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極為疲倦地翻了翻眼皮,被海水泡腫的手指已經快失去感覺,白色如潰爛的皮膚下人體的體液正被鹹海不停地吞噬著。仰起臉來,刺眼的陽光正無情地傾瀉而下,照在我的臉上,灼燒著我裂開的嘴唇。


    我慢慢地移動了一下胳膊,渾身很疼,手腳幾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這是第幾天了?


    我不記得了,唯一知道的是我們竟然從死人海中活了下來。


    我想笑,但是臉上的肌肉似乎不太聽我的話。我用腫脹的手指摸了摸臉,可惡,難道海浪打壞了我的臉上神經末梢?怎麽一點都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在上麵爬過?


    我低下頭看了看被我死死綁在龍骨上的於夫子。老人已經完全脫力。蒼白的臉色,雜亂的小胡子,黏濕的頭發上竟然能看見鹽類的結晶體。手指拂過他的鼻下,已經很少進氣了。老人的生命在流逝最後一絲活力。


    我困難地調整了一下身體,活動了一下略有麻木的胳膊。


    “小老頭,咱們要死在這裏了。”我自嘲道,“沒死在死人海,卻死在這一片平靜到無聊的海裏,我們這算是英雄,還是窩囊的狗熊?”


    老夫子沒有回答我的話,即便他還能聽見,幹癟蛻皮的嘴裏也不會發出任何一個字節。


    “見過吸血鬼吧?呿,你怎麽可能見過,這種漂亮的東西隻有我們那個世界才有。不過,你這老頭脾氣古怪,說不定聽說有這種東西。巴不得能遇上一兩隻,對吧?”我一邊吃力地調侃著,一邊使勁把他的臉側到我這一邊,“不過。這次你算有福了。你自己就能做一次吸血鬼了。”


    說著,我咬開了自己的手指。比想象的痛。我別過頭啐了一口血水,“靠,我現在算是知道在傷口上撒鹽是什麽滋味了。”


    鮮紅的血液從手指中滴出,落在了老夫子枯幹卷皮的嘴唇上。


    “夫子啊。[]我可是幾千年沒幹過這事。今天你可真有福氣,凡人誰能吸妖怪的血啊?你算是爍古耀今的第一人了。”我看著自己的血緩緩流入夫子的嘴,看著看著忽然笑了,這老頭白臉卻畫著一個血唇。真是拍驚悚片的好模樣。


    “可惜,你不是帥哥,否則我也算是值回票價了……啊,也許曾經是。要不你咋能上仙山?長得歪瓜裂棗神仙也不愛看吧……哈哈。”


    我一個人在這死靜的大海上自娛自樂著。


    “嗯……”不知是不是我的血溫暖了他的五髒六腑,昏迷了幾天的夫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渾濁的老眼無力地轉了一圈,似乎調整著目光的焦距。


    我一笑,但也許更像是哭,“醒啦,老家夥,你的生命力果然如小強一般啊。”


    這個是我們那個世界才能聽懂的笑話,今天說給剛剛醒來的夫子聽,果然是明珠暗投。他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以茫然的眼神看著我。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想先聽哪個?”我繼續著不著五六的調侃,“那就先告訴你好消息吧。”


    “我們逃出死人海了,恭喜於夫子您和我並駕齊驅成為勇闖死人海並活著出來的史上並列第一人!”我的聲音歡快著,“不過你上過神山,所以按照積分排名,你領先於我。”


    於夫子沒看過網球大師賽,沒聽過f1咆哮而過的激動場麵,所以聽不懂我說的話。


    “不過也別太高興,下麵我要說個壞消息,雖然逃過死人海了,但我們現在不知在什麽地方,可能幾天後便曝屍荒海上,等著食腐鳥來吃光我們的身體。”


    於夫子的目光中高興之色一閃而過,扯起的卷皮的嘴唇,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在笑,也像在哭。


    他伸出舌頭,似乎想舔一舔枯幹的嘴唇,但很快便被自己嘴上的血腥給嚇了一嚇。目光一轉,便看見了我那殘留血痕的手指。


    “不用太感激,反正一樣是要流幹淨的,白給這些食腐鳥喝,還不如給你喝。”我淡淡地笑著。


    夫子的眼皮微微一顫,裏麵似乎有什麽在波湧。


    “不要浪費體液,鹹味的東西這裏可有一大海。”我繼續自嘲道,“死前還是要做個快樂鬼,這樣聽說閻王看見後會覺得你麵善,下次投胎賜我們一個好出生。”


    夫子扯動了一下嘴角,“閻王……”


    我忘記了,這個地方可沒有什麽閻王爺,不過管他呢,總歸有這樣的神吧,否則一世界的殘渣總得有誰來收拾幹淨。


    天邊傳來“昂昂”的叫聲,這種聲音有些熟悉。我抬頭四望,果然看見一隻長相古怪的海鳥朝我振翅飛來。


    “來了啊!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自言自語道。


    這種怪物鳥我見過一兩次,在魚家灣海邊,它夾雜在普通海鳥中掠過海平麵。聽小球說過,這種海鳥不僅吃魚,還捕食鳥類。一旦它出現,在海岸上的其他鳥類都驚惶失措地拍翅而逃。


    不過這種叫“鶃鳥”的怪卡海鳥更喜歡吃腐肉,那次村中大戰薄魚後,這種怪鳥便如鋪天蓋地一般飛來,爭奪死魚的屍體。那血腥混亂的場麵,比電視裏看見的禿鷲更為嗜血。


    鶃鳥在我的頭頂盤旋,它似乎在判斷海麵上漂浮的這倆個到底是屍體還是活人,又好像在等待同伴的到來,好齊齊下手。


    我瞪著它,它也在瞪著我。


    “夫子,死的時候我想我們還是直接跳海比較美觀,我可不想被這種醜陋的東西啄得東一塊西一塊的。”我咽下一口珍貴的口水,胡說道,“在我們那裏有些特別的習俗,人死了,要是被鳥叼去屍塊,那就是最高等級的葬禮了,不過,我不太喜歡。”


    “不過,我想它們會比較喜歡你一些,要知道我這肉可不太美味。”我看見他費盡氣力地瞪大眼珠看著我,繼續道,“你雖然看著老,但實際也不過幾十歲罷了,像我這樣幾千年的老肉,一定會崩壞它們的牙。”


    夫子不知道是否意識到了什麽,他激動地似乎想掙紮而起。


    “不用太激動,反正大家都要死了,這也不算什麽秘密。”


    夫子忽然使出最後的一絲氣力,嘶啞著破嗓子,“島……”


    他的聲帶全都潰爛了,所以說出來的話字音模糊不可辨。我看著他繼續張口發出同樣一個口型,微微皺起了眉頭。


    模仿了幾下,我忽然一激靈,他在說“島”!?


    我忽然來了氣力,長身四望,在哪裏?在哪裏?


    對了,這種鳥不會離開海岸太遠,它們喜歡積聚在有懸崖的海島上。那麽,鶃鳥的出現不正好是靠近陸地的代表嗎?


    我真是太笨了!


    終於,在極遠處,我看見了淡淡的黛色,那是陸地的標誌!


    “到了!有島!”我興奮地狂呼起來。


    隻要有陸地,我們便算是得救了!


    我興奮起來,再也不裝死了。


    將老夫子再次緊緊綁好,我長呼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天色暗了下來。


    頭頂上光耀的星辰在給我指路,我就好像帶著螺旋槳的小型衝鋒艇,拚死朝那希望之地遊去。


    隻要到了那裏,一切苦難便暫告斷落了。


    狗急了能跳牆,妖怪急了更能爆發出可怕的力量。


    夫子死死地扒在龍骨上,睜大著眼睛看著我,幹澀通紅的眼睛裏冒著異樣的光彩。


    可惜,一心求快到終點的我沒有發現。


    看山近來走山遠,海洋上也是同樣的道理。我拚命地加速度,可是那片陸地還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懸掛著,似乎就是不想讓我靠近。


    初升的星辰變成了當頭位置,我才終於看見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有光!有人家!”這一判斷讓我心花怒放。原本隻是想著有個荒島便算很好,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家。太出乎我的期望了!


    我興奮極了,拚命朝那火光之處遊去。越是靠近,火光便越是大,很快我便能看見衝天而起的篝火,正在海岸處熊熊燃燒。


    “……”,忽然,一隻手死死地拽住了我。


    我一怔,回頭一看,夫子的臉色在黑暗中蒼白異常。


    我不解地停下來,難道老頭頂不住了?


    老夫子目光恐懼地看著那堆堆遠處的火光,喉間發出驚懼的嗬嗬聲。


    “回來……回來……”他無意識地張口吐出這兩個字的口型,滿眼的淒厲而恐慌。


    我雖然不明白老夫子的意思,但看他的表情我相信他不是在發癔症。警惕之下,我停下了劃動的雙手。很快,我便看見了篝火外照亮的漆黑海麵。


    那裏正停著一艘艘巨大的海船!


    那不是普通的漁家捕魚船,從它那厚厚的鐵皮外殼上,巨大高聳的桅杆上各色旗勝在夜風中狂舞,我看出這是戰船。


    難道我們誤闖了某個軍事要地?我狐疑著,看來這個世界也並沒有落後到蠻荒麽,至少這麽多戰船表明這個世界還是有人類曆史上同樣的智慧存在。


    於夫子抓著我肩頭的手開始顫抖,他猛地一掐,手勁還真不小。


    “夫子,你……”我剛想回頭調侃老頭一兩句,忽然有什麽眼熱的東西一劃而過。


    我凝視著在千百戰船空隙間,有一個熟悉的簡易碼頭正隨著海浪上下起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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