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沈珍珠喜誕麟兒,忠王府張燈結彩,一片歡騰。


    習俗上,要為這個新降世的小生命操辦洗兒禮。三日洗兒本為舊俗,唐時盛行於宮中,新生兒出生三天,要鄭重其事地為其洗三,舉行出生後的首次儀禮——洗兒會,是為大喜之事。


    這日,李璵、韋氏攜李僴、和政、永和一大早兒就駕車從東宮至舊邸,親力親為一手操辦孫兒的洗禮。沈珍珠誕下的這個麟兒,可是李璵的長孫,怎不歡愉。和政與李椒原就一母所生,生母吳氏早年撒手人寰,今下李椒已是初為人父,倘使吳氏尚在人世,想必少不了喜極而泣。


    因李隆基早先就應承下,待沈珍珠誕下麟兒之日,會駕臨府上予以參賀,君無戲言,是以這一日,李隆基亦提早退朝,召了江采蘋隨駕一同出宮,親臨忠王府賀福。前夜子時,沈珍珠腹中的麟兒就呱呱墜地,狗不吠雞不叫,正應了良辰吉時一說,喜訊一經報入東宮,就在宮城中傳揚開來,江采蘋身在梅閣,自也聞見風聲,故,一早兒就起榻,喚了雲兒為己梳妝,隻待李隆基下早朝之後擺駕出宮。


    龍車鳳輦行至忠王府朱門外時,但見忠王府門外已是門庭若市,車馬喧昂,宛似東、西市的白晝如市一般,好不熱鬧。


    聽見“聖人至”的通傳聲,李璵、李椒聞聲即刻恭迎出府門,先時已然恭賀上門的一眾賓朋,隨之同時稽首在後。齊國公主與駙馬張垍亦在其中,齊國與李璵的母妃乃楊貴嬪,輩分上,李椒當喚齊國一聲“姑母”。今日是李椒與沈珍珠長子的洗兒會,齊國前來祝賀本即情理之中的事。


    府內,早就備好豐盛的筵席。以便款待來賀親友,待禮畢,諸人趨步在聖駕後入席就坐,府上婢婦立時奉上湯餅,江采蘋與李隆基端坐在上,示意雲兒、彩兒呈上賀禮——洗兒禮所需的金盆一個,及五彩絲係臂的長命縷一枚。綴以金燦燦的瓔珞。


    金盆自是李隆基命人特意打造的,想當年,李椒出世時,李隆基也曾親臨忠王府為之洗禮,當時亦賜送了一個跟眼前這個金盆一模一樣的金盆。李椒是李隆基的皇長孫,今時又恩賜玄孫金盆,可謂皇恩浩蕩。


    至於那枚長命縷,則是江采蘋月前交囑宮中繡坊連夜趕製的,古人認為,以五彩絲係臂,可避鬼及兵,佑人不病瘟,且崇拜五色。尤以五色為吉祥色,這枚長命縷式作海棠四瓣,當項一瓣,彎長七寸,瓣稍各鑲貓睛寶石一,掩鉤搭可脫卸。當胸一瓣,彎長六寸,瓣梢各鑲紅寶石一粒,掩機鈕可疊,左右兩瓣各長五寸,皆鑿金為榆梅,俯仰以銜東珠,兩花蒂相接之處,間以鼓釘金環,東珠凡三十六粒,每粒重七分,各為一節,節節可轉,為白玉環者九,環上屬圈,下屬鎖,鎖橫徑四寸,式似海棠,翡地周翠,刻翠為水藻,刻翡為長命富貴字樣,鎖下垂東珠九鎏,鎏各九珠,藍寶石為墜腳,瓔珞皆以金線密紊,長可當臍,翡翠更是為上等寶玉,堪稱極顯權貴之物。


    沈珍珠與李椒的這個麟兒,既生於四月,四月正值海棠花開的時氣,長命縷以海棠式製,應情又應景,可見為造此長命縷斷未少花費心思。一見金盆與長命縷,在座者登時長噓出聲,今次著實開了回眼界。


    這時,沈珍珠亦在侍婢春莕的攙扶下,身後跟著懷抱麟兒的乳媼,蓮步珊珊步來正堂。因前兩日才誕下麟兒,沈珍珠之前窈窕的身影兒頗顯臃腫,所幸的是腹中麟兒順利誕下,未經產厄之災,母子平安,況且裹在繈褓中嬰兒,雖說才降世三日而已,卻已體貌豐碩,委實羨煞人眼。


    李隆基顯是開懷,有些迫不及待地朗笑著伸出手:“快些讓朕抱下,朕的玄孫。”


    沈珍珠略顯猶豫,身後的乳媼也未敢上前,見狀,李椒趕忙迎過去,緊聲賠罪道:“且待行過洗禮,阿翁再抱,可好?”


    李椒言外之意,自是唯恐繈褓中的孩兒身上所帶的汙穢之氣玷了龍體,畢竟,李隆基乃當今天子,小小嬰兒才打娘胎裏出生,難免有些血衝之氣,天顏咫尺,又豈可見了血光,豈非大不敬。


    李隆基卻全未以為意,徑自由坐席上站起身來,龍目含笑提步向前:“不妨事,先行讓朕看看朕的玄孫。”


    這下,李璵、韋氏以及齊國公主、張垍等人連忙紛紛起身,既不敢冒然吱聲,一時又不便繼續安坐在席位上,一國之君都站了起來,其等身為臣民又怎可如此的沒眼神勁兒,幹坐著不動身。


    江采蘋莞爾輕移蓮步,於後歩近李隆基,但見李隆基已然接過手乳媼懷中的嬰兒,雙手擎舉著大步邁向堂門方向兩步,對著日光仔細端詳了好半晌,麵色十為凝重,片刻,才霽顏回身:“你不如其。”


    見李隆基當著滿座賓朋之麵竟無緣無故地對李璵道出這麽一句話來,眾人不由怔愣在原地,江采蘋心下巍巍一動,不動聲色地擢素手輕輕撫摸了下正仰麵躺在李隆基雙掌之上、睜著一雙烏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瞼像極在環視麵前之人的嬰兒的小臉,直覺這繈褓中的小小嬰兒長得極為可愛,不禁會心的淺勾了勾唇際。


    江采蘋這一頷首啟顏,隻見繈褓中的嬰兒亦小嘴兒一抿,兩隻小手輕抓著,衝著江采蘋抿唇淺笑了下,那感覺,貌似十為投緣似的。


    “小郡王笑了耶!”彩兒不知何時竟湊在一旁,見狀,忍不住雀躍不已,歡呼出聲。乳媼慌忙步過來,恭手抱過嬰兒。


    瞋目一驚一乍的彩兒,江采蘋蹙眉看眼沈珍珠,生怕彩兒驚嚇著嬰兒,惹得沈氏麵有不快。反觀沈珍珠,非但未顯不悅之色,反而輕拍了拍繈褓,抬首笑顏道:“江梅妃紆尊降貴,貴人當頭,實乃犬子莫大的福幸。”


    李椒也步上前來一步,正欲說示些甚麽,但聽李隆基拊掌而笑:“你也不如其。”


    李隆基這般一說,言笑晏晏間聽似卻話裏有話,話有玄機,李椒與李璵麵麵相覷一眼,一時都有些呆愣,不知所措之際,其他人也越發百思不得其解,解不透李隆基這番金口玉言究竟是為何意,到底又有何說法。


    今下李璵可是大唐名正言順的皇太子,大不敬地以下犯上一句,待李隆基百年以後,李璵勢必繼承大統,以李椒而今的恩寵,又是李璵的長子,倍受當今天子寵愛,立嫡立長,它日更是極有可能被立為當朝太子,子承父業,榮登大寶,今刻李隆基卻一連點指著李璵、李椒父子二人,言出這父子二人俱不如這個繈褓中的嬰兒,難不成這繈褓中的嬰兒將來的尊榮更為至高無上不是?但普天之下,惟帝皇獨尊,聽李隆基言下之意,難道說李璵、李椒連帶這個才出世三日的嬰兒,它日均將成為大唐之主?倘使果如是,今時今日這殿堂之上,豈不是就有四個天子了!


    江采蘋淺笑如靨的環目諸人,自是心中有數,尤其是適才聽李隆基連連語出玄機,心下同時鑿定,眼前這個繈褓中的嬰兒,十有九成即為大唐的又一位君主——德宗李適。史載李適的生母,即姓沈,若未記錯,沈氏似乎是在安史之亂中與夫、子失散,自此下落不明不知去向,及至李適即帝位,幾度遺使天下,派人到處尋訪生母,奈何一直無果。


    隱下突兀劃過心頭的紛擾,江采蘋輕蹙娥眉,不由凝眉多看了眼沈珍珠,正所謂“天命所歸”,有時候有些人與事,同樣是天命不可違,命該如此,既是天意,天機不可泄露,今下也隻能且走且看。思及此,旋即溫聲細語啟唇道:“時,陛下四世同堂,端的可喜可賀。小郡王器宇不凡,往後裏勢必吉星高照,想是來日定可成就一番大作為。”


    “愛妃此言,甚合朕意。”李隆基負手朗笑著,目光一直專注在繈褓中的嬰兒身上,滿為慈愛,“朕記著,開元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朕的皇長孫降生時,個頭可是不大,看似羸弱的很,可不似朕這個玄孫體貌豐碩!”


    李隆基口中的皇長孫,自是指李椒,當年李椒出生時,許是因生母吳氏一貫體弱的緣故,娘胎裏不足,故而一生下來還不及一塊板磚大小,又黑瘦又弱小,看似全無貴人之相,為此在其洗禮上,乳媼生怕李隆基一見這個長相羸弱的孫兒龍顏不悅,就擅做主張暗中讓人從府外尋了個與李椒同日降生的城中平民家的嬰兒當替身,不成想李隆基竟一眼識出,當庭言道那不是其的孫兒,乳媼大驚失色,連連叩首庭下請罪。李隆基倒也未震怒,隻道隻管將李椒抱來便是,盡管李椒當時長得確實不起眼,然而李隆基依是當著眾人眼前示下,李椒今後所享受的福祿將遠遠勝過其父李璵。


    憶及往昔之事,李璵、李椒皆麵有窘色,李椒在百孫院長大成人之後,自也聽乳媼說及過此事。見一幹婢婦奉上香湯彩緞,李隆基言笑晏晏的步回上座,與江采蘋相視一笑:“有些事,爾等是看不出來的。”


    堂上諸人隨之各歸各座,不得不俯首承認,天子就是天子,單是一雙法眼已是火眼金睛。親賓鹹集在下,婢婦於是煎香湯於金盆,下果子彩線等,沈珍珠示意乳媼抱過孩兒,上前作備洗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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