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敘舊


    韓青感覺身後有人,刹那汗毛倒豎,多久沒這種感覺了,沒聽到聲音卻感覺有人。他猛回身,一隻手已按在劍上。


    卻隻見一個文弱書生含笑站在麵前。


    韓青愣住,這張麵孔,這樣熟悉,卻又這樣陌生。


    那人微笑,緩緩笑問:“白首相知仍按劍?”


    韓青震驚:“吳憂?吳憂!”驚喜,撲過去一把抱住:“真是你!你怎麽來了!”


    吳憂微笑,拍拍韓青:“你還象從前一樣,一點戒備也沒有嗎?”


    韓青鬆開手,看看吳憂,良久:“過去的事,已經過去。”


    吳憂微笑,淡淡地:“從來沒有過去。所以,我還是恨你。沒有你顯著,我就不算壞人。”


    韓青笑了:“別介意,多數人都認為我有毛病。”沉默一會兒:“你不會希望象我這樣活著。”正直不被普遍認同,正直的成本就會直線上升。韓青經常覺得累,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終於會有鬆開手的那一天。逆流而上多麽疲憊,傾盡全力不能前進半步,卻眼見同伴紛紛棄你而去。終於有一天會鬆手的吧?


    吳憂點點頭:“如果我有那麽勇敢,當初你放我走,我就不應該接受。難道我不知道你放我走,會吃苦頭?聽說,他逼你服毒,又把你扔去喂野獸?”


    韓青笑道:“有這回事,不過不是因為你,是因為冷颯,還有……”還有把師父發出的追殺令攔截下來,絕對死罪,他卻依然活著。


    吳憂駭笑:“還有?”師父說殺,你把毒藥換成迷藥。他親兄弟給他戴綠帽子,你居然也敢放他們走?這還不夠?還有?


    兄弟,你這是自殺吧?


    吳憂笑道:“他做什麽你反對什麽,他的仇人都沒你破壞力大,他居然能容你?”


    韓青回憶,冷秋默默無語地坐在那看著他,二刻鍾都沒挪開目光,也沒說話,好象已經被氣得完完全全失語了。然後一聲不吭把毒藥放他手裏,去死吧,對你無話可說了。忠義雙全的韓青理直氣壯地一口飲下,然後向冷秋道歉,抱歉,你教我功夫,我用來壞你的事,抱歉,不忠不孝的我。


    暴跳如雷的冷秋,永遠沒辦法改變韓青的決定,韓青要殺的人,他救不下,韓青要救的人,他殺不了,除了讓韓青死,好象再沒別辦法能讓世界按自己的意誌去運轉。他冷冷地:“扔到山洞裏,喂怪物。”


    韓青微微歎口氣:“也許,他本來也不想那麽做,也許他很高興有人替他做了另一種選擇。”也許,他本來就不想殺你,他本來也不想殺他弟弟,他本來也不想對自己的親族發出追殺令。他隻是覺得對自己安危最好的做法是這樣的,可是內心深處,他不想那些人死。


    韓青看看吳憂:“如果他真的想殺你,永遠來得及再下一次手,是不是?”如果他真的想殺他弟弟,他弟弟可是明目張膽,就在他的家裏娶了他的老婆。


    吳憂沉默一會兒,笑笑,所以,我來了,他可是明說敵人是溫家慕容家,我來了,唉,我相信我這輩子永遠不會再象這次這麽勇敢了。


    他淡淡地轉個話題:“冷颯做那種事,你怎麽能放他走?”


    韓青一邊請吳憂進屋坐,一邊倒茶,道:“他們隻是想離開,當時師父已經一年多沒去看婉兒一眼,而且,師叔與婉兒並無私情,後來他們在一起,那是離開以後的事,他們沒有做苟且之事,隻是想離開。”


    吳憂揚起半邊眉毛,看著韓青:“唔,那對狗男女什麽也沒幹?隻是為了羞辱你師父?”


    韓青苦笑:“不,他們隻是覺得師父不是他們當年認識的那個人,他們不想再看見他。”


    吳憂問:“你就這麽回答師父的?”


    韓青微微遺憾:“別的原因恐怕打動不了師父。”


    吳憂點頭,冷秋被打動了,估計也快被打擊死了,他弟弟同他老婆走了,因為他們不認識他了。軟弱點的人,這個理由已經可以去死了。親人都覺得你雖生猶死,你何不真去死?


    吳憂自問,我容得了這樣的弟子手下名義掌門人嗎?切,勾踐容了文種了嗎?老子又沒宰了親哥哥,無限內疚自虐不已,所以絕沒那個胸襟讓哥哥的遺臣對著我指手劃腳,唾麵自幹。(是啊,俺又提玄武門與魏征了。)


    韓青道:“再說山洞裏也不是野獸,現在人已死了,可以告訴你,是四肢俱斷的溫毅,事前,已有人多次喂有毒的食物給他,所以,他是不會吃中了毒的人的。師父不過是嚇我,當然,我當時確實被嚇到了。不過我後來要把溫毅放出來,把師父也嚇壞了。”忍不住笑,提起當年快意恩仇,忍不住好笑。


    吳憂再一次大笑:“韓青,你,你可真是……”極品啊!血洗冷家山的人,你也要放出來?估計你要是發現撒旦被囚,也會心一軟,放出來。


    吳憂想起來:“溫家人?怎麽死的?”


    韓青問:“這麽多年,你怎麽忽然想起來,過來看我們?”


    吳憂笑:“咱們相知多年,就不用繞圈子了,師父覺得你在冷家山上折騰得動靜不對,讓我上來看看。”


    韓青放心:“啊!師父以為什麽事?”


    吳憂笑道:“比如,剛才提到溫家人怎麽死的,你就避而不答。”


    韓青笑笑:“溫毅的死,列入冷家的機密事件,本來告訴師弟你沒問題,可是,我不好帶頭破壞保密條款。”


    吳憂看了韓青半天:“你還是那麽討厭。”


    韓青愕然,半晌:“你以前好象不這麽說話。”


    吳憂笑:“後來發現說謊挺累的。”


    韓青看他一會兒:“我一直讓人討厭?”


    吳憂點點頭:“你一直代替正義女神在人間執法,誰受得了你。”


    韓青笑了:“我的錯,是我的錯。看在我當年放了你的份上,容忍我繼續錯下去吧。”


    吳憂看著他,點點頭:“不過,如果這次我在山上能幫到你什麽,咱們就兩清了,你的公正再踏痛我的腳,我絕不原諒。”


    韓青無奈地:“嗨,我們是兄弟。”


    吳憂笑:“你見過包公有兄弟嗎?兄弟是幹嘛用的,打仗親兄弟,你不幫兄弟,幫真理,誰要你這種兄弟。”


    韓青苦笑:“我師父讓你過來幫我?”


    吳憂道:“你師父說,你無緣無故把山上的人都派出去,一副想找死的架式,讓我過來看看。他為什麽不派你師兄回來看看?是不是覺得如果真是溫家人來了,還是犧牲兩個不聽話的弟子好?”


    韓青道:“胡說!”


    吳憂道:“隻有韋行是他的忠狗,這咱們一早知道。”


    韓青忍不住好笑,再次:“胡說!”


    吳憂問:“他為什麽不派韋行回來?”


    韓青沉默一會兒:“原因可能很多種,溫家來的人,你來,加上冷家山上這些人,應該就可以應付。如果慕容家來,應該是可以談判的,無論談判結果如何,不給慕容家我們準備武力對抗的印象比較好。”我想,師父可能是擔心冷蘭,就象我希望帥望不在山上一樣。如果慕容家來了,當然是韋帥望不在山上比較好,凡事有個緩衝的餘地。無論如何,慕容與溫家同來,隻應智取,不能強奪。


    吳憂一笑:“你給他準備了很好的解釋。”


    韓青道:“其實這樣安排在戰略上是對的,慕容家的人沒有出山。我們隻是失去了溫家的消息。那麽,在京城,在冷家山,在邊疆,這三個地方,我們都有足夠應付溫家人的人手,這樣的安排最好。否則,一旦溫琴不來冷家山,而是直取京城,或者,直接去找帥望,對我們來說,都是損失不起的損失。現在,冷家山的人手夠,京裏,韋行,師父,加上冷蘭桑成,也足以應付任何意外,韋帥望加上他兩個兄弟,勝算也很大,既然,我們無法確定強敵何時出現,不可能永遠處於戰備狀態,師父又不能回冷家山,韋帥望也不能離開戰場,這是損失最小,戰鬥力最強的組和。”


    吳憂半晌點頭:“老家夥想得很周到。你把冷蘭給他送過去,他把我給你送過來,君義臣忠,最佳組合。”


    韓青輕歎一聲:“我不敢當個忠字,隻是盡力而矣。”就象剛才說的,我不但堅持自己的意見,而且拒不聽命,怎麽好算個忠字。忠臣隻可死諫,豈可抗旨不遵?師父對我的容忍,有骨肉之誼。


    當然,我知道他有時候恨我,也恨得從牙根到骨頭裏都癢癢。


    臣不能全忠,君不能全義,這麽多年的信任與情誼已彌足珍貴。那些拒不接受有汙點的感情的人,最後隻剩下虛假與欺騙。夫差覺得伍子胥不夠忠,最後得到伯嚭的出賣。伍子胥覺得夫差不夠義,一劍了結了自己的生命。真實的東西,包括感情,都是有瑕疵的,隻有假的,才看上去完美。玉一定有斑,隻有塑料無瑕。


    吳憂沉默一會兒:“那麽,誰毀了你們的完美組合。”


    韓青歎氣:“我們沒有毀掉,師父誤殺了師叔,他自願離開冷家山,但,我們依舊情同父子,他依舊關心我的安危。”放低身段,求你上山來幫我。(吼吼,我知道大家覺得冷秋依舊很霸道,不過,他確實被人家冷嘲熱諷之後才得到的有限承諾。)原因是,我養了個齊天大聖,齊天大聖誤會他……不是猴子的錯,不是師父的錯,是我的錯。


    吳憂終於點頭:“是,不滿足於他有限的關心,就連這點有限的關心也會失去。不滿足於自己並不是個君子人,我就成了個可恥的人。好吧,我在山上住一段時間,到你覺得安全,到老東西離開我的家。不過,我不同你住一起,你幫我另找個住處。”我受不了看見你這麽完美的人在我眼前晃,我受不了你對老東西所做一切的完美解釋,讓我離你遠點,自由呼吸。


    韓青想了想:“如果真是溫家人到了,得給他點意外。”微笑:“委屈你,我這裏正好有兩個犯事的人,缺少個看守,我隻說你是朋友薦來的,謀個小職位,冷良那兒機關叢叢,對你也安全一點。輕易不要泄露功夫,另外,別招惹冷良,輕易別進他的屋子,他不一定存心害人,一屋子暗器炸藥,哪下不小心觸動了,就不得了。冷良是冷家的神醫,小心保護他。”


    吳憂點頭:“你還象以前一樣,謀劃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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