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詫異一愣,頓時啞然失笑地說道:“長白發就成怪物了?誰不會長白發呐,照你這樣說,那些老人們不都成怪物了?”


    她搖頭笑笑,又喝了點兒水啃了口幹糧,含糊不清地說道:“生了病慢慢治就好了,淵離也不用太擔心了,何況你還有四宛這樣的忠仆……不過,這樣的季節四宛還能去打獵啊……全能仆從?等他回來還得問問他這個點火石點火是什麽原理,幹糧也的確有些硬……”


    淵離有些怔怔的,羅衣嘟囔幾聲後又朝他望過去,左顧右盼一番後道:“四宛不在,我跟你講墨鏡的用處。”


    羅衣擠眉弄眼地小聲道:“其實我們的眼睛對光的感受能力是不同的,你比如看到黑色,不會覺得刺眼,但看到黃色橙色一類的顏色,就覺得很傷眼睛了。深色一些的顏色對我們的眼睛不會太損傷,淺色的就不好說了。尤其是雪地的那種白色,看久了就容易把眼睛看瞎。”


    說著還囑咐道:“你小心些啊,不要盯著雪地看。”


    淵離點點頭,羅衣看他這麽聽話,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望著在火堆下融化了雪的地方顯露出來的棕黑色泥土和綠色植被物,借此緩解一下眼睛對雪地的不適。


    淵離欲言又止,她卻並沒有看到。


    下午的行程要比早晨趕些,等到他們走到太陽西斜了,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羅衣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放眼望去仍舊是一片白雪,深雪進山本就危險,現在也並沒有見到任何房屋構造的地方,也就是說,淵離所說的地方還沒到。再這樣走下去,天色便要全黑了。而天黑之後呢?難道要露宿野外?


    先不提傍晚時分天氣會不會變化。譬如下起大雪,刮起大風之類。冬日夜晚氣溫無疑是很冷的,常常會降至零下溫度。如果這種時候露宿在外,恐怕身體會吃不消。


    她擔憂地望了望淵離,憂心地道:“天馬上要黑了,能趕著到目的地麽?”


    淵離點了點頭,忽然拉住羅衣的手說道:“能。”頓了頓,又輕輕說道:“別擔心。”


    羅衣微微放了心。催促淵離和四宛道:“那我們走快些吧。雖說因為有雪反射,夜晚不會顯得很黑,但這樣天氣和環境下走夜路也是很不安全的。”


    手稍稍掙了掙,淵離卻沒有放鬆開,緊緊握著,輕聲咳了咳說道:“我牽著你。小心地上滑。”


    羅衣臉色漸紅,不仔細看倒是看不出來。她瞄了四宛一眼,見四宛低垂著頭。但嘴角稍稍有些癟了癟,心裏微微一快,便也不計較淵離拉著她。任由淵離牽著往前走。


    四宛拉著馬韁極快地抬起頭來看了前麵二人一眼,心中不忿他宛如仙人的公子竟然這樣貼心為一個可謂是一無是處的女子著想,還帶她來蘅蕪山,咬了咬唇,四宛趕上淵離。在他後麵小聲說道:“公子,潛叔那兒該怎麽解釋?”


    淵離愣了一下,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道:“潛叔不會管這種事。”


    “可是潛叔說過,不讓公子參與進這些事情之中……”


    “四宛,你說得太多了。”


    他不輕不重的一句話立馬讓四宛噤了聲,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牽馬後行。羅衣並不聾,依稀聽到二人講話,也抓了幾個讓人不解的詞,待二人說完,羅衣輕聲問道:“你們說什麽?誰是潛叔?”


    淵離低聲說道:“是從小看我長大的一個叔輩人物,是一直在我左右幫助我的人。為表尊敬,我稱呼他一聲潛叔。不知他在不在山中,若是在,估計羅衣一會兒就能見到他了。”


    羅衣驚詫了一下,早前怎麽沒聽淵離說過這麽個人物?


    潛叔……好像在哪兒聽過?


    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手又被淵離牽著,相握的手掌心相對,兩個人的體溫漸漸接觸融合,羅衣隻覺得手心的熱度越來越高,讓她微微有些不自在,更加不怎麽思考問題了。


    四宛在旁說道:“公子,看樣子在天色全黑之時我們也到不了,現在歇息一下如何?我去找些樹枝來取取暖,若能找到鬆脂做個火把則更好了。”


    淵離自然不反對,隻囑咐道:“天色要黑了,小心些。”


    又是羅衣和淵離單獨相對,淵離還沒放開她的手,待四宛一走,她便將手掙開,這下卻是輕易地便掙了開來。羅衣望向淵離,卻見他微微笑望著自己,眉目之間如詩如畫,卻不似當初第一眼看時那般清寒。


    是因為那眸子中印刻著她的身影,俏麗羞澀,翩翩佳人。


    她坐了下來環住腿,淵離深深呼吸了幾下,對羅衣說道:“在山林裏,最喜歡的就是每日清晨能感受到自然的清香。開遍蘅蕪草的山坡很美,一陣陣的馥鬱沁人心脾,待久了,就不想出去了。”


    羅衣默不作聲,拿了根短的枝條在地上畫,等扒拉完了,才看到自己寫了兩個字――去,留。


    是去還是留?


    她說她有一日可能還是會離開,淵離卻並沒有斬釘截鐵地說不讓她離開,隻是苦笑著望著她。她也知道,隻要她身上還帶著還魂石,這一支潛力股,任誰都不會放過,她的生活不一定會如淵離所想的那樣變得寧靜,能清早起來聞到蘅蕪草的芳香,能不用麵對商戰沉浮,不用理會諸多的人際關係,不用想為巧娘報仇,不用替父親沉冤得雪,也不用尋到親兄期盼全家團圓。


    每個人的都曾有過想要過避世的生活,縱使這一生從來不曾做到過,但心底裏都會這樣想過。


    那是再汙濁的人心裏都會存在的一片淨土,外人進不去,隻是你可以進去。可以在那種封閉的空間裏做自己的事情,想自己的快樂和悲傷,不用理會塵世喧囂,隻是感受自己的快樂苦痛,然後自己欣喜。或慢慢療傷。


    真正能做到的人,能有幾個?


    留,是一方淨土,卻埋葬著先朝帝脈,也無法確定不會再有渾濁汙染這處塵埃。


    去,是滿目瘡痍,猙獰麵具共同撲來,爭奪那本屬於她和孟氏一族的瑰麗寶藏。


    誘惑太大。而她無論做哪種選擇。都可能逃不過最終的命運。


    如果身上沒有這塊石頭――


    她忽然想將這身包袱都甩去,丟掉還魂石,隱姓埋名,幽居深山,不再管外界如何,也不去理會江山爭奪。她就是她,沒有別人能找到她所藏匿的地方。


    可人一旦有了牽掛,一切看似能放下的。其實都放不下。


    她的母親,兄弟,情如姐妹的丫鬟。一手打拚起來的事業……都是她無法放下的包袱。她把這包袱背得,甘之如飴。


    於是她輕輕地用枝條在“留”這個字上劃了好幾劃,淵離一直看著她的動作,眼睛上慢慢起了一層霧。


    “羅衣,你好像一陣風。吹來的時候。是讓人溫暖而涼爽的。而當你離開,四周隻剩熱焰和寒冰。”


    淵離靜靜地看著她,輕聲笑了笑,“該留的,都留不住。隻剩你現在還是待在這兒吧,外麵太危險了,等你決定了,我會放你走。”


    羅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緩緩笑了笑說道:“淵離你說過的,每個人從出生起,就可能背負了一些使命。你的使命是什麽,我不清楚,但你應該明白,我的使命是什麽。”


    她緩緩抬起頭來看漸漸變暗的天空,殘雲微卷,風聲簌簌,冬季的腳步已經落了下來,就好像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剛剛來到這兒,饑寒交迫,不肯麵對這樣流離奔索的現實,好幾次都想,就這樣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可是她沒有死,她挺過了去年的冬天,輾轉來到了帝京。


    她不信神,不信命運,卻仍舊畏懼這樣虛無的東西。


    從楚戰找上她,到後來她見到了她的大哥,便像是命運的預兆。她逃不了,她的出身決定了她的地位,而她的地位,又統治著她的生活。


    她不是一無所有的農家女,不是牽涉不上朝政的商賈女,也不是那種困在閨閣之中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說白了她就是一個運動員,她擅長跑步,她人生的目標,是速度。


    而現在的她,是手握一筆寶藏的孟氏出籍女,父母雙亡,兄長仍在。


    她並不是幹戈寥落,孤身一人。她還有親人,她還有家鄉。


    可是那些,離她都太遠了……


    她喟歎一聲,雙眸亮亮的,“我身上的這筆寶藏,永遠不會拿給大楚皇族。他們是劊子手,斬滅了我一生的快樂和幸福,讓我破碎了所有的夢。所以淵離,你帶我走,也隻是不想使出手段讓我拿出那筆財富,不想讓我恨你。可你怎麽會忘了呢,有我身上孟氏一族的族寶,不僅可以號令孟氏一族龐大世家的勢力,也可以借此機會探尋這筆孟家積年累月攢存起來的財富,借此度過戰爭最難的時候。帶我走,縱使可以讓雙方,不,甚至是三方,都得不到這一份強有力的支持,但是――”


    她頓了頓,雙眼陡射寒光,“但是現在,大楚皇族有你支撐,還不會立刻潰敗,但楚戰的戰字營和南方軍卻很難度過今年冬天。天公不作美,我的這筆財富出不去,這筆勢力他得不到,便是對大楚皇族最大的支持。你說,我說得對嗎?”


    淵離怔怔地看著她,落寞地笑了。他點點頭說道:“便是你想的那樣。”


    羅衣卻忽然泄了氣,本來的詢問語氣霎時變成質問:“你為何不為自己辯解一下?難道我說得都是對的嗎!”


    淵離抬起頭來,頷首,卻忽然輕聲一笑:“羅衣,你以朋友之心相待,我又怎能欺騙於你,你,終究是不同的。”


    話音剛落,便聽一陣巨響翻騰而出,一瞬間,有一種天崩地裂的聲響響徹雙耳――似是狂獅怒吼,海麵湧現出驚濤駭浪,壯闊無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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