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冷秋本來一肚子惡趣味,結果在自己徒弟聲音裏聽到哽咽,他自己倒一愣,呃?這麽糟嗎?


    這下子冷秋倒笑了:“師弟的住處入不了你的法眼?”


    韋行隻是低頭。


    冷秋道:“起來吧,坐。”


    韋行再次愣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我就記得韓青在時,他說過坐,他好象從來沒讓我在他麵前坐下過。


    冷秋笑道:“韓孝過來坐。”


    韋行一顆心終於放肚子裏,哦,對了,今兒不是我自己來的,老東西故意欺負人,可是從不當著別人麵讓我們難堪。


    韋行出口氣,嗯,康慨這主意出得好,回去得好好獎賞一下。


    韓孝到冷秋麵前,再一次跪下磕頭:“徒孫韓孝,拜見師爺。”


    冷秋伸手扶起,笑道:“身邊沒什麽東西,大過年的,不能不給孩子個見麵禮。”腰上解下春水穿鵝的玉帶給韓孝,韓孝見那玉帶十幾塊透雕的春水狩獵,塊塊油潤白膩,刻工靈動優雅,上麵隔球是一顆顆滾圓大個的東珠。話說古時候的珍珠那是肺潛人摘的,要人命的危險活,大個的完美珠子,價值連城,無瑕的羊脂玉也可遇不可求。韓孝當即站起來:“太貴重了,徒孫不敢收。”


    冷秋給韓孝係上:“不過是漂亮石頭,不值什麽。倒是裏麵裝的藥丸,緊急時吃下去,再傷重也能堅持一陣子。喉嚨腫得太厲害時,吃一粒也有用,不過這東西傷身體,慎服。”


    韓孝當即感動了:“師爺!”你從哪兒弄的藥?就一直帶在身上嗎?韓孝再拜:“長者賜不敢辭,韓孝愧受了。”


    冷秋一笑,不是,這藥不是給韓孝的,隻是對韓孝的哮喘也有急救作用。剛才看到韓孝,他想起來了而矣。不過,這孩子倒也聰明,又知道感恩。到底是納蘭的孩子,認識好東西,不象韋帥望,每次見麵就要金子。


    刹那又想起沒品味的韋帥望,過年一見麵,不拜年,先說:“要金子不要銀子!給我大袋的,不然輸沒了不陪你玩了。”冷秋每次都先給他兩巴掌,然後一般晚輩拜年不過十兩二十兩銀子紅包,韋帥望拎著二百兩黃金的紅布口袋,能再贏回去三四百兩金子。贏完了,小韋就專心在秋園裏捏金花金人賄賂他師爺身邊的美女們。


    噢!冷秋微笑,慢慢咬緊牙根,噢,這可比沒有水果讓人傷感多了。


    沒有猴子的春節。


    可能再也沒有猴子的春節。


    韋行看兩眼,見人家爺倆相晤甚歡,他倒也放心,隻不過,他可不明白小韓孝一臉感動是啥意思,給個腰上掛的玩物,還有啥好推讓的。我師弟的孩子,真是被教得太有禮貌了,要是能把這禮貌分給韋帥望一半,這兩就都是正常孩子了。


    韋行要知道那塊破石頭值他半年費用,會當即氣吐血的。


    韓孝謹慎地看看韋行,看看冷秋,他對師爺的架子倒沒啥意見,畢竟他師父架子也挺大的,師道尊嚴他是完全認同的(所以,他有多討厭韋帥望就可以想象,有人管你最敬畏的人叫老狗啊,奇恥大辱)。


    但是,師爺既然不說話,師父你好象應該說話吧,實在沒話說,可以問安啊。


    韋行被冷秋訓慣了,師父不開口問,他絕對是一聲也不會吭的。冷秋今兒心情不好,偏不想說話,原來韋行在他身後站著,沒人說話,一點也不奇怪,現在韋行坐他下首,就有點怪怪的。


    韓孝看了他師父幾眼,見師父始終沒有開口的意思,隻得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身子微微前探,做個恭謹的姿態:“前日家母來信讓我代問師爺安好?”


    冷秋猛地被從猴子的回憶中驚醒,聽到韓孝的問話,不禁好笑,養猴子養慣了,猛地見個正常孩子還不習慣了。


    冷秋微笑:“好好,難為令堂惦記,替我謝謝她。”


    韓孝道:“家父有事纏身,不能來師爺膝前盡孝,請師爺恕罪。”微微紅了臉,壞了,好象應該先說父親後說母親……


    冷秋笑道:“你父親就把你派來了?”


    韓孝見師爺這麽和氣地同他開玩笑,紅透的臉微微清涼一點,恭謹地:“如果師爺能允韓孝替父母在您跟前略盡孝道,韓孝三生有幸,家父母也會稍稍釋懷。”


    冷秋笑道:“今天能看見你們,就很好了,至於過年,我寧願安靜點。”除非你吵得象猴子一樣有趣,我才不要同你表演父慈子孝,看你們進進退退象跳舞似的,老子嫌煩。


    韓孝看看韋行,師父,你不能再不說話了。


    韋行低著頭,全身不自在,良久,站起來:“師父,我們在京城,都準備好了,師父,你……”怎麽這麽別扭啊:“弟子來接師父,回去一起過年。”


    冷秋笑笑:“心領了。你還是安排安排,帶著韓孝回去吧。”


    韋行咬牙,跪下:“師父,弟子跪請。”


    韓孝忙跟著跪下:“師爺要是不去,徒孫就一直跪著。”


    冷秋手指在茶碗邊上畫圈,要不要讓他們回去冷家山呢?聽說納蘭帶著冷蘭來了,讓他們滾回去,冷蘭恐怕也會回去。


    冷思安,韓青,再加個吳憂,擋住溫家小子,應該沒問題了,如果慕容家也出手,咱們冷家還是留兩個活人的好。尤其是,我那劍術無雙,美絕天下的寶貝女兒,心眼比一輛坦克車的心眼還少,就會一舉劍,嘿嘿哈咿地往上衝,上次遇到溫毅,居然沒死,已經幸運得不得了了。不等支援,不講策略,不要命,有這樣的女兒,當爹的會被活活嚇死。唉,我不想她回去。


    冷秋看看韓孝,嗯,如果真有事,我已經派人回去了,如果是溫家與慕容家聯手,這是韓青的安排,他是不會希望我把他兒子老婆兄弟心尖尖韋帥望又送回冷家山的。


    冷秋心裏納悶,韓青到底是拿啥借口能把這些人,一個一個都給整出來的呢?韋行韓孝也罷了,納蘭冷蘭怎麽會跑到京城來同我過年呢?天底下沒那個道理啊,徒弟不來,徒弟媳婦過來了,我這兒又沒她婆婆。冷蘭居然肯聽韓青的話?真奇怪啊真奇怪。說的啥能讓我女兒來見我呢?你爹落難了,你得去看看他,免得他想不開自殺了?


    切,估計冷蘭會回答:讓他去死好了。


    冷秋微笑,這個謎底我一定得向納蘭請教下。


    還有那個小鬼韋帥望,沒感覺?一點也沒感覺嗎?


    韋帥望當然沒感覺,韋帥望就覺得他師父用這麽有麵子的借口把他派出冷家山,而不是直接說“滾”,他已經走運得祖墳上冒煙了。而聰明的冬晨,已經被他娘整得,除了內心慘痛,別的感覺,一點也沒有了。


    冷秋沉默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心,算了,別人都沒看到,外一我搞錯了呢?我要是跟韋行說,韋行就得跑回去,然後一堆人也跟著跑回去,我老人家要是不到山底下轉轉,好象不夠意思,然後什麽事都沒有,我出笑話不要緊,倒象我心心念念不忘冷家山似的。我不是應該把心思放到安度晚年上嗎?老惦記著冷家山上的事,不為人所疑,也予人笑柄。算了,那麽聰明的老婆養子都沒想到,好兄弟也不替他著想,我這身份怎麽好多嘴。


    冷秋笑道:“你這孩子真有意思,一直跪著,你想跪到什麽時候?一天兩天?”


    韓孝低頭,不知如何回話,可是跟著韋行,知道有問必有答,不然就是不敬,沉默一會兒,喃喃:“跪到支持不住時,如果暈倒,會陷師爺於不義。”


    冷秋愕然,忍不住笑:“誰教你的?”


    韓孝不知道說出來康慨好不好,忍不住看一眼韋行。韋行看冷秋一眼,你又開始逗你徒孫玩了?這個孫子同那個不一樣,這個會被你嚇到,韋行道:“弟子教的。”


    冷秋笑道:“教孩子唬弄我?自打嘴巴。”


    韓孝登時急:“師爺!”立刻就想招出康慨來,一口氣喘急了,聲音已經不對,尖銳的氣喘聲窘得他麵紅耳赤,他又氣又急,更加說不出話來。


    韋行急忙回身,一手按在韓孝背上:“別說話!別急,師爺同我開玩笑呢。”回頭看冷秋一眼,師父啊~!


    冷秋忍不住駭異,韓青的兒子竟這麽弱嗎?這孩子倒護著他師父。冷秋隻得首次收回自己的處罰:“這傻孩子倒護著你。你回去沒人的地方自己打吧,別嚇到我們家好孩子。”笑著把韓孝從地上抱起來:“來,裏屋暖和點,你去叫下人送上點熱湯水來。”


    韋行也不敢讓下人做別的,隻要了熱水,把藥丸化了,送進去。


    隻見冷秋已經把韓孝放到熱炕上,圍了被子,一隻手還按在韓孝後心,韓孝的氣喘已經平息,隻是窘迫不安,低著頭紅著臉,輕聲:“對不起,師爺,師父,我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冷秋笑道:“你這點麻煩可比韋帥望的差遠了。”接過藥碗,喂韓孝喝藥,一邊問韋行:“提起韋帥望,我記得有一次你因為他給他師弟的水裏摻酒暴打他,是不是?”


    韋行“咳”一聲:“是。”


    冷秋問:“後來呢?”


    韋行瞪眼,後來?打完了,他好了,他忘了,後什麽來?


    冷秋問:“你們沒試試他的辦法?”


    韋行接著瞪眼,試試?你咋不試試毒藥呢?


    冷秋道:“那小子雖然一肚子不安份,可說到這些偏門,找遍冷家,除了冷良就是他了,你當爹的不信他?”


    韋行吃癟,靠,我信他,我不敢拿納蘭的兒子實驗我的信仰。


    冷秋回頭向韓孝道:“韋帥望那小子挺不是東西,你下次見到他隻管修理他。不過,如果他說什麽對你有好處,你得相信他,聽見了嗎?”


    韓孝遲疑地:“我不明白。”


    冷秋道:“你記著就是了。”


    韓孝慢慢點點頭。


    冷秋龍心大悅,唉,沒看見就相信的人有福了。拍拍韓孝的腦袋,問:“過年了,你不想家嗎?”


    韓孝道:“我娘也會過來。”


    冷秋笑了,這孩子好坦白:“你爹呢?”


    韓孝咬一會兒牙,鼓起勇氣背誦聖人訓教:“孫兒當然想在父親跟前盡孝,隻是家父事務煩忙,恐怕就算到了跟前,也隻是給父親添麻煩。”


    冷秋點頭:“添麻煩,是啊,你這麽大的孩子最麻煩。有句話,叫子欲養,而親不在。”心裏那個小人笑得打滾:你說這句話不虧心啊?


    冷秋望天,完了,人落難,意誌力下降,關不住那家夥了。


    韓孝看著冷秋,嗯,我養我娘就行了,我爹有韋帥望呢。哼!


    冷秋笑笑:“反過來也一樣,孩子小時,父母也正值壯年,忙這個忙那個,等年紀大了,人閑下來了,終於有時間關心孩子了,孩子已經長大了。他們小時候需要的是關心與愛護,長大了,隻想要自由。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捧到他們麵前,他們也不希罕,你給的,永遠不是他們想要的。”


    冷秋笑道:“你父親關心你的時候,是不是已經讓你討厭了?”


    韓孝低下頭:“孫兒豈敢有這樣不孝的念頭。”也許吧,他以為他在關心。


    韋行忍不住道:“冷蘭很快就會趕過來。”


    冷秋笑,韓孝要是不在這兒,我就給你一耳光,讓你接話接得這麽恰當。


    韋行看到冷秋笑了,知道自己又說錯話,惹到老大了,當即低頭認罪。


    韓孝看看冷秋,唔,冷蘭。


    蘭姐姐為什麽不喜歡這位師爺啊,師爺人很好啊。


    冷秋笑問:“好些了嗎?”


    韓孝點點頭。


    冷秋道:“走吧。”


    看一眼韋行:“別總霸著你師弟的兒子,人家有親爹有孝敬。”


    韋行漲紅臉,忍氣吞聲。


    冷秋再訓韓孝:“別人的爹當然好,他們看在你親爹的麵子上總會比你自己的爹客氣,我想,你這麽大的孩子應該明白。不過韓孝,你是個脆弱的人嗎?受不了同自己親人相處嗎?你需要別人一直哄著你嗎?好象生活在玻璃籠子裏?同自己真正的親人相處,可能不愉快,但是,你願意一直生活在玻璃籠子裏嗎?沒有風,沒有太陽暴曬。真實世界是醜陋的,不舒服的,你打算一輩子不出來嗎?”


    韓孝瞪大眼睛,我?我確實一直覺得自己住在籠子裏,是我自己不要出來?我拒絕我父親,是因為,因為他會批評我?指責我,他會……因為我父親不會當我是那個可憐的有病的掌門大人的孩子?


    冷秋道:“如果你很堅強很勇敢,去跟你娘說,你要同你父親在一起一段時間,學習他的為人處事。你會發現,你父親對自己的孩子特別嚴厲,就象你師父會暴打他自己的兒子,卻不會打你。去試試真實世界真實孩子的生活,試試你受不受得了,那些挫折,失望,痛苦,傷心,當然,不好受,但是,你喜歡在籠子裏生活嗎?”


    韓孝麵紅耳赤,半晌低聲:“謝師爺教誨。”


    冷秋剛要開口,韋行低聲:“師父……”


    冷秋看他一眼,笑:“準備水果與奶羹了嗎?”


    韋行鬆口氣:“平兒在準備。”


    冷秋點點頭,護著你徒弟?也護著韋帥望?不過你護短的方式一直不對。當然,心意是好的,不過太小的孩子無法正確領受人這種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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