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蘋懷上帝裔的消息不脛而走。諸人奔走相告之下,一夕之間,皇宮上下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翠華西閣的江梅妃今下已然身懷龍種。


    隔日一大清早,李隆基才上早朝去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後.宮的妃嬪便像極攢花般繽紛踵至,登門翠華西閣道賀。就連之前曾一度與江采蘋存有嫌隙的王美人,竟也屈尊降駕,捷足先登前來一探虛實。


    盡管江采蘋早知,一旦懷有龍裔,由今以後在這座宮城裏所享有的禮秩必將日益顯赫,日新月異。然而,倏忽麵對眼前這種突如其來的高等待遇,江采蘋心下仍不免狠吃了詫。隻因其肚皮爭了次氣,入宮迄今,平日從不曾上門或有過走動的眾妃嬪竟不約而同的親自造訪,噓寒問暖,坦誠講,著實叫江采蘋有點受寵若驚。


    當日江采蘋初晉升才人時,四敞八開了閣門敬候她人來,足足耐候了整日,臨末均未有人臨門,即使是年前又高升一級,搖身一變冊封成為皇妃,照舊一如既往無人恭賀。往事曆曆在目,而今稱不上時過境遷,旁人倒不請自來了,怎不讓人倍覺大喜過望?


    就請武賢儀、董芳儀、王美人、鄭才人、常才人入座之後,江采蘋喚雲兒沏茶後,方頷首坐下身。但聞武賢儀最先開口說道:


    “梅妃近來可真是好事成雙,如芝麻開花節節高!如今又喜從天降,身懷六甲,它日榮升,實乃早晚之事。”


    江采蘋但笑不語。其實,倘非李隆基特召邢禦醫診脈,江采蘋根本未想過自己是懷孕在身,才致祭皇陵途中暈車。對此。李隆基卻是欣喜若狂,前日回宮之後,複又傳召尚藥局的奉禦禦醫,親來請脈。


    “嗬,但願可承武賢儀吉言,更上一層樓才好。怕隻怕,萬莫誕下皇子,屆時依然如故不受待見。豈非慘了?”王美人“噠噠”攪著漂浮於茶杯中的碎茶末。陰陽怪調的從旁插接道。


    聞王美人言,江采蘋淺啜口茶,美目環視武賢儀,並未搭腔。王美人話裏有話,想必耳聰目明者,皆聽得明白王美人弦外之音是何。縱管聽似是在怨咒江采蘋。實則王美人是在借江采蘋諷武賢儀。


    時下武賢儀已是倆位皇子的生身親母,可惜一直以來,李隆基並未晉封武賢儀。恩典不過如此而已。適才武賢儀那番話,麵上看似是誠賀江采蘋,但仔細一想。江采蘋現下早已位列妃銜,乃是正一品的三夫人之首,且是獨一無二的那個,而原有的三夫人,武惠妃已仙逝。劉華妃、趙麗妃早在武惠妃之前就已香消玉損,若正應了武賢儀剛才的吉言,江采蘋便須企及後位,此話如傳出去,指不定使人誤以為江采蘋野心勃勃。閑言碎語眾口鑠金之下,到時候恐怕非但不能榮升,反倒會因腹中胎兒遭難。


    李隆基才新任命忠王李嶼監國,眼下正是忌諱謠言四起之時。後.宮中的女人,無論是誰,倘若肆圖執掌鳳印,無疑是在對這位新遷入東宮的太子構成威脅,尤其是生有皇子的妃嬪,當下的風口浪尖上,但凡聰明人,理當懂得何為避嫌。


    是以,寥寥幾句話,已盡顯字字心機,足可見得,後.宮委實是潭深不可測的渾水,每個人均有其或明或暗的動機,意欲與人交心,又談何容易?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即便不可生害人之心,在這宮中,防人之心卻不可無,否則,真被人賣了才還在替人數錢。


    劍拔弩張味漸濃的工夫,於人前慣常寡言少語、貌似溫柔敦厚的董芳儀寬聲關詢向江采蘋道:“梅妃這是頭胎,安胎期間,可要多靜臥休息。”


    江采蘋這才莞爾笑曰:“是呢。太醫說頭三五個月最好節製飲食,心平氣和,吾這兩日,也盡可量的少食多餐。”


    入閣直至這會兒,良久未出聲的常才人這時接話道:“董芳儀的公主,再過兩三年也快近髫年。生養上的一些事兒,董芳儀倒可與梅妃好生探討下。吾雖同董芳儀一樣,隻生養有個女兒,可那已是早些年前的事情了。說來,關乎安胎之類的事,免不了日久生疏,早生忘卻得差不多了。”


    董芳儀的公主,今昔還未滿四歲,尚值孩提年歲。而常才人的公主,再過幾年,卻已該步入金釵之年。是以,常才人這席話說的雖不假,但聽於人耳,卻總感覺有些別扭。董芳儀和常才人,兩者俱為李唐家添了位公主,按理講,既然生養的均非皇子而是皇女,之間本應少些勾心鬥角才是,可據江采蘋悉,這兩人在宮裏反而明爭暗鬥的厲害,彼此簡直形同水火。


    宮中隻要有女人,便少不了宮鬥,女人間的爭風吃味原也無可厚非。然,今日如果有人意欲在西閣存心借故挑事,江采蘋絕不容:“常才人果是風趣。吾聽說,常才人的公主,自幼智敏,習知圖訓,帝常賢之,讚之出色。有女如斯,知禮義曉廉恥,倒讓吾甚為羨慕……”


    挑睨熏衣剃麵的常才人,江采蘋旋即笑顏以對腕白肌紅細圓無節的董芳儀,頓了頓,續道:“有其母,必有其女。董芳儀的公主,想是定亦生的可愛嬌俏,改日得閑,董芳儀大可攜女一並來西閣玩,也好讓吾見上一見。”


    江采蘋的話味,頗有分敲山震虎之意。畢竟,皇子也罷,皇女也罷,無不是李唐家的子嗣,如今江采蘋位高,卻斷不可獨大,恃寵而驕。今個眾妃嬪既肯賞其這個薄麵,看在其肚子裏皇嗣的份上特來探望其,江采蘋就不允某些有心人士妄圖借由這個時機在西閣挑起爭鬥,出了翠華西閣的門,縱使旁人拚個你死我活,那也不關江采蘋任何事,但在西閣這塊地方,就算骨子裏再怎樣不和,麵上亦須和諧。暫且抱成一團和氣相。如若不然,一經鬧出何差池,便是江采蘋之過。


    若果如是,少時眼皮下的亂遭事兒鬧大了,江采蘋回頭更無法跟李隆基交代。與其冒險以行,不但自個落個裏外不是人,同時致使李隆基夾在中間左右兩難為情,反不如得罪其她女人。不無裨益。至少。今時今日壓得住在座者的盛氣淩人,降得主有些人喧賓奪主的囂張氣焰,來日就不至於讓人看扁,給人騎在脖頸上牽著鼻子走,故,恩威並施及早樹威已刻不容緩。


    果不其然。聞罷江采蘋所語,常才人的臉色瞬息變了變。之於常才人而言,江采蘋單請董芳儀下次攜女來閣。卻未邀請其同樣帶女來拜識,恐怕江采蘋已是對其生出偏見,故才薄待其。不領其的情麵。


    “時辰已是不早,吾就不在此多叨擾了。先行告退。”王美人閑悠悠站起身來,言畢,應付似的斜了斜肩身,轉即向閣門外走去。跟隨王美人同來的一幹宮婢。連忙唯諾於王美人身後,垂首疾步於後。


    今兒晨早駕臨西閣的諸位妃嬪之中,尤屬王美人隨身帶的婢子最多,其她幾位妃嬪,且不論尊卑權貴,伺候在身邊的近侍加總起來均不及伴在王美人身邊的宮婢人數多。王美人說走就走,江采蘋為此毫未介懷,徑自端過茶盞蓄杯茶水,隻朝雲兒使了個眼色,示意雲兒姑且跟出門去代為送上一送,好歹來者是客,人家淨可目中無人,西閣卻不可失禮於人,平白無故討人話柄。


    王美人這一走,閣內霎時騰空出不小的地方,再不像前晌那般擁擠。一時間西閣顯得格外詭謐。


    他人不吭聲,江采蘋也樂得安靜片刻。縱管氛圍中不無尷尬因子流淌,卻益於聒噪的攛掇之聲,蠱唆人事。實非是江采蘋故意拿大,現今既已懷有身孕,便不可過度的忍氣吞聲隱忍以行,反之,好日子到了頭尚在其次,就怕連尚未出世的孩子亦難保住。皇嗣被害,自古屢見不鮮,曆朝曆代的宮裏總有幾樁沾滿血腥的冤假錯案,使人怵目驚心。江采蘋縱不為己,亦該是時候替皇嗣周慮下,以免喪子失寵,兩失於人算計。可想而知,皇嗣保不住,恩寵必毀於一旦。


    “嬪妾也告辭了。梅妃好生保重,靜養安胎即是。嬪妾的公主,早食偏獨愛由嬪妾陪著用食,嬪妾不在宮裏,怕是這頓早食又要吃不安生了。”


    王美人前腳才跨出西閣,稍時,但見常才人斂色行了個微躬禮,繼而緩不濟急的邁向閣外去。


    若非沾光於新平公主在宮中享有的恩禮,以常才人的人微言輕,區區一個四品才人而已,豈敢當著眾妃嬪之麵,如此出言不遜。反觀同是身為才人的鄭才人,鄭才人乃恒王李瑱之母,照理講,給皇家誕下皇子總比誕下皇女有功勞的多,鄭才人怎說也不比常才人卑微,可整場終未吱聲,僅在中規中矩的沉默不語。且不管是否是人性使然,嬌蠻跋扈總不如隱藏鋒芒惹人喜親。


    “吾等亦不便多打擾梅妃,姑就回宮去了。梅妃好生安胎就是。”眼見武賢儀請辭,董芳儀及鄭才人亦移步向閣門方向。


    江采蘋見狀,巧笑嫣然道:“無礙。見日呆在閣內,吾也著是悶得慌呢,好在今兒個有諸姊來閣解悶呢。吾相送各位姊。”


    武賢儀答禮:“梅妃留步。龍胎緊要。”


    江采蘋依在淺提衣擺,向前輕移蓮步:“不妨事。還望諸姊今後常來坐坐,跟吾說說話兒。”


    武賢儀笑盈盈斜睇江采蘋平坦的腹部,提步踏下閣階:“既為姊妹,互相關照,乃理所應當之事。惟忡吵擾梅妃安胎……”


    “怎會?自家姊妹,武賢儀這般說,豈不外見了?諸姊慢走。”有說有笑間,江采蘋已然將董芳儀仨人送出閣門外,並相送至閣階下方,這才含笑止步,目送諸人離開翠華西閣。(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在大唐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靑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靑和並收藏夢在大唐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