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子步下閣階,懷揣著拂塵,朝一直站在庭院裏聽候傳召的春杏示意道:“江梅妃召見!”


    眼見小夏子說完便徑自疾步向梅林間的小徑,春杏一愣,下意識忙做詢:“夏給使不引奴入內覲見?”


    小夏子腳下一滯,回走兩步,環目四下,才悄聲跟春杏說道:“仆要緊要事在身,你自個入閣便可。(.好看的小說)”


    春杏一把拉拽住小夏子衣袖,故作驚恐萬狀之貌,囁嚅道:“奴聽說,先時龍顏大怒,奴、奴不敢一人闖入梅閣……”


    小夏子佯氣抽回袖襟,一甩手中拂塵,煞有介事輕嗬道:“究是哪個不要命的淨在妖言惑眾?陛下現下正在閣內,與江梅妃商酌雲兒出嫁一事,何來龍顏大怒一說?”


    春杏顯是一怔,半信半疑眨了下杏眼:“雲、雲兒出嫁?雲兒不是江梅妃身邊的近侍?”


    小夏子看似像說漏了嘴似的遲疑了下,朝春杏招了招手,借一步說話道:“這不今日才決意下的事兒?此事說來,有你一半的功勞,不是你向陳掌事、張掌事舉告,繡有袍中詩的那條巾帕是雲兒所有之物?陛下仁聖,念及雲兒侍奉江梅妃久矣,下諭特為其賜婚,連帶收到冬衣的那個戍邊小卒,連升三級,為二人結千裏姻緣!不日便出嫁,已然急召繡坊的幾位繡娘,正於閣內趕繡‘喜’帹呢!”


    春杏不由流露出驚詫之色,欲言又止:“可是……”


    小夏子並未追問,行色匆匆自說自的:“仆先不跟你細說道了,這還趕著去傳旨,把這樁天大的喜事曉諭六宮!你快些入閣,隻待江梅妃重賞便是!”


    看著小夏子急急離去,一副興高采烈樣子。春杏望眼近在眼前的梅閣,半晌躊躇才心下一橫,提步上身前的閣階。適才小夏子說的有鼻子有眼兒,之前董芳儀出閣看帝姬時分,言下之意實也有提及片言,十有九成假不了。


    “奴參見陛下。”垂首步入閣。春杏中規中矩行了禮,略帶猶豫。(.好看的小說)緊聲又道,“見過江梅妃。”


    江采蘋端量眼伏首在下的春杏,溫聲道:“你便是春杏?抬起頭來。”


    恭聽著江采蘋話音,春杏強作自若微微抬了下首,忙又埋下首:“奴陋顏,有辱聖目。”雖說隻是一眼,已然看清不過咫尺之距的繃架之上一排大紅喜帹,同時留意見在座的諸妃嬪有那幾位。


    江采蘋含情凝睇李隆基,見李隆基不慍不怒。於是頷首向春杏:“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無謂介懷。”刻意的頓了頓,方抬了下素手。“古有無鹽生得醜,保著齊王坐江山,可見貌若無鹽,奇醜無雙,未可知不是大造化。”


    但見常才人頗不適時的嗤鼻以笑道:“可不是怎地?當年齊王酒色迷心,以致奸佞擋道,虧得鍾無豔好言相勸,苦口婆心,智取趙軍,文能匡君。武能安邦。全不似妲己褒姒,妖媚禍主!”


    董芳儀蹙眉一笑:“嬪妾怎聽著。常才人話裏話外盡是醋酸之氣?難不成,忤逆犯上者,才非狐媚子?”


    常才人麵色一變,正欲反唇相譏,不想皇甫淑儀從旁接道:“吃味不打緊,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才好。”


    這下,常才人越發變色,氣悶不已但又欲駁無言。武賢儀眼風微掃,狠剜眼常才人,口吻聽似不善道:“逞一時口舌之快也便作罷,當著陛下之麵,未免有失體統。”


    武賢儀這席話,自是針對董芳儀、皇甫淑儀而言,大有警戒之味。平日諸妃嬪多忌憚武賢儀三分,盡管江采蘋不知個中隱情,卻也有所防患,眸稍的餘光一帶而過極盡驕矜之態的常才人,貌似毫未以為意。女中丈夫,之於大唐來說,已有過則天女皇,即便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無疑是李唐王朝的禁忌。常才人出言無狀猶不自覺,明眼人又何必多此一舉蹚渾水。


    這時,但聽月兒於旁稟道:“娘子,半炷香時辰已到。”


    瞭目那炷檀香,江采蘋環眸七位繡娘,隻見繃架上的喜帹均已完工,七位繡娘應付裕如,皆已紛紛放下手頭的針線,各自退卻一側。


    李隆基凝目江采蘋,未發一言。江采蘋淺笑嫣然著歩近那七架繃架,一一近觀畢,忽而回身止步,斂色看向春杏:“春杏,你可認得這條巾帕?”


    抬目看眼江采蘋揮手扔至麵前的白梅巾帕,春杏身子一顫:“奴認得。當、當日,奴曾見雲兒揣有一條一角兒繡有朵梅花的帕子。”


    江采蘋娥眉輕蹙,凝眉追問道:“本宮且問你,當日你所見雲兒手裏的帕子,可是眼前這條繡有袍中詩的巾帕?”


    春杏十指微曲,有分驚慌失措。江采蘋緩聲道:“你不必急於作答,本宮容你仔細思慮下。倘使有半句虛言,便為欺罔之罪,罪當杖斃!”


    聽江采蘋這般一說,春杏更為惶惶不安,一副宛似吃不準應如何行事為宜一般,現下雲兒好生生侍立於禦前,正如小夏子方才在閣外所告知,一條條“喜”帹更是擺在諸人眼皮子底下……


    江采蘋點到即止,輕移蓮步坐回坐榻上:“彩兒,把那帕子,拿與幾位繡娘一看。”


    “是。”雖不曉得江采蘋何意,彩兒仍是應聲照做下去,趨步撿拾起巾帕雙手遞向繡娘。


    巾帕從七位繡娘手上傳了個遍,各是如履薄冰般細看了幾眼,片刻,轉交回彩兒手上,彩兒遂持了巾帕奉上前。


    接過手巾帕,江采蘋麵帶微笑輕啟朱唇道:“汝等無不是繡坊數一數二的高手,本宮想請教汝等,適才可由這條帕子上,看出點甚麽?”


    隻見七位繡娘麵麵相覷著,不約而同就地屈膝跪下身,一時間個個噤若寒蟬。春杏在一旁,見狀愈為煞白麵顏。


    皇甫淑儀與董芳儀對視眼,饒有興致的看向幾位繡娘。對側的武賢儀、常才人卻有些晃神,就連杜美人、鄭才人這刻俱也猛然抬首。仿佛麵有異色。


    盡收於目諸人麵色,江采蘋信手掀開搭蓋在三雙虎頭鞋上的絹帕,正色喚彩兒道:“將這帕子,連同這三雙虎頭鞋,一並拿與幾位繡娘再行細看下。”


    彩兒趕忙端持過檀木托盤,待江采蘋把巾帕擱於其上。當下未敢磨蹭,立馬複又盛與繡坊的七位繡娘逐一近觀。凡是凡事。但凡有心便有多可乘之機,同理,隻要肯用心,即不難發現為別人所粗疏掉的細節。


    閣內靜極一片,江采蘋淺抿口茶水,脈脈含情向李隆基:“陛下可是乏了?可要移駕寢殿稍事歇息?”


    “無妨。”李隆基軒了軒長眉,隱有怒氣。


    江采蘋莞爾笑曰:“日前嬪妾新製了種新茶,陛下今個且品嚐下。月兒,去備壺唐梨子幹來。”


    月兒默聲恭退下。李隆基的精氣神兒卻為之一提。拊掌倚於坐榻,開懷一笑:“朕竟全不知愛妃又研得新茶。”


    “時氣漸寒,往後裏需是飲幾味暖身的茶物才好。”江采蘋展顏道,“少時。陛下大可品一品,嬪妾用了哪幾味茶引?”


    眼見江采蘋與李隆基時下竟還有情趣品茶,武賢儀與常才人委實有夠悻悻難平,吃了大半日的茶,早已索然無味,反卻未少吃憋氣,人比人當真足以氣死人不償命,怎叫人不妒恨。而女人的妒恨,一旦無限放大,足可使人可怖。最毒婦人心或許正是從此得來。


    忒煞情多時分。繡娘中已有人上稟道:“奴愚拙,這條帕子。不似出自一人之手。”


    吱聲的人是個風韻猶存的繡娘,渾身上下不帶半點江南水鄉女子的柔弱,高挑個兒反像北方女人。此言一出,不免語驚四座。


    唯獨江采蘋解頤,美目帶笑:“何以見得?”


    那繡娘鑿肯道:“起針、運針、收針皆不同。帕上白梅,與三雙虎頭鞋實為一人所繡,至於那幾行小見方的詩文,恕奴眼拙,見識短淺,一時斷不出是何人所作。”


    江采蘋不無讚許的淺勾了勾唇際:“汝與本宮意見一致。”


    那繡娘一喜,不由暗暗稱歎江采蘋好眼力,若無十幾年的繡工,是難以一眼辨識出其中細微不同之處的。經此一事,內行人反而見笑於外行人跟前,說來慚愧至極。


    彩兒聽得一頭霧水,把巾帕、虎頭鞋奉回禦前,但見江采蘋架勢十足道:“春杏,你可忖量清了?”


    “回江梅妃,奴不敢妄言。”春杏一疊聲戰兢道,連聲求饒,“奴,奴隻道是雲兒有條梅花帕子,旁的奴毫不知情。求陛下寬罪奴。”


    春杏鬆了口,雲兒不止暗舒了口氣,竟捂著嘴喜極而泣,對於江采蘋的感愧之情甚是溢於言表。


    怒火中燒之下,李隆基大發雷霆:“大膽賤婢,竟敢無中生有!來人,拖下去,關入天牢,著,大理寺嚴刑拷問,務必給朕逼出實話來!”


    春杏登時癱軟在地,見高力士招手示意門外的幾個小給使步入閣來,作勢把自己押解天牢,方回神兒:“陛下饒命!”當目光呆滯的劃過武賢儀、常才人一側時,更加掙紮著手腳苦苦哀求道,“武賢儀,救奴呀!武賢儀,快些救救奴……”


    事出倉惶,春杏的聲聲呼救尚未落地,隻聽“啪”地一聲脆響,擺於武賢儀肘腕旁的茶盅已然墜地碎裂,四濺開來。


    迎視著在座諸人投注而來的各色眼神,武賢儀一張粉臉“刷”地慘白,如芒在背又如鯁在喉,啞聲下氣替己開脫道:“陛下,不關嬪妾之事,嬪妾並不與春杏相熟,其、其非是嬪妾賢儀宮的婢子。”


    “這可奇了怪了,何以春杏不喚常才人救命,性命攸關時刻,偏隻央懇武賢儀施以援手?”皇甫淑儀挑眉詫惑出聲,武賢儀撇的一幹二淨,隻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照此揣測,常才人定也脫不了幹係。


    果不其然,常才人跟著就變了臉兒,騰地拍案站起身:“淑儀莫血口噴人!本宮豈會與小人為奸……”


    常才人一時心虛,正中人下懷,著了皇甫淑儀的激將而理屈詞窮,自亂了陣腳,武賢儀瞋目常才人,欠身又急切道:“陛下,嬪妾有一事稟奏。前些日子,嬪妾無意間曾撞見春杏在掖庭宮與王美人來往過密,袍中詩一事,恐為王美人暗中指使春杏從中為之。陛下明鑒,嬪妾與春杏端的無甚關戈可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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