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一盞茶的工夫,江采蘋並未再多問陳掌事、張掌事一句話,隻在與李隆基慢條斯理的品茶。


    皇甫淑儀與董芳儀側對坐著身,邊吃些茶點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有說有笑著,互說三言兩語彼此衣飾上的誇讚話兒,全是些無關緊要之言。


    武賢儀、常才人坐於對側,看似卻是越發坐立不寧了些,倒是杜美人、鄭才人,毫未顯異樣。不過,江采蘋尚不心急,李隆基又未表態,諸人自也不甘妄言它話。是以,時下唯有坐等,而比的,正是這份耐性。顯而易見,誰人先猴急了,勢必露出馬腳。


    然而,看著江采蘋一副穩操勝算的樣子,隻怕對其恨之入骨之人,大有人在。頂多是敢怒不敢言,此刻最多把恨意,咬牙切齒的藏於心底。誰叫江采蘋現下是後.宮中最得聖寵的寵妃,在座者哪個不是宮裏的老人,卻從不曾睹見過李隆基竟對一個妃嬪如此的言聽計從過,即便是已薨的武惠妃在世之時,當年盛寵及身獨大一時,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也未曾享此厚待。


    心中掐算著時辰,江采蘋盈盈移下坐榻,垂目奏請向李隆基:“陛下,嬪妾尚有一物須取來,以作呈堂證供。”


    李隆基擺下手,未作它言。江采蘋含情凝睇李隆基,旋即喚向一旁的小夏子:“小夏子,爾且隨本宮入內一取。”


    請示眼李隆基,小夏子埋首跟於江采蘋身後,轉過珠簾,步向隔於簾內的寢殿。見狀,常才人忍不住極限輕蔑之態的嗤笑了聲,在其眼中,江采蘋無非是在故弄玄虛。一拖再拖,擺明有心袒護雲兒。


    且待步入寢殿,江采蘋徑自從一角的木箱子裏取過壓於箱底的三雙虎頭鞋,此乃雲兒為其腹中早已滑胎掉的皇兒所做,一針一線皆為雲兒親手所繡所縫,原本留著意在做個念想。但又不想觸物傷情,故才擱置於箱底。不成想今時竟可派上用場。救人於危難關頭,看來,行善積德果是有福報。


    “夏給使,本宮有一事相請。”隱下心頭紛擾,江采蘋信手取了塊巾帕掩搭於虎頭鞋上,將三雙虎頭鞋並排放於妝匣上的一長方形檀木托盤上,端持在手,繼而回身看向小夏子。


    “江梅妃有何差遣,隻管吩咐。”小夏子忙躬身作答。


    稍作沉吟。江采蘋朝小夏子抬了下手,溫聲道:“本宮甚知,你與雲兒素有分交情……”頓了頓,示意小夏子近前。掩唇壓低聲交代道,“少時,你見機出閣去,找幾人平日信得過的小給使……”


    江采蘋低低交囑畢,見小夏子恭聽罷似麵有難色,方又斂色道:“此事由本宮一力擔待,你隻管照本宮說的去做便可,即使事後龍顏有所不快,本宮必護你不被遷怒問罪。為保雲兒周全,本宮不得不相機而行。本宮敢以項上人頭擔保。今番之事。雲兒定是為人所陷害,不管是誰。凡於本宮有恩之人,本宮永生不忘懷。”


    小夏子若有所思的埋下首,像極在下決心般說道:“仆亦認為,雲兒是清白的。仆一切聽從江梅妃差吩。”


    江采蘋言外之意已是明了,今日其可為了還雲兒一個公道而想方設法救雲兒,以保雲兒無性命之虞,它日倘使小夏子犯下何大過,顧及今個的情麵,屆時必定也不會坐視不管全然不聞不問。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今下有棵大樹可依傍,來日方長,多少也好乘涼。其實江采蘋亦是看重小夏子,否則,找旁人從中做這個順水人情,多半也是一樣。


    布置妥善之際,江采蘋未再贅言,安之若素的提步向珠簾外。小夏子心裏有了譜,這會兒不無稍安,不似先時那般提心吊膽。


    江采蘋才平放下捧於雙手的虎頭鞋,但見高力士亦已後腳緊返閣來,身後跟入七名繡娘:“陛下,宮中繡坊的繡娘,一並帶至。這幾人,皆擅蘇繡。”


    李隆基漫不在意的環目,龍目微帶笑味與江采蘋相視一笑。江采蘋倒也未急於說示,逢巧這時,彩兒、月兒提了熱茶水奉入閣來,禮畢,各為諸妃嬪一一換上了壺新茶。


    “彩兒,去取七條巾帕來,分別拿與這幾位繡娘。”江采蘋故作無狀的以手比劃了下大小,才又不疾不徐道,“月兒,去插一炷香,端入閣內,擺於一側。”


    “是。”彩兒、月兒麵麵相對一眼,應聲各行其事去,不大會兒便已取來巾帕與檀香。在座妃嬪以及身邊宮婢,一時卻不解江采蘋究竟意欲何為,隻能拭目以待。


    但聽江采蘋頷首道:“本宮聽聞,繡坊尤以汝等繡工技高一籌,時,不日宮中將操辦一樁喜事,本宮思來想去,自覺既為大喜,喜不過喜上加喜,是以今日特請旨,傳汝等來梅閣,秀上一番手上功夫。”


    江采蘋美目流轉,含笑凝目李隆基:“可博聖歡者,稍時自有重賞。不過,僅以半柱香為限,汝等隻需於巾帕之上,繡一‘喜’字,須是可著巾帕來繡才是。在座諸妃嬪,皆有權點評。汝等先行稍著手備下,月兒點香即動手一試。”


    幾位繡娘顯是受寵若驚,忙不迭支開隨身帶來的繃架,依次在下備了針線以待一展繡技。為免妨礙繡娘於諸人前展示,李隆基遂示下張掌事、陳掌事暫且俱退於旁側靜候,連帶雲兒亦一並先免以開罪,彩兒連忙眼明手快的攙過雲兒,一同侍立於江采蘋身側。


    少卿,閣內已然一片飛針走線,出人意表,令人眼花繚亂。檀香一截截燃下去,混合著炭盆中縷縷青煙,格外使人寧心靜氣。


    “仔細瞧著。”江采蘋淺啜口茶,拿巾帕拭了下朱唇,纖指撫帔肩時分,低聲跟雲兒使了個眼色。


    雲兒心下一動,忽而如醍醐灌頂,這刻才明懂了江采蘋此番用意。當下顧不及宛似針紮般麻痛不堪的腿腳,凝神細觀向那幾位繡娘立於繃架前的手法。


    江采蘋亦在不動聲色地端量每位繡娘麵上的神色,倘若心中無鬼,自是不必閃爍其詞,反之,一旦心有旁騖,少不得鬧出些狀況。畢竟,刺繡是件細活兒,如若自顧不暇,稍不留神兒極易紮手插錯針。


    “雖是頂尖的針法,嬪妾看著,卻有點眼暈。”武賢儀擢蔥指揉一揉額際,眼風微掃。


    常才人立時嬌嗔道:“陛下,嬪妾貫不善女紅,素日又習於直言不諱,今刻頗感乏味,想是無福消受。往日這時辰,新平多與嬪妾合計著用夕食,陛下可否允準嬪妾,先行請退?”


    江采蘋心下冷笑聲,看來有人要沉不住氣了,眄目身側目注於一架架繃架的李隆基,笑靨如花道:“常才人急甚?先時陛下不已下諭,稍晚些時辰,於梅閣設宴與諸姊歡飲晚膳?阿翁前刻已然去司膳房傳過旨。常才人這般早請離,豈不負了聖眷?”


    常才人一怔,笑容微僵:“嬪妾隻是心係新平,於梅閣坐了大半日,實非是有意出言無狀……”


    未容常才人辯白畢,皇甫淑儀輕笑出聲:“新平公主今下已及金釵之年,再有兩三年便該及笄,不過三五年光景,便該著指婚出嫁,早不是無知的黃口小兒,常才人大可安之。身為人母,有些事兒該及早放手,總不能時至公主出了嫁,吾等仍放不下,巴巴地追出宮去看顧不是?”


    董芳儀從旁適中插接了句:“吾都不急,常才人作甚反卻比吾先急一步?”


    常才人悶悶地坐回身去,一時半刻楞是無言以對。雖說不過是三五句戲話而已,卻針針見血。


    明眼人無不冷眼旁觀的心知肚明,常才人哪裏是掛懷新平公主的夕食,根本是在以此做托詞,借故開溜罷了,至於居心何在,卻未可知。


    瞭目即將燃至一半的檀香,江采蘋付諸一笑:“諸姊所言,言之有理。大凡相夫教子,寵之而不宜慣之,不過,新平公主乃金枝玉葉,嬪妾一早聽說,新平公主自幼智敏,習知圖訓,一向深得聖心,左右今個本宮做東,不如請幾位公主同來宴饗。陛下意下如何?”


    “也罷,朕今日索性便偷個懶,不去勤政殿看奏本了。”李隆基這才開金口,囅然而笑,“且讓新平、臨晉來挑一挑,以便學以致用,女子以德、言、容、工為美,朕看這幾人手藝各有所長,朕的公主豈可不精於女紅?”


    見李隆基意有所指的說著,睇目高力士,江采蘋霽顏啟唇道:“陛下倒為新平公主、臨晉公主計長遠,如此便讓小夏子跑趟腿好了。”


    江采蘋原本還在琢磨著怎樣把小夏子支開,及時去外麵製造聲勢,未期常才人竟幫了這個忙。


    會意之下,小夏子趕忙上前領旨,作備恭退下之時,但聽江采蘋又和聲道:“順便把那名喚作春杏的宮婢,先行傳上殿來。”


    剛才去寢殿取虎頭鞋時,透過虛掩著的幾扇窗欞,江采蘋便已留意見站於庭院裏穿一身水紅裙襦的春杏,此時也該是時候召入閣一見。事情未查出個水落石出之前,現在閣內的人,一個都不能輕易放出閣去,以免走漏風聲,打草驚蛇,至於閣外與此事相幹的人,則須計計連環慢慢釣上來,請狼入甕,絕不可有漏網之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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