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碼頭上,有無數村民曾經向我揮手告別,村長、羅嫂和阿大、鐵匠海默……他們的笑臉和不舍至今還記得清楚。(.)


    我沒有想到,不知歲月的漂流,某種神秘的力量又將我們送回了魚家灣。難道是那股洋流在經過死人海後忽然一百八十度地改變了方向?


    我狐疑地看著那些幾公裏遠的高大戰船,這些又是什麽?我在魚家灣幾個月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東西。魚家灣的丁族人雖然千百年來以捕魚為生,但他們造不出這樣的龐然大物。


    正在疑惑,夫子嘶啞難聽的聲音再次響起,“懸崖!懸崖!”


    我一時怔忡,片刻後恍然,他是在說他住的地方。那裏萬丈懸崖邊,是一片亂石灘。難道他是要我繞到那裏去麽?可是,這裏明顯有什麽不尋常的事情發生,為什麽不直接上岸一探?


    夫子執拗地握住我的肩頭,炯炯的目光死盯著我,仿佛不聽他的,老頭便要一口咬下我的耳朵。無法,我吸了口氣,拖著龍骨和夫子繼續往東而去。


    亂石灘上,一片黑暗,隻有浪花四下拍打亂世的響聲。


    我吃力地從海水中站起,被海水刨腫的雙腿有些使不上力。我苦笑,我在這方麵果然還是不如老頭子和大哥,甚至還不如顯洛。我是一個被人類肉體束縛住的妖怪麽?真是可憐的妖怪。


    解開夫子捆綁的腰帶,這才發現老頭腰間竟然腫脹地可怕,還有磨破皮的地方。正翻著可怕的皮肉。這麽可怕的傷口,他竟然一聲疼痛都沒有吭過。


    我背起夫子,他的身體燙得嚇人,是感染了。夫子的神智有些渙散。粗重的喘息聲在我耳邊響起。


    “夫子。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回來了。”我說道,邁開腳步往那熟悉的地方踉蹌而去。[]


    鞋子早就丟失在巨浪中,亂世如尖刀一般紮進腳底板。但剛剛才爬上亂石,我忽然看見遠處人影晃動。還有嘈雜的聲音隱隱傳來。


    是村民嗎?我猶豫著是否該上前。忽然迷糊中的夫子急促道:“避開……避開……”


    我遲疑了一下,夫子可能感覺到我的猶豫,強忍著喉間的劇痛,吐出三個字。“關來家……”


    我一驚,關來家?難道是魚家灣的死敵?我猛地俯下身子,躲進一塊巨石後。


    “……”有古怪的聲音傳來,字音黏黏糊糊。但好似是一種交流的語言。


    含糊的聲音嘀嘀咕咕了幾下,人影朝遠處而去。


    懸崖下的小屋可能去不了了,我忽然想起一處與小球玩耍時發現的岩洞。那裏荒草叢生,連小球這樣的土生土長的村裏孩子都沒有去過,也許那裏可以避上一避。


    還好現在已經是半夜,黑暗中沒有人朝亂石灘看上一眼,我背著夫子快速穿行在亂石橫生的灘塗上。


    黑暗中,隻有我長長的呼吸和夫子雜亂的呼吸聲。夫子的身體越來越燙,如果再不趕緊給他降溫,他隨時可能吐出最後一口氣息。


    我急速地在荒野中奔跑,那個往日不遠的洞窟在今天看來為什麽這麽遙遠?


    穿過雜草叢生的亂石地,一片高高矮矮的灌木淹沒了我的腳印。那個黢黑的洞口終於對我敞開。


    和一般潮濕的山洞不同,這個我和小球發現的洞窟卻是冬暖夏涼的好去處。洞深處長長的鍾乳石下,滴成一泓小小水潭。雖然有些澀,但卻是淡水。


    把夫子放在一塊自然形成的高石上,不能點火取暖,隻能取一些鍾乳石的滴水攏在手掌中,讓他服下。撕下已經差不多成布條的衣服下擺,沾濕放在夫子滾燙的額頭上。高溫一直夫子的額間沸騰著,蒼白的臉色已經褪去了全部血色,幹涸裂紋的嘴唇間時斷時續地吸取著最後的空氣。


    理智告訴我,夫子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但是感情卻不能讓我停止手上的動作。


    “挺住啊,夫子,我們回來了,馬上就能好了,馬上……”我不停地搓揉著他越來越冰冷的身體,嘴裏急切地呼喚著陷入昏迷的老人。


    “鄒吾!鄒吾!”我拚命地對著內心呼喊著,這個沉睡在內心的怪獸,為什麽你來了,卻對我毫無幫助?!我是你的主人,我對你說過“寬恕”,可是你卻棄我不顧,隻是一味沉睡著。世界上哪裏有我這樣可憐的主人?


    “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我悲號著,怒罵著這個隻顧自己睡覺的怪物。死人海我都闖過來了,可是卻在這裏要失去和我並肩作戰的人,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知道……了,”忽然有手指爬上了我的手掌,我低頭一看夫子正睜開眼,青白色的嘴唇漸漸鬆開,笑著。


    “夫子,你醒了?”我又驚又喜。


    “再不醒,要被你罵死了。”夫子的聲音沙啞低沉,夾雜著嘶嘶的雜音。


    我一喜,也不管老夫子誤會了我的意思,趕緊扶他微微抬起頭部,讓他舒服一些。


    可能是喝過了淡水,他的嗓子舒服了一些,能夠大段地說話了。


    夫子喘了好幾口氣,眨著渾濁的老眼,空洞的胸腔內發出某種不祥的喘氣聲。但他的臉上卻在淡然地笑著,“你怕我死嗎?怎麽能夠呢?我還沒有顯擺完我的光榮事跡,怎麽樣都不能死在這個時候。”


    我破涕為笑,這老家夥真是命硬嘴硬的家夥。


    “我現在想請求你一件事,胡夫子。”在說過了剛才的話,於夫子麵色變得凝重,眼神中爆出激動的光芒,顫抖的枯枝老手抓住我的手,連對我的稱呼都改變了,“村子……一定出事了……求你……幫幫我們……”


    他的臉上煥發出奇異的光芒,眼中滿是希望,在這種炙熱的目光下,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的,你……是神仙……”夫子忽然神秘地笑了,眼中的幾抹血絲顯得格外清楚,“是仙山派來救我丁族的。而這次……被衝回來……也是仙山的意誌……他,他們知道我們出事了……”


    我想否認,但看著老人格外熱切的目光,我不知如何回絕他這種一廂情願的狂熱想法。


    “求求……救救……我們。”老人枯幹的手緊緊地抓著我,似乎將最後的一點生命重量都壓在了我的身上。


    我猶豫著,我隻有一個人,顧得了這頭便顧不了那頭。我實在無法把老頭一人獨自扔在這裏。


    “放心……我的命……硬得很。”於夫子看出我為何猶豫,拚命地掙紮而起,想證明他死不了,“我會等你……等你回來!”


    老人的目光堅毅地越過我,仿佛正看著他自己的村莊,如果身體不是羸弱至此,我相信他一定會站起來,即便赤手空拳,也要頭也不回地衝回村去。


    他的目光讓我心底顫動,其實即便他不請求我也會回去看的,因為那裏還有很多我在乎的人。


    “好,那就像你答應的,你要等我回來!”我抱起老人,將他往更深的洞穴處挪動了一下,讓他斜斜靠在小水潭邊,以便他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內能隨時喝到水。


    “求你……帶他們回來!”老人在我離開前,目光中滿是懇切與哀救。


    經過幾條熟悉的林間小道,穿過那些滿是海腥味的沙灘亂石,我加快步伐,躲避在黑暗中,急急往熊熊燃燒的光亮處奔去。天色暗沉著,剛才的星辰不見了蹤跡。冷風開始在樹梢間穿梭,樹葉發出低低的嗚咽聲。整個島嶼被籠罩在一片隱隱的恐怖氣氛中


    那種聽著讓人極不舒服的,黏膩的聲音再次出現,嘈雜而嗡燥。遠處有劈啪的火星爆裂聲,我眯著眼睛,折別在忽明忽暗的角落中。不理會空氣中傳來的騷臭味,我漸漸往前摸去。


    火光中,我看見了讓人驚悚的一幕。


    海灘上,巨大的四個篝火正在燃燒。篝火旁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但這些卻不是人類的模樣。在厚重和笨拙的盔甲下,一張張或怪異或惡心的麵孔映襯著火光顯得格外凶殘。暴突著的血紅眼睛裏滿是殘忍的殺氣。


    這些怪物或圍坐在篝火旁,用那種讓人頭暈耳鳴的聲音說著什麽,或來回走動肩扛手提著什麽東西架到篝火上。更遠處還有一些怪物在碩大的戰船和沙灘間上下,似乎在搬運一箱箱的東西。


    這裏是進村的路口,現在已經是被團團圍住,連一隻鳥都無法飛過而不被發現。


    我蹲在巨大的樹木後的陰影中,村莊黑暗一片,除開這些刺目的火光,一星半點的亮光都沒有。我極力地眯起眼睛想從這半高的山坡上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忽然怪物一陣騷動,紛紛站起身來,那種讓人討厭的聲音也逐漸安靜了。原來是遠處有一隊人馬走了過來,看樣子是這一片怪獸兵的頭。


    走進了,湊著火光,一個滿臉酒氣,碩大的酒糟鼻子上的一對魚泡眼裏滿是亢奮神情。


    看見這個麵相醜陋凶惡的男人,便是那些本就凶相的獸兵也顯得有些緊張,想來這個人是個極端凶殘的家夥,連自己人都深知他的惡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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