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降服


    芙瑤聽著高牆外聲嘶力竭的慘叫聲,微微歎氣,糟糕,可憐的小周一點也引不起她的同情心,她恨煞他,所以,聽到慘叫聲隻覺得痛快,所以,她微微歎氣,小周說得還真沒錯,有時候,別人的慘叫聲是挺解氣的。


    如果你足夠恨一個人,就會希望他痛苦。


    如果小周恨煞了全世界,他就會以別人的痛苦為樂。(你會不會以他人的死亡為樂?不會。如果是壞人呢?你真的沒對他人的死亡說過活該?你覺得是義憤嗎?印尼對華人施暴也出於義憤呢。近九成的中國人讚成死刑。古時每次公開處死,都有大量興奮的圍觀者。)


    芙瑤苦笑,我居然覺得痛快。壞了,再這樣下去,真的沒理由鄙視小周了。


    芙瑤覺得肩膀有點痛,起身到室內換件衣服。


    青枚輕輕“呀”一聲:“公主!”


    芙瑤回頭,青枚捧了鏡子給她看:“公主。”


    手臂上一個淤青的指印。


    芙瑤呆呆地看著鏡子,半晌,伸手輕輕撫過那個青痕。想起那個讓她疼痛的擁抱,無聲的,緊到窒息的擁抱。


    上次沒抓緊,所以,這次緊緊抓住我的手臂。


    可惜已經太晚了。


    芙瑤慢慢握住自己的手臂,隱隱作痛,握緊,再握緊,好象重回那一刹,他緊緊抱著她,站在牆頭。蒼茫夜色,無限空虛,緊緊的,無用的疼痛的擁抱。


    刹那間,芙瑤紅了眼睛,鏡子裏,一雙晶瑩的大眼睛微微潤澤。


    青枚不敢出聲,外麵一聲通報:“刑畢,周文齊帶到。”


    芙瑤扭開頭,輕聲:“更衣吧。”


    周文齊趴在地上,衣服上已有斑斑血跡。


    芙瑤道:“周侍郎什麽大場麵沒見過,屈屈二十板子,見笑了。”


    周文齊咬緊牙,憤怒地低頭瞪著青磚地,一聲謝罪就哽在喉嚨裏,無論如何出不來。


    芙瑤靜靜地:“起來,跪著!你堂堂朝庭命官,趴在地上,尊嚴何在?”


    周文齊咬著牙,掙紮著支起身子,可是腿上一著力立刻痛得臉色慘白,他平時最大的運動量,不過是步行入宮早朝,不是他不想堅強,他硬是沒那個體力,微一掙紮,就眼前發黑,頭暈目眩。


    身後宮人毫不客氣地把周文齊拎起來,按他跪下,周文齊痛叫一聲,眼前一黑,被人架住,全身顫抖,額頭全是冷汗。


    芙瑤平日裏恨不能把周文齊剝皮抽筋,此時麵對麵看著他發抖,情不自禁地挪開目光:“你折磨別人時的神氣勁呢?”心想,我這心理素質照小周差遠了。


    周文齊怒吼:“你怎麽不拿這話問你父皇去?你怎麽不自己試試挨二十板子還能不能保持尊嚴!”


    芙瑤揚眉,咦,骨頭不硬,嘴頂硬:“拉下去,再打二十板子。”


    周文齊愕然,然後掙紮,厲聲:“我是朝庭命官,你憑什麽對我濫用私刑!”


    芙瑤淡淡地:“就憑你不敢聲張。”


    周文齊被拖走,絕望地慘叫:“放開我!放開我!你敢再打,我一定會告你!”


    芙瑤道:“帶回來!”


    周文齊被扔回芙瑤麵前,芙瑤輕聲:“再說一次。”


    周文齊嘴唇顫抖,熱淚盈眶,半晌,終於不敢再說一次,隻是哀求:“公主!”


    芙瑤瞪著他:“你敢把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次!”


    周文齊咬著嘴唇,不敢說。


    芙瑤問:“你想死嗎?!”


    周文齊搖搖頭,不不不!


    芙瑤冷笑:“想要我命的人多了,我要是連給你兩板子的膽子都沒有,你還跟著我幹什麽?”芙瑤笑了:“難怪你敢反水,難道我平時假仁假義假慈悲你都信了?真當我不敢殺人?”


    周文齊瞪著芙瑤:“不,不是……”我不是真以為你不敢殺人,是因為你羞辱我!


    芙瑤道:“有膽子,你就站起來走!走!”


    周文齊瞪著芙瑤,他沒膽子,他相信他一出這個門,就死定了。被人暗殺了,那都是輕的,人家已經威脅過他,五刑俱備,株連九族。刑部裏笞刑是最初等的拷問,他現在確信他寧可死也不要去刑部大牢裏度過餘生。


    周文齊咬著牙,我忍了吧。在人矮簷下,原來真高看她了,看她現在的樣子,就是個暴躁不講理的十七歲少女,我同小孩子較這個勁,較掉了自己的腦袋,我冤不冤啊!


    周文齊輕聲:“公主看在,我還有點用處的份上,饒了我這次,臣終生感激公主這份恩德。”


    芙瑤點點頭:“你剛才好象挺氣憤的,這會兒我要再打你一頓,你就感激我了?我應該信嗎?”


    周文齊要哭了:“臣,臣肺腑之言!”


    芙瑤冷笑:“狼心狗肺裏出來的?拖下去,四十板子。”


    周文齊痛叫一聲,嚇得慘叫:“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芙瑤喝口茶:“堵上嘴。”


    周文齊挨了第一板子,就是眼前一黑,然後世界靜止二分鍾,他被劇痛驚醒,掙紮,掙紮到力竭,再次眼前一黑,死去活來幾回,終於一動也不動。


    章擇舟進了公主府時,周文齊已經結結實實挨完六十板子,安安靜靜地趴在地上,氣若遊絲,兩條腿鮮血淋漓。


    章擇舟目瞪口呆,指著周文齊:“二十板子打成這樣?”


    桑成歎氣:“他罵公主,加了二十板子,他說他要上告,又加了二十。章大人看著他點,別讓他再說什麽了,公主府裏把大臣給杖斃了,傳出去倒底不好。”


    章擇舟瞪著眼睛,瞪了半天,終於無語了,我靠,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我怎麽不知道小周這麽有骨氣啊!挨了揍還敢接著罵公主?瘋了嗎?小公主難道是以溫柔忍讓取勝的嗎?當然你要象魏征,提反對意見提得激烈點,她接受起來一點問題也沒有。可你覺得你小子在她心裏是魏征嗎?


    章擇舟趕緊過去看看周文齊還有沒有氣,出的氣多,進的氣少,章擇舟急得:“太醫,宣太醫!”


    宮人瞪著他:什麽?宣太醫,那得公主吩咐。


    章擇舟氣急,改口:“去,找個大夫來!”


    嗯,平民進不了公主府。


    章擇舟跺跺腳,隻得扔下周文齊去見芙瑤。


    公主大人仍在外殿端坐。


    宮女下人一堆,小小的美麗少女手揍茶杯,一臉寂寞,硬是在眾人簇擁的大殿上製造出了“無言獨上西樓”的淒婉氣氛。


    章擇舟傻了,我的媽呀,難道她趕在這個時候又開始思春?


    天底下父母最擔心的早戀問題,一直是章擇舟內心深處最不安的一顆雷。愛情這玩意,年輕越小發作得越厲害。年紀大的人可能不過整一臉麻子就算了,小朋友一旦發作,可能就會要了命。


    章擇舟長歎一聲:“公主!你,你,你這是幹什麽啊?”


    芙瑤一抬頭,看到章擇舟一臉恨鐵不成鋼,倒是一愣:“你怎麽來了?這小周還挺機靈。”


    章擇舟一看人家小公主思春歸思春,智力還在,便稍做收斂,揮手讓左右下去:“公主啊,周文齊是刑部侍郎,可不是你家養奴隸,這是何意啊?”


    芙瑤道:“這小子同王寧正書信來往,商量著要把梅子誠弄死,我不過打他兩板子,他還罵我,你說我怎麽辦?”


    章擇舟愕然:“他們真要動手?信呢?”


    芙瑤微笑:“燒了。”


    章擇舟差點蹦起來:“什麽!燒了?!你瘋了?!”


    芙瑤氣笑:“敢說我瘋了,你也想挨板子?”


    章擇舟也氣:“老夫位列三公,你拿點別的嚇我吧。你怎麽想的?燒了?!”


    芙瑤點點頭:“對,當著王寧正麵燒的!”


    章擇舟結結巴巴地:“他他他,一個小小翰林,犯不上下這麽大力氣收買吧?”


    芙瑤沉默一會兒:“王寧正份量不重,他的死活,對那邊沒影響,還得犧牲小周,周文齊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卻是我們用得著的人。再說,這樣的信件……”沉思,良久:“隻會讓我父皇為難。即使他處置了王寧正,心裏未嚐不會覺得,曆史重演,那不是他希望發生的事。”芙瑤垂下眼睛:“他因我廢了一個太子,不能再因我廢了第二個兒子,所以,我們先求自保吧,不要做出任何主動出擊的姿態。”


    章擇舟微微黯然,是,薑老大會想,又來了,又是暗殺你,老大暗殺你,老二也暗殺你,那這個問題倒底出在誰身上啊?


    唯有退讓,沒別的選擇。


    章擇舟道:“既然你要留著周文齊,就不該這樣對待他,他會懷恨。”


    芙瑤笑了:“他懷恨比他覺得我懷恨強。你想想。”


    章擇舟瞪著眼睛:“公主快指點一二吧。老朽聽不懂你的繞口令了。”


    芙瑤氣笑:“你這明顯是看著我失勢了,冷嘲熱諷的,什麽都敢說了。”


    章擇舟跺腳:“快說,周文齊快被你打死了,你快召太醫救他的命吧。”


    芙瑤笑,轉頭叫淑華:“去,悄悄地叫李太醫過來,叫他別聲張。”


    淑華答應著,出去安排人。


    芙瑤道:“姓周的小子,覺得我因為李紹凡的死,一直懷恨在心,早晚饒不了他。他不喜歡侮辱,他怕痛,但是,他恐懼死亡。他懷恨在心,他可以忍著,他要是覺得我懷恨在心,他一定會壞我的事。再說,我要是對這種不忠行為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是泥巴的嗎,還是城府太深?曹操還曾經因為他爹被殺而屠城呢,我是誰啊?那麽有涵養。告訴姓周的,我等著他來謝我不殺之恩呢。”


    章擇舟忍不住笑了:“這張嘴,公主你這張嘴,裏外都是你的理。剛才還說要低調點,你就低調地把朝庭命官給刑斃了吧!”


    沉默一會兒:“姓韋的有什麽消息?”


    芙瑤一愣,然後慢慢漲紅了臉,那麽明顯嗎?


    章擇舟氣急:“我就知道,你理由一堆,不過是因為姓韋的又幹了什麽讓你生氣的事,公主啊!下次打板子能不能打個身份低點的,你好歹挑個下人奴隸什麽的動手啊。要不你打我一頓吧,公主你對我恩重如山,我能忍。”


    芙瑤笑:“你位列三公,我怎麽敢,要不,等下你告老還鄉,我拿你試試?可是,我不恨你,你要是慘叫,我不會覺得解氣,隻會心痛啊。”伸手做個西施捧心狀,笑得無比美麗。


    章擇舟白她一眼,少來這套,老朽這把年紀,你也好意思調戲?內心長歎一聲,真漂亮啊,真想年紀個十歲八歲的。就算追求不上,露出花癡表情時也好看點。章擇舟氣:“那小子好在哪兒啊?象這種隻管播種不管收割,吃完嘴都不擦的小子,哪兒好啊?”越想越氣:“長得象個猴子,看著也象猴子,嘴巴比周文齊還欠。”


    芙瑤望天,半晌:“其實我心裏一直仰慕章大人你,你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仁德寬厚,智勇雙全,又這麽英秀俊雅,恨不逢君未嫁時。”


    章擇舟默默無語瞪著芙瑤,靠,我應該再年輕二十歲!不過,我年輕時也沒漂亮過,姓韋的雖然象個猴子,好吧,他倒是不醜。他歎口氣,一揮手:“去做你的春夢吧。”


    然後又氣道:“下次再發生關於韋帥望的任何事,你十天之內不許做任何決策,聽到沒有?”


    芙瑤氣:“我做錯了什麽?”


    章擇舟沉著臉:“什麽也沒錯,就是做事不象個公主,象猴子!”


    芙瑤氣得拍案而起,然後想想,果然有二分象韋帥望,忍不住笑出來:“是,謝章大人教訓,小的再不敢了。”


    章擇舟看著芙瑤,也是忍不住好笑:“你才十幾歲,不這樣就怪了。”回頭看到侍從拖著周文齊過來,給芙瑤個眼色,丫頭,去安撫你手下幾句。


    周文齊這回徹底一動不動了。


    被人硬架著跪在地上,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芙瑤一揮手,一盆冷水潑在周文齊臉上,頓時神誌清醒,疼痛再現。周文齊輕輕呻吟一聲,不,不,痛,我好痛。


    不要再碰我!


    芙瑤問:“很痛嗎?”


    周文齊不敢不回答,點頭,痛,別再碰我。


    芙瑤道:“再折磨別人時,也許你能記起這種感覺。”


    周文齊咬著牙,麵露一絲倔強之意,芙瑤詫異,呀,小子,你居然還有殘留的反抗意誌?


    芙瑤試探著問:“再來二十板子?”


    周文齊顫抖,搖頭,不,不不!別再打了,饒命。


    芙瑤很滿意地看到周文齊打消了繼續反抗的念頭。她點點頭:“本來我很想宰了你給,給紹凡報仇。”苦笑,漸漸明白,殺了李紹凡的,不是別人,是自己。芙瑤輕輕歎口氣:“我已經明白,欠他一條命的,是我不是你。不過,既然你是被出去咬人的狗,主人沒說咬之前,不得擅自下口。另外記住了,你的主人是誰,我!記住了嗎?”


    周文齊再一次咬牙,老子沒有主人!芙瑤再一次輕聲問:“記住了嗎?”


    周文齊點頭,再點頭,芙瑤側頭,做個我沒聽到的表情。


    周文齊聲音嘶啞:“我記住了。”刹那淚流滿麵。


    芙瑤微微不安,是不是過份了?她慢慢收回威脅目光,半晌:“本來,想把你對別人做的,都讓你嚐嚐,看在你那麽積極幫我的份上,剝皮與炮烙這兩樣,就先存著,等你什麽時候,又自己做主去咬人,我也許會想起來這兩件事。”


    周文齊咬著牙,點頭,淚水再一次落下。


    芙瑤起身:“咱們兩清了,小周,別再做錯。”


    周文齊痛哭,然後低頭,一口血吐出來。


    章擇舟嚇得,過去扶住周文齊:“太醫,太醫呢?”


    周文齊咬緊切齒,賤人!她羞辱我!她羞辱我!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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