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的,但大概顧長清當時跟他講這個人的時候誤導了她。


    顧長清說,大家都在猜測他的年紀,但普遍的說法是,認為他該是個中年文士。因為他的名字“淵離”是那般飄然若仙,有著絕世出塵的味道,更加因為那《警世言》文筆犀利幹練,沒有深厚的文化功底,沒有長久觀察朝政的累積經驗,是根本無法將大楚弊政一一列出並且編纂成篇的。


    然而少年英才,也能擁有超然智慧。


    那麽,淵離也是那其中之一嗎?


    她不知道,她隻覺得所有的一切像迷霧一樣罩著,從將軍府到戰雲城,迷霧從來都沒有散開過。她被多言的一席話澆醒了。


    她認識淵離在淩雪峰,那時他說他母親葬在那兒,他去祭母,遇上正悲痛欲絕的她,兩個人相攜走了一段路後,便分道揚鑣。她再見他時是在逃出玄武北城門的時候,碰巧遇見他帶著管事出門在外,他幫她過關並且雇人將她一路送到戰雲城。她與他重逢是在戰雲城,她做生意,他成了她的合作方,給予她諸多優惠,讓她在商路上走了許多彎路。


    於是她便認為這是緣分,而他是她的朋友,她願意給予他自己全部的信任。


    但是,她猛然察覺到,自己一點兒都不了解他。


    她知道他叫淵離,知道他姓冷,知道他有母葬於淩雪峰,知道他在南方做著大生意,知道他有個貼身小廝叫四宛,現在經過多言提醒知道了他的商號是霜滿天……


    除此之外呢?


    年齡,從同福牙行蔡叔嘴裏知道了,是二十歲上。


    家世,從多言的探究分析中知道了。或許是冷凝霜之子。


    才情,從他名字的聯想之下知道了,恐是那《警世言》之創者。


    她猛然醍醐灌頂――原來她並不了解這個人,雖然他屢次給予她幫助,三次會麵,三次幫助,均不計酬勞。(.)


    她很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理智告訴她別人的秘密沒必要讓她知道。她自己都還揣著秘密呢。可心裏還是不舒服,被人瞞著的感覺很不好。換一個角度來說,次此淵離便是彼淵離又怎麽樣,《警世言》被禁,皇帝還想抓住創作之人殺雞儆猴,麵對這種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躲還來不及。又哪那麽愚蠢告知別人自己的真實身份。


    況且,這一切都還未經證實不是嗎?


    她勸說著自己,卻連她自己也明白。事實真相跟多言所說的八九不離十了。


    今天的衝擊太大了。先是她闊別已久的大哥突然出現,兄妹重逢,自是大喜之事;然後是看到一隊疑似楚戰之兵打街上行過。讓她想起楚戰此人失蹤後還未現身,是否有什麽殺招;再是貨源之事商談既定,大喜之下卻被多言潑了一頭冷水,開始疑心起淵離的真實身份……


    一大團雜糅在一起,像是亂麻一般扯不到線頭。逮不出一哪怕是一絲的清晰痕跡。


    她歎了口氣,多言適時開口,“小姐,事情既然已經了了,我們就趕緊家去吧,給太太也看看這契約書,告訴她小姐做成了一樁大買賣,也讓太太高興高興。”


    羅衣點了點頭,有些狼狽地撇過臉去,匆匆趕回家去了。


    晚晌說好了是給孟羅瀟接風洗塵的大日子。羅衣換了身幹淨的中厚棉衣,是她自己裁的,腰邊收了收勾勒出腰線,看上去倒也不嫌臃腫,穿著也暖和極了。羅衣暗暗下決定以後家裏、店裏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要穿這種衣服,先讓別人看看效果,吊足了他們胃口後再開店應該會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她去廚房幫著趙大嬸張羅了一番,到底還是覺得自己在廚藝上不怎麽樣,就不再添亂了,找到玉恒讓她帶她去尋孟羅瀟,要跟他在飯前好好說說話。


    孟羅瀟正坐在床上出神。他來這兒收到時候身上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玉恒帶他到收拾好的屋子後,他洗漱了一番然後睡了一覺,起來後從包袱裏拿出了件換洗衣裳換了,然後發現妹妹不在,這地方很陌生,他與妹妹認的那個義母不熟,也沒事可做,便隻能坐在床上發呆,想想以前的日子。


    以前還沒家破人亡的時候,爹他最喜歡妹妹。別人家的父親都是稀罕兒子,因為兒子可以把血緣傳下去,而女兒卻終歸是別人家的人,但爹卻最是喜歡妹妹。培養妹妹比培養他和二弟還要用心。娘早早地就開始教妹妹女紅,而妹妹的琴棋書畫卻是父親請了儋州四大家來教的。若不是妹妹在習舞時摔了腿,畏懼此藝不肯再學,父親說不準還會請全天下最好最出色的舞者來教她。


    可是,意外來得那麽快。


    父親死了,母親匆忙間將他們兄妹三個送了出去。不知是老天爺也覺得父親對妹妹的疼愛太滿,她從小到大太順遂,最得父親歡心的妹妹在這關鍵的時候卻沒有走成。


    可也因為這樣,母親病了,才總算有個子女在一邊盡孝。乃至母親病逝,也是妹妹在一邊給她送終。


    造化弄人,誰能料到皇帝忽然龍心大悅大赦天下了呢?當他想回去的時候,卻回不去了……


    “大哥,想什麽呢?”


    羅衣推門進來,嫋嫋婷婷地站在他麵前,五指微張在他眼前晃晃,“想得眼睛都直了,一動不動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人定住了呢。”


    “什麽被人定住。”孟羅瀟笑了聲,“怎麽這時候來了,進屋前也不敲個門。”


    羅衣吐了吐舌頭,“進自己哥哥房間還敲什麽門啊,又沒嫂子在。”


    一句話成功地讓孟羅瀟噎住,羅衣嘻嘻笑著,“大哥,你什麽時候娶個嫂子進門啊?”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


    孟羅瀟很冷淡地應了句,揭過這個話題,“衣兒,你這一年多時間是怎麽過的?”


    羅衣微微靜了片刻,也懂事地不再哪壺不開提哪壺去問孟羅瀟的婚事,聽他問這個,不免又想起那段在將軍府裏的日子,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欣慰那兒給了自己一個安身之所,還是心酸那兒讓她失去了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


    “娘沒了,跟著巧娘顛沛流離。後來到了帝京,進了將軍府住著,不再露宿街頭,倒也是好事。再後來……”說到這兒她停了一下,才又接道:“覺得帝京裏氣氛不對,好像要打仗似的,將軍府又是武將府,我有些怕。太太喜歡我認了我做義女,我便叫上她一起來戰雲城了。”


    省略了巧娘的死,將軍府中未解答開來的事件,以及楚戰闖入她的生活所帶來的一係列影響,後麵半段話怎麽聽怎麽說不通。


    但孟羅瀟也沒問。


    他隻是靜靜聽了,然後笑著走到她麵前,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悶悶地,“衣兒受了好多苦……”


    “沒呢,至少有東西吃有衣服穿,也沒人打我罵我,已經是很不錯的了。”比起那段她剛穿過來的渾噩日子,在將軍府裏的日子都可謂是天堂了。


    羅衣抱住他一邊胳膊撒嬌,“大哥,你知道了我的事,那你也說說你的事唄?”一雙閃爍著的大眼睛看著他,“你逃跑後到了哪兒?和二哥是怎麽失散的?還有……大赦天下的皇令出來以後,大哥你為什麽不回來?”


    孟羅瀟默然地任她搖著他胳膊,良久輕歎了口氣,“我們碰到了一串流民,我和二弟衝散了,他身邊有家丁保護著,我卻尋不到任何人。後來我想回來,卻因為走得遠了,身上也沒盤纏,回不去。找了地方做活賺了些銀子,千辛萬苦回去的時候,卻也找不到你跟娘了。有知道的人說娘沒了,還帶我去看了墳,但你的消息,卻是丁點兒都沒有了。”


    說起他們的娘親裴氏,二人都靜默了下來。對這個娘羅衣記得很清楚,她婉約秀美,神態安然,典型的大家閨秀,透著一股子讓人舒服的味道。她爹沒有納妾並不是說裴氏的手段有多高,而全是因為,裴氏的美貌和溫婉。孟懷良與裴氏伉儷情深,中間竟然插不下任何人。


    羅衣心中對母親的戀慕比起兄長來要更多些,因為比起兄長,和母親待的時間更長的是她。但她也比兄長幸運,能送她娘最後一程去與她爹團聚。


    孟羅瀟先跳出悲傷來,伸手拍了拍羅衣的肩膀,“衣兒都長大了,爹娘看到你現在那麽厲害,居然還會做生意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羅衣隻能扯出一個笑,“女子做生意總有些地方不妥當……”忽然眼睛一亮,“大哥,你現在也沒事兒,不然店裏的事情就由你出麵了,可好?”


    孟羅瀟一怔,羅衣卻是迅速說道:“現在店裏的掌櫃和領班是李大叔和李大嬸,都是我買來的,但是他們管著店子也不是長久之計。大哥如果能慢慢熟悉運作店裏的事情可不更好些?也更名正言順啊!”


    “可是……我聽說你做的是女子的成衣生意……”


    “誰說的!我那店裏的衣服男裝女裝都有。”隻是女裝要多些,比較瞄準的是女子市場嘛,“而且我賣的是個新鮮,店裏也有人手,又不用大哥你出麵跟人交易。你隻需要當個掌櫃的就行了,平時巡查巡查,溜溜賬,排排班什麽的,具體的事情我會慢慢跟你說的。”


    孟羅瀟仍舊有些顧慮,羅衣卻是興奮地就那麽一錘定音。


    “等會兒吃飯我就跟他們說!”羅衣笑著,“再忙活一陣子,我們就可以開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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