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圈套


    章擇舟直把周文齊送回家,又找了相熟的大夫過來。


    周文齊痛得昏沉沉又睡不著,章擇舟氣急:“你有機靈勁找我,你何必說那些蠢話!”


    周文齊也不出聲,隻是咬牙切齒,一臉痛恨。


    章擇舟見他這個表情,無可奈何:“小周,你還好意思恨公主?你不想想,你這性情脾氣再有第二個人容得下你嗎?尖酸刻薄,一根毛刺都容不下的心胸。你想想吧,公主先前對你如何?不過說你一句不可太酷虐,你倒說她才是凶手。李紹凡同她什麽交情,你也不是沒見她幾近崩潰,你說她是凶手?我說你是殺了你爹的凶手,你受不愛得了?”


    周文齊閉著眼睛,不吭聲。


    章擇舟道:“因為她是公主是你上司,她活該大人大量!那她就不知道痛嗎?小周,你是聰明人,我看重你的能力才學,所以過來勸你一句,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說你個不字,憑白無故的,誰也犯不上得罪你。你聽我句勸,人,是一群一群活著的,別說你那點機靈勁算不上獨一無二,就真是一隻虎也怕一群狼呢。人同人在一起,就難免有個矛盾磨擦的,不能容不得別人一點過。公主是什麽人?她說你一句,說對了錯了,你做臣子的,得聽著。你邦邦邦的一句一句頂回去,她心情好,就算了,心情不好,就是這麽一頓打,你能怎麽樣?你真壞了她的事?我同你說吧,人人都知道你是公主的人,你投過蕭妃又出賣了人家,這在大家眼裏,你就是朝三暮四,誰也不收你這樣的人。就你說的理由,說人家公主看不起,我就告訴你,別人一樣看不起你,公主一手提拔你,你就因為公主說你兩句,就反了,誰敢收你?最好也不過是利用完你就甩了你,遇到手段毒辣的,你命都沒有。你幹了那個事,公主說你,你就回罵,你真占理嗎?咱們講個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你一探花,正經狀元還做著翰林院的閑職呢,你想想,公主待你如何,她氣成那樣,可有撤你的職,你在別人那兒也能受這樣的賞識?如果公主失勢,你在誰那兒還能受到這樣的重用?有好的選擇,我也不說你,人之常情,但是,我勸你平心靜氣想想,什麽是好的選擇,別聽著別人答應你得跟花似的,最後去做了人家的擦腳墊。”


    周文齊幹脆扭開頭,咬著牙,可是眼眶也紅了,脾氣尖酸,無論如何回不過這個氣來,可是心裏也知道人家說的是實話。


    章擇舟見小周耍上孩子脾氣了,忍不住倒笑了:“我真是壞人,眼見著你被人欺負成這樣,還跑過來氣你,罪該萬死,是不是?周大人是不是想著哪天把章某也弄去刑部玩玩?”


    周文齊聽章擇舟笑話他,又痛又委屈,哽咽一聲,哭了。


    章擇舟聽周文齊嗚咽悲泣地,知道這人終於氣平點了,一腔子憤恨可能也回軟了。


    這才歎氣:“我問過公主,為什麽燒了信,公主說,王寧正不是重要角色,犯不上為了殺他犧牲小周。”


    周文齊一呆,回過頭來看著章擇舟,章擇舟道:“你以為為了什麽?”


    周文齊半晌道:“她說因為王寧正是李紹凡的朋友,又是為李紹凡出頭,她不忍傷他。”


    章擇舟歎道:“那也可能是原因之一,不過她背地裏同我說時,說的是犯不上犧牲小周,你要是覺得我胡弄你,那也由得你,實話說,我想不到公主會說這樣的話。她年輕,對身邊人有熱血,也是這個時候,她身邊沒人,願意花時間精力培養心腹,再過兩年,她人也成熟,處事也老到了,心也冷下來了,小周你想想你是什麽下場吧。她這是自己決定了,她要問我,我的意見也是表麵上安撫你,把這筆帳記下,秋後咱們算帳。她肯保你,還把你放在重要位置,雖然打了你,也明明白白告訴你,你同李紹凡那筆帳,就這麽算了。小周,這是她大量。你趁她現在年輕,趁她沒得勢,趁她需要你,好好想想,怎麽成她心腹吧,不管你覺得她將來會不會成事,你沒有別的更好的機會了。不管別人給你什麽承諾,讓你出賣她,那都是靠不住的,今天給你,明天拿走。靠得住的,是人年輕時,一起打江山,一天天處出來的感情。她折辱你,你忍了吧。你說的那些傷人的屁話,她也都忍了,人家是公主,憑什麽忍你?你個大男人,這點氣量都沒有?那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挑上你這麽不成器的東西。”


    周文齊隻是眼眶發濕,也不吭聲。章擇舟看看天色微亮,看看快到早朝的時候了,不敢誤了時辰,告辭回府。


    周文齊倒也從床上支起身子:“多謝章大人教誨,我明白大人是好心。”


    章擇舟看看他,知道這個尖酸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不易,點點頭:“好好養傷,早點去公主那兒道個歉,別讓公主灰了心。你在這個時候遇到公主,是你的運氣,別讓這運氣變成晦氣。”


    章擇舟一路上想著,心胸狹隘成小周這樣的也少見了,為人刻毒成小周這樣,自己還推薦給公主,當初真是不帶眼識人。一開始隻是覺得這小子眉宇間那股子倨傲很有風骨,見他說話不卑不亢的,覺得為人很清正梗直,哪知道這小子心思偏執邪惡,安在刑部咬人,倒是人盡其用,可是任用這樣的人,總是傷陰德的事。雖然如此,刑部裏沒這麽個人鎮著,還真不行。


    章擇舟歎口氣,透過轎簾,望著外麵淡青色磚路,任用過酷吏,史書上會寫下來,千秋萬代地傳著,算得人格汙點了。


    周文齊羞憤交加。


    他豈不知道這頓打責任在他自己,可越是這樣,越是羞憤。因為自己的過錯招來這樣的折辱,隻讓他加倍覺得羞恥。


    周文齊趴在枕頭上,腦子裏一次次重複上演那場恥辱的對話“你的主人是誰?我!記住了嗎?”,咬緊牙關,握緊雙拳,恥辱!恥辱!


    然後慢慢交雜章擇舟的聲音:“她說犯不上犧牲小周。她折辱你,你忍了吧。”


    羞憤裏慢慢摻雜了奇怪的感情,那種感情,很類似他平時折磨他人時產生的快感,周文齊象困獸一樣,無路可走,無處可逃,掙紮到疲憊,忽然間發現他可以選擇屈服,整個人象破了一個口的大堤一樣,崩潰了。


    這是一個等級社會,如果不是生而為帝王,隻得學會屈服,承認有人更高一等,承認有人的尊嚴比自己的尊嚴更重要,承認自己活該低下頭。既然沒有更好的選擇,既然即使有更好的選擇,一樣要低頭,何不這輩子就向一個人低頭?何必再找個新主子,再受一次新屈辱。


    周文齊慢慢頭腦昏沉;我恨她,我依然恨她,我希望看她痛苦,如果有一天,我可以站在她上,我會很高興看她在我腳下輾轉。可是……


    至少不能再讓她看出來。


    話說韋帥望離開公主,本想去找慕容兄弟,想想既然到了,好象應該去康慨那兒見一麵,老好康慨跟親叔叔似的。


    韋府裏又是一個忙碌的早晨,康慨正做一大早的例行訓話,無非是韋老大不在,大家要小心巡視,不得有任何錯漏,認真查問可疑人等,小心火燭財物。


    帥望蹲牆上,笑嘻嘻地看著康慨,康慨一看手下丁一跟得了眼疾似的,不住使眼色,一回頭,看到韋帥望,愣了愣,笑罵:“混小子!你怎麽來了,快給我滾下來!”


    韋帥望笑著撲過來,康慨躲開:“喂喂!”然後回頭說一聲:“解散!各就各位。”這才接受韋帥望的擁抱:“小子,你什麽時候才能有個正形,連帶老子的形象都被你搞壞了。”


    帥望笑著抱住康慨,拍拍他後背:“想不想我?有沒有擔心我,看,我好了,特意跑來給你看看。”


    康慨本來還有點尷尬,聽了韋帥望的話,長歎一聲:“你這個……小混蛋,還算你有良心。你可怎麽就這麽讓人不省心啊?小子,做你爹媽得少活幾十年。”


    帥望樂了:“可不是,我命硬,都讓我給克死了。”


    康慨給他頭上一巴掌:“還這麽嘴巴沒遮掩,什麽話都說。”


    帥望問:“飯呢?”


    康慨正開口問:“早飯吃了嗎?”失笑“臭小子就忘不了吃。來,剛擺下,跟我一起吃吧。”


    帥望問:“有沒有好吃的?”


    康慨笑:“正好有你最愛吃的鹵肉,過來吧。”


    帥望一見紅亮亮的鹵肉,頓時口水流一地:“嘩,我走後,你們夥食好多了。”撲過去,拿起塊肉,先放嘴裏。


    然後想起來:“咦,再改善夥食也沒有一大早吃這個的道理吧?老康,你是特意給我準備的吧?你咋知道我會來?”樂得那個天真那個開心。


    康慨呆呆地,是啊,一大早吃這個?你小子還沒覺得可疑?這小子信我。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不管我得到的線報怎麽說,不,絕不可能是韋帥望,不!


    韋帥望的咀嚼漸漸變慢,味道有點——雖然很好吃,但是,不對味,他嚐不出有什麽怪味就是覺得這肉做得不對味。帥望看一眼康慨,立刻就呆住了。


    康慨瞪著他,麵目扭曲,額頭青筋繃起老高,好象正在自己同自己較勁。


    帥望呆住,呆呆看著他。啊,老康已經整得好明顯了,我要是在別的地方發現這麽多疑點,我會吃這肉嗎?可是,老好康慨,你這是為什麽啊?


    毒殺我?


    我們可是過命的交情,你想我死?


    康慨全身顫抖,終於痛叫:“不!”


    痛哭:“逃!快逃!”


    帥望吐出嘴裏的肉,看著康慨,然後一陣惡心,肚子裏半消化的食物噴泉般地湧出來。


    康慨痛叫:“快逃!”


    帥望吐出最後一口食物,逃個屁啊,小子,誰指使你的,咱們可得好好談談了。


    不用談,帥望已看到對麵牆上一個人影,修長身形,英俊麵容,儒雅氣質,天底下就冷家出品這麽帥的老家夥了,既然別的姓冷的老家夥快死絕了,這個當然是冷秋。


    帥望慢慢皺緊眉,微微彎了下腰,他的胃痛,看到那個人,他一下就胃痛了。


    嗬,你!你個老不死的,你還沒完了你!別估計錯形勢,老子現在十萬馬力,有足夠力氣抓到你按在地上打屁屁。


    康慨厲聲:“快逃!韋帥望!”


    帥望猛然清醒,難道我要同師爺動手嗎,我這控製不住的內力,難道要同師爺動手,然後再表演一次失手拍死親人?


    韋帥望轉身就跑,等老子學會控製這身功夫了,再來慢慢地輕輕地隻傷皮肉不動筋骨地修理你一下。


    唔,寬容寬恕?絕不,絕不寬恕。


    沒等韋帥望跑到牆邊,康慨已經痛叫一聲撲倒在地。


    帥望回頭,冷秋的劍指在康慨背上。


    帥望自覺額頭冒汗,手腳發軟,他需要找個地方運功解毒,冷秋這個王八蛋,這回給他用上冷家最毒兼無色無味的毒藥。雖然入口很少,但絕對得打坐一個時辰。


    帥望站在牆下,回頭看著冷秋:“你想幹什麽?”


    冷秋手下劍一劃,康慨後背上頓時裂開一寸深的口子。康慨措手不及,頓時痛叫一聲,全身一掙。冷秋一腳踩住他,劍刃在他背上傷口裏鋸齒狀地劃過。康慨握緊拳頭,低頭咬牙,一聲不吭,卻止不住痛得全身顫抖。


    冷秋輕聲道:“回來!”


    韋帥望站在那兒,慢慢覺得全身熱血在沸騰。你逼我的,老東西,我想把你完好無損地留在這兒,是你逼我的,你暗算我,你給我下毒,我都沒跟你算帳,你竟然這樣對待我康叔叔!


    韋帥望慢慢走過去,深吸一口氣,毒藥正在他血液裏沸騰,他必須立刻打倒冷秋,等他倒下,冷秋是不會再放他活命的。


    冷秋把劍尖對冷康慨的胸膛:“站住,扔下劍,自點穴道,否則……”


    韋帥望怒吼一聲,冷秋隻覺得眼前一花,韋帥望已經一掌擊在他胸前,刹那間,冷秋覺得颶風撲麵,心裏一沉,完了,這麽多年,他從沒感受到這樣強勁的掌風。出了什麽事?這是怎麽回事?韋帥望不可能這樣!


    胸口一震,力道消失。


    冷秋再次呆了,就好象烏雲滾滾,“哢嚓”一個巨雷落在你頭頂,然後豆大雨點也落在你頭上,你等著大雨傾盆呢,眨下眼睛,雨停了,天晴了,他人也傻了。


    韋帥望咬著牙,不行,他還是沒膽子在冷秋胸前拍上一巴掌,這老狗!老狗就在眼前,韋帥望忍氣吞聲,給他一個掃堂腿。


    冷秋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哢嚓”一聲,這回不是天雷,是他雙腿骨折了。


    韋帥望呆住,哇,威力強勁!


    哇!


    哇!這這這,這家夥可是我師爺,完蛋了,我打斷他的腿,我應該……我應該!


    冷秋眼前一黑,深呼吸,提氣,勉強清醒,看到自己雙腿已經一片血紅。


    韋帥望呆呆站在那兒。


    冷秋終於想起來韓青的信裏說過:“韋帥望的功夫已經恢複,有些細節見麵再談。”冷秋苦笑,好一個細節啊!好大的細節!


    韋帥望呆了一會兒,看到冷秋的苦笑,一肚子痛恨忽然間變成慘叫:“啊!”


    狗娘養的,你讓我在自己的身體裏做個囚徒!我恨不能殺了你。


    帥望嗚咽一聲,撲過去,撕開冷秋褲管,隻骨頭從皮肉裏支出來,他內心刺痛,顫聲:“忍著點!”


    冷秋一隻手已經握在劍柄上,腿上一陣劇痛,他的劍就揮了出去,最後機會,趁韋帥望幫他接骨,砍下韋帥望的頭。


    劍停住。


    帥望一隻手固定冷秋的骨頭,一隻手捏住劍刃,苦笑,歎口氣:“師爺還是那脾氣,壞,老奸巨滑。”


    鬆手,手指在劍刃上一彈,長劍寸斷。


    冷秋看著手裏的劍柄,終於意識到,韓青的那個細節就是:小韋得到了不可戰勝的神功。


    帥望撿起一片稍長的劍刃,撕下衣襟,幫冷秋固定骨頭。再接另一條腿骨。


    冷秋終於問:“這是什麽意思?”


    帥望抬頭:“什麽?哦,你是指,我給你接骨嗎?”


    冷秋沒說話。


    帥望道:“聽著,老東西!你同我算是恩斷義絕了,你再不是我親人了,我不會原諒你對我下毒手,你下手時並不知道我能治好,是不是?你對我太狠毒了!所以,我不會原諒你。隻不過……”


    帥望接完骨,順手點了冷秋的穴道讓他不能發力,轉身去給康慨包紮:“隻不過,看在你是我師父的師父的份上,我總不能看著你流血,你這個老混蛋,慶幸當年收了個好弟子吧!如果沒有我師父……”帥望看著冷秋,咬牙:“我會打斷你全身每一根骨頭!”


    冷秋緩緩問:“你沒中毒嗎?”


    韋帥望道:“我還來得及把毒藥逼出來。”


    冷秋更慢地問:“那麽,你沒綁架韓笑?”


    帥望停手,愣了,轉過頭:“韓笑?韓笑怎麽了?”驚恐:“韓笑失蹤了”


    冷秋笑了:“解開我的穴道,快!”


    帥望目光閃爍:“你騙我!我快毒發了,你騙我解開你的穴道!你會殺了我!你小人之心,你怕我報複你!”


    冷秋道:“如果你沒綁架韓笑,就快解開我的穴道,否則,就來不及了。”


    韋帥望怒吼:“我不會相信你!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也不要再一次把性命交到你手上!”


    冷秋道:“那麽,快點坐下解毒。”


    韋帥望起身,大叫:“來人!”


    丁一跑過來:“哎呀,韋小爺,你怎麽來了?你怎麽一來就能弄出事來!”


    帥望哭笑不得:“快,找大夫來……”


    康慨道:“我的傷不重,帥望,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肯定出事了,你別管我,我會照顧你師爺,快走!去找個地方療傷,解了毒,再來查清一切,快走!”


    韋帥望怒吼:“你他媽的居然給下毒!”


    康慨輕聲:“我錯了!”


    帥望站起來:“韓笑……”


    康慨點頭:“韓笑失蹤了!京城裏有可能的,隻有你們與慕容。所以……”


    帥望問:“你查清了?魔教的人呢?溫家呢?區胡南周呢?唐家呢?丐幫呢?南邊沒有人來嗎?”


    康慨搖搖頭,輕聲:“求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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