是合乎為人客該遵循的禮數,便又慌做愧釋道,“請恕老身失儀,老身著實是……”


    “是啥子?阿婆這笑都已笑過,難不成還能收回不成?”見狀,采盈愈發得理不饒人起來。徑自打趣著,便忍不住“咯咯”捧腹笑個不停,差點笑岔氣。


    以往,陪同江采蘋膩在江仲遜屁股後,在江家草堂打下手時,有趣的奶娃采盈逗過不少,可能找樂嗬的老人家,采盈生平卻是頭一回遇見。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有意思。這機不可失,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非得攥出點情趣來,才算是一結。亦權當在這漫漫途程中,變相打發無聊的時間了。


    見給采盈故意一戲弄,那老婦人倍顯拘窘,江采蘋狠剜眼采盈,便將身前的車帷簾撂落:“阿婆莫生介意,是吾這丫、書童過分無理取鬧了。吾代為向阿婆賠個不是……”


    “哎呀,嚴重了。可萬萬別再與老身行甚禮,恐是會折煞老身的!”那老婦人由是反更為覺得不自在,直尷尬的掛不住薄麵,也沒顧得拿捏分寸,便急忙騰出布結老繭的手,先行擋握住江采蘋做備賠禮的動作。


    江采蘋本也不是拘泥於禮節的人,自是不願看人難為情。若非迫於出門在外,不得不時刻檢點自身言行舉止,以免給人作謔,想必沒人喜罕恪守這古代的諸類繁文縟節。[.超多好看小說]


    “實則也無甚要事。吾隻是有點搞不明白,阿婆適才出不了城門,那起先時候,又是如何進得去那城門的呢?”


    “這還用問?簡單得撓撓腳趾頭,均不難想象。這般神叨事,不是撞鬼,便是鬧邪唄!”隔著隨風吹翻鼓的車帷簾,采盈緊豎起耳朵眼仔細傾聽著馬車內的話音,隨就猛拍了巴掌馬屁股。


    伴同那匹黑馬遭襲,撒蹄子“呼嚕嚕”嚏嘯,頃刻間,馬車開始加速度衝前方一條小徑馳奔。所幸四下並無人行經,否則,後果有夠難以預想。


    然而呆在馬車內的人,禍於事發過於急倉,皆全無防備。好在江采蘋及時攙扶了把那老婦人,不然,那老婦人鐵定該撞滾出馬車去。


    “你少一個勁插嘴。隻管駕好你的車!”待馬車車速稍緩些許,江采蘋隨即板正顏容,撩簾嗔斥,朝采盈發話道,“穩著點路,別把阿婆竹籃的雞蛋顛簸壞,不吉利。”


    “得嘞,請好吧!”聞訓話,采盈扭頭吐吐舌頭,立時打記響指回予應承。那模樣,叫人氣也不是,恨也不是,一時之間唯有做以忍耐。


    “無妨,不礙事。”那老婦人從旁緩解著氛圍,掖指耳際剛剛被刮帶鬆散的灰白發絲,方輕歎口氣詳述道:“早時進城時,這城門明明是已經開啟著的。不知為何,等忙活完重返至正門時,城門又給關閉合了。這才有進無出,出城成了難題……”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因於有人的要出城麽?有啥好細說論的!”聞老婦人言語,采盈揮舞起馬鞭子連連吆喝響,便徑直截斷道,“不過,小、郎君,奴倒有件好奇事,想問郎君討個說法。且就不知,郎君肯不肯與奴吐心窩子話?”


    有道是,好奇害死貓。


    江采蘋正襟危坐,隻佯裝未聞采盈話,未予吭應。其實,就算采盈不直白問詢出口,江采蘋差不多也能估猜得到采盈意欲言何。


    果不其然,跟著就聽采盈碎碎道:“奴並無它意,僅想問問而已,郎君可別多想。那臭薛……就是那個薛王啦!其,這回合怎生就這般好說話?說放人就放人了,斷是要比上次有人情味得多!”


    察覺生出口誤,采盈瞅瞥江采蘋,忙不迭扮態鬼臉做矯正:“郎君還記得不,上回其可是憋足勁,想方設法作欲砍咱腦袋!這人變化也忒快吧,說變就變,好似脫胎換骨換了個人般……郎君說,其間該不會有詐吧!奴這心裏頭,怎地打由上路起,便老泛著股子不踏實呢?其,叫郎君進其轎中,到底與郎君私語啥子話了?”


    都說女人的第六感是最敏感的。前生江采蘋不怎麽相信這話,現下,采盈一席話楞是令江采蘋信其在理。女人不光第六感敏感,女人與生俱來的敏感特性,絕大一部分實是源自於她們的多情善感。因為多情,所以有情。而多情,臨到頭,終比無情苦。


    “無事,安心吧。”江采蘋淡淡地應著,便將目光投向車外。應該說,一切尚在江采蘋想象之中,然江采蘋卻又無以掌握這一切,不曉得如何行做是為正確抉擇。


    這些年來,江采蘋一個人默默承受的太多,慢慢煎熬的也太久了。眼下無論為何,亦早已不想再徒做研琢,隻盼能夠早些趕回家去。趁著尚餘機會,圓了心頭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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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莆田,江家。


    江仲遜隻身在偏院搗弄著籮簍內的草藥,預備等晾曬得更幹卷一些時候,便將表層的藥稈先篩選出筐,平鋪至東側牆根底下那一片陽光較為充沛的閑地拈製,以便早些日子收入藥房。


    恰值這時,忽聞陣陣犬吠聲由遠及近嘈至。僅少許片刻,就從前院傳來幾響連續的抨鑼音,隨之即是拉長調的高嗓門嘹宣:“明府至!”


    聞見院落突如其來異樣哄鬧,江仲遜心下頓擾疑惑。當下適值午時三刻,雖說已換季入秋,但珍珠村這塊地角,因地理環境迥異於旁處緣故,氣候也尤為兩樣。夜間興許涼習得須加蓋床棉褥,晌午時段,潮熱度卻並未比酷暑時節消減多少,尤其是正午頭,驕陽依舊摻分毒辣。


    平日裏,明府這個時刻多半正倚躺在藤椅上享受蔭涼,鮮少有頭頂日頭外出探訪民情之時。今日到底因何竟破除往昔慣例,且一路敲鑼打鼓地尋來江家門院,不僅讓江仲納悶,周圍街坊鄰居聞到動靜亦同樣感覺怪異,紛紛扒開道門縫,抑或掀啟條格子窗,由暗裏觀注起江家院內情況來。


    江仲遜更是立馬擱置下手頭邊的活,並隨手解掉腰際紮係著的圍裙,便疾跨步穿過亭廊,匆匆迎向正廳方位。


    “不知陳明府光臨寒舍,鄙人有失遠迎,還望陳明府恕罪。”餘光掠過緊跟在縣令身後,一並湧入院中的十幾號差役,江仲遜訝然之餘,依是先行朝對來客予以拱揖。權作身為主人家理應持有的基本待客之儀,同時亦無違背民恭官的章律。


    “哎,江卿道得哪兒話?江卿與某之祖輩世代共同過活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即使老輩人沒深交情,江卿與某總該算是相熟之人吧?怎說也沾點鄉親義,作甚生疏到這般田地?”孰料,江仲遜謹翼,陳明府反倒句句彷佛欲與之套近乎。


    “陳明府請。”江仲遜臉上顯著笑意,無意於續延這種麵子上的工夫話題,遂就直接做了個長揖的身勢。


    “不瞞江卿說,某此番前來叨擾......”稍時,待落定座,陳桓南略頓,方換以副似有難言之隱口氣,歎息道,“切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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