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南朔悲憤地:“沒什麽必要改了!”


    過去再踢再踢。


    南朝彎下身子,痛得在地上翻滾。淚水在不知不覺間流下來。躺在地上,劇烈的疼痛中,冰冷的淚水緩緩流進頭發裏的感覺,那樣清晰。


    南朝閉上眼睛,算了,我累了。就這樣吧,本來真相就比這更可怕。這樣也好,他們嫌惡我了,有一天發現我是個殺手,或者發現我被人殺死,就不會太難過了。


    也許我應該放任不管,窮困潦倒雖然會讓他們難過,我們依舊會挺過去的,求人幫助雖然難堪,我們還是會得到幫助的,我不應該選擇去做個殺手。


    我安慰自己,我隻殺該死的人。可是殺手的身份一步一步把我拖進泥澤,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我會殺掉有點壞的人,討厭的人,不太好的人,有一天,也會去殺無辜的人。


    在三哥眼裏我已經成了人家瞪我一眼,我就使壞要人命的惡毒怪物了,也許,有一天,我真的會變成那樣的人。


    南朝慢慢地站起來,我應該離開南家,在我沒被發現之前,離開南家,之後,我做的事,就同南家無關了。


    南朔看著淚流滿麵的南朝,他苦苦哀求不要告訴二哥和父親,那兩個都不會象南朔打他這麽重,這個挨了打堅決不出聲不認錯的臭小子,當然是怕親人傷心。這可能是南朝少數真怕的幾件事之一。


    南朔總覺南朝嘻皮笑臉的背後有一種非常冷非常硬的東西。你誇他什麽,他並不介意,你罵他,他其實也不介意,每次南朔真真切切地憤怒生氣,出手並不輕,南朝痛得哇哇大叫,可是南朔在他眼睛裏從沒看到過小孩子的那種真正的氣惱表情。誇張表情,配一雙平靜的眼睛。


    南朝骨子裏,有一種堅硬到極點的永恒不變的冷靜。讓南朔無限困惑。


    好象一切都是假的,南朝的笑鬧,南朝的淘氣,南朝的孩子氣,好象都是假的。他生氣的時候並沒有真的生氣,他大笑的時候並沒有真的開心,他咬牙切齒時並沒有真的恨他們,隻有微笑的擁抱,那樣真摯。


    南朔困惑地回憶,我在誰眼裏看過同樣的表情。


    許久之後,南朔才想起來,他在死去的母親眼裏看過同樣的表情,老娘病重,知道自己不久人世,同平時一樣生活,有時笑有時氣,有時罵人,可是無論如何,大家都覺得她同平時不一樣,好象嘻笑怒罵都浮在臉上,而麵孔的下麵,一雙眼睛始終隻有一個表情,不舍,與無限慈愛。她不舍得他們。開心是假的,她無限悲哀,生氣也是假的,他們是她的愛兒,做什麽她都不會生氣,恨罵更是假的,她愛他們的一切,隻希望能停在他們身邊多一刻再多一刻。隻有愛是真的。微笑的凝視是真的。


    除此之外,她是一個等死的人,喜怒哀樂都抵不過死亡的恐懼,象一個淺淡的印跡,或者隻是一種表演。


    當時南朔並沒想明白,他隻是對南朝感到困惑不解,同時,他莫名地害怕擔心,並因此對南朝又氣又恨,他一見到南朝就有抓住他死死看住他的欲望,他覺得這小子會出事,一定會出事。


    南朔沒再說話,一手拎住南朝,往客棧走。


    抓在南朝手臂上的那個隻,死死陷進南朝手臂裏,疼痛讓南朝一顆心慢慢沉默下來。跑不掉了,所以,必須麵對。


    麵對,忍受,然後忘記,也是一種解決。


    南朝咬著嘴唇,好象那是件很好玩的事,直到皮破血出。


    南朔回過頭來,看見南朝的嘴角正滴下血來。南朔忽然間想起,他上次見到南朝真真正正地發怒,是什麽時候?


    好象是他在校場上,被韋帥望一腳踢個跟頭,站起來看見小南朝一臉憤恨,他來不及開口,南朝已經一磚頭扔向韋帥望的後腦勺。


    小小年紀,一點不手軟,如果韋帥望功夫不夠高,後腦勺挨石頭,死亡的可能性也是相當大的。這孩子除了對自己兄弟大度,對另人下手可真狠。當然南朔並不覺得對別人下手狠是什麽大過錯,他當年還因為小南朝那一石頭而感動呢。可是不能因為同人家打一仗就下手殺人啊,就算真的因為小事拍案而起,不得不上去砍人,武林人士,尊嚴比生命重要,砍人也沒啥了不起。可是,如果你同人打一仗,沒撈到好處,然後假裝和好了,請人家吃飯,然後等著看人家被撐死,而且你明知道那人會被撐死,你兩眼放光地等著看好戲,這算他媽的什麽人品啊?


    南朔越想越氣,抬手再給南朝一耳光,南朝側過臉,半晌看他一眼。沒有表情的臉,有一種死寂般的平靜。


    南朔怒吼:“你……!”忽然在南朝眼中看到疲憊與不舍。


    那種依依惜別的目光讓南朔抓狂:“你想幹什麽?”


    臭小子,你要離家出走,還是自殺?


    不能讓最喜歡你的二哥不再喜歡你,是不是?否則,你轉身就走,照足你自己的意思行事,理也不理我們,是不是?


    南朝輕聲:“以後,換你好好看住二哥了。”微笑,還有爹。


    他們出去主持正義,或者仗義疏財,你可得好好保護他們的生命與財產。


    南朔狠狠捏緊南朝的手臂,把他拉到麵前:“抬頭,看著我!”


    南朝索性扭開頭。


    南朔怒問:“你想幹什麽?你想嚇我?!”


    南朝笑笑:“我隻是怕爹會趕我走。我會幹什麽?”


    南朔怒瞪南朝,呃,是,老南火爆脾氣,出了這種事,保不定會一拍桌子罵一聲滾。而這個小混蛋,如果真的滾了,是絕對不會再滾回來。


    南朔慢慢鬆開南朝,沉默。


    二人一前一後上樓,南玥一轉頭看到血淋淋的兩個人,怪叫一聲:“怎麽回事?你們倆兒不是打起來了吧?”


    南朔也不吭聲,南朝更不敢出聲。


    南玥發現自己完全被忽略了:“喂,問你們話呢!都找抽吧?”


    南朔道:“你問他吧。”一摔門。


    南朝見這艱巨的任務落在自己身上了,隻得苦笑:“我同人打仗,三哥救我。”


    南玥瞪眼:“為啥?誰敢打你,老子去宰了他!”


    南朝道:“沒啥,我就誇了下那人的老婆長得真漂亮。”


    南玥氣:“你他媽調戲婦女啊?!”


    南朝道:“靠,長得象南瓜似的,誰有膽量調戲她。”


    南玥這回樂了:“你小子嘴真欠!活該挨揍。我去拿金創藥去。”


    一回頭:“快快,把衣服換了,爹過來了!”


    南朝白他一眼,笨蛋,爹都到身後了,你還那麽大聲,你報信呢吧?


    老南一看兒子一身血,聽南玥的意思這樣還不能告訴他,直接就確定南朝又惹事生非去了:“吃飽了撐的?出去打仗,今天不許吃飯,明天不許吃飯,你三哥呢?是不是跟你一起鬧事去了?”


    南朝可憐兮兮地看著老南:“沒,我三哥救我命來著。”


    老南哼一聲:“救你命,也一樣不許吃飯。”走了又轉回頭問:“沒打傷別人吧?”


    南朝搖頭:“沒有沒有。”


    老南轉身走了,南朝站了一會兒,推開房門。南朔顧自收拾東西,理也不理他。南朝沉默一會兒,也去收拾東西。


    南玥在門外納悶,出啥事了?這哥倆咋不打了?


    原來他們一到一起就叮當的啊,出啥事了?你們倆不是出去闖啥大禍了吧?


    南玥一探頭:“喂,你們在幹嘛?”


    南朝忙笑道:“收拾行李啊。二哥,你收拾完了?那你幫我收拾好嗎?”


    南玥氣:“不好,臭小子,自己收拾。”


    南朝撲過去糾纏,南玥掙紮逃走:“我呸,你也不害臊,你多大了讓我替你收拾。你能自己跑來,你就能自己收拾。老子要回去收拾自己東西了。”落荒而逃。


    南朔鄙夷地看南朝一眼,你真會說謊,信手撚來張嘴就是,而且跟真的似的,啥演員也比不過你,而且,你居然對愛你信任你的人演戲。


    南朝回頭,看到南朔鄙夷的眼神,呆了呆,默然。


    帥望沉默一會兒:“真的,南朝被他哥哥暴打?”


    於飛點點頭。


    帥望搔搔頭,這小子心理素質還是不行啊,應該一口咬定啥也沒放,鬼才信冷迪能用十分之一份對人體起微弱作用的藥查出藥性來。


    當然了,南朝一口應下,對韋帥望的好處是巨大的,帥望鄭重考慮應該加倍付南朝報酬。


    南朝這小子,帥望托著下巴,我應該查查他的底細了,他到底為了啥事去做殺手?這小子看起來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地,雖然第一眼看起來這小子不象好人……


    上次冷先好象暗示我,這小子會對我不利,為啥事呢?我現在覺得他好象還不錯啊。


    於飛坐下:“那孩子好象極度傷心。”


    帥望愣一下:“被他哥哥揍一頓,極度傷心?”


    於飛點點頭:“我覺得他哥哥不隻認為他是不作為,他哥哥覺得他是故意的。”


    帥望托著頭“啊”,半晌:“替我傳個話給那小孩兒。第一,顛茄會讓人的眼神看起來有點怪。第二,沒有人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吃顛茄上癮。”


    於飛看了帥望一會兒:“你不覺得你不應該派這麽小的孩子去幹這種事嗎?”


    帥望搔頭:“我想想,除了小孩兒,大約隻有象你這樣的美女才能讓他放鬆警惕了。”笑。


    於飛白他一眼:“你不怕我跑了?”


    帥望道:“你傳完話再跑。”


    於飛再白他一眼:“你不擔心小梅?”


    帥望道:“小梅是好人,你們不想放他,也別害他,不然我會內疚的,然後……”帥望咧咧嘴:“我可不想找你們報仇去啊。”


    於飛道:“你為朋友複仇時,是挺可怕的。”


    帥望沉默一會兒:“有點過份吧?”


    於飛道:“你可以再耐心點。”


    帥望道:“我隻是想安撫一下黑狼,當然,還有我自己,這麽久了,還不知道逸兒是誰害的。我查別人的案子,沒這麽費事過。”


    於飛沉默一會兒:“我覺得,如果你感到自己情緒不夠冷靜,你就不應該做太重大的決定,比如,複仇。”


    帥望苦笑:“知易行難。”


    於飛點點頭:“我去了,希望能對小朋友有幫助。”


    南家一行人準備出發,南朔忽然道:“南朝跟我走吧。”


    南朝一愣,當即:“我不去。”


    南朔看住他:“你跟我走,爹年紀大了,沒精力看著你練武,二哥隻會寵著你,你明年要去比武。”


    回頭:“爹,我會好好看著他,也許他能得個好點的名次。”


    老南想了想:“你?他能聽你的嗎?”


    南朔道:“你們不在,他不聽也得聽。爹,讓我看著他吧,你平時讓二哥看著他,他淨偷著跑出去玩,大哥也幫他們瞞著你。”


    老南回頭看一眼南朗:“小子?!”


    南朗微窘:“我盡量看著他來著,他要是已經……”已經跑了,我當然不會告訴你讓他挨揍了。


    老南瞪他一眼,看看幾個兒子,就南朔習武認真點:“南朝,跟你三哥去冷家。”


    南朝輕聲:“我,我想我娘,我擔心她,爹,我會努力……”


    南朔回頭,厲聲:“南朝!”


    南朝沉默一會兒,低頭,不再反駁。


    老南一看自己三兒子滿有威嚴的,鑒於全家都拿這個小兒子沒招,這看起來象是不錯的選擇:“南朝,你跟你三哥走。”


    南朝沉默一會兒:“我不在,你別欺負我娘。”


    老南窘了:“放你娘的屁,滾!”


    南朝道:“別逼她賣房子賣地,你要用錢你找大哥二哥三哥,家裏剩下的祖產,你答應給我了,記住。”


    老南氣得:“滾!你屁也沒有,快給我滾!”


    南朝笑:“你不給我留,人家會笑你欺負我是妾生的。”


    老南暴怒地要給他一鞭子,南朝已經機靈地躲到南玥身後,南玥陪笑:“爹,他開玩笑,他就是想讓你少出去喝酒。”


    老南想想倒也是,南朝大約是唯一一聽說他要出去撒銀子就急的孩子了,小戶人家女子生出來的,小氣點,也正常。估計是他娘成天念叼著沒錢了沒錢了。


    老南道:“老三,把你弟弟帶著,好好管教,不但要看著他習武,還要好好教教他做人。”


    南朔答應,南朝苦笑。


    老南道:“好了,上馬,走!”


    下人牽馬過來,南朝接過韁繩,鼻端忽然嗅到一陣幽香,一個髒兮兮的的店小二,身上會散發清新的香氣?


    南朝袖中的匕首,幾乎即刻落到手中,然後店小二的手也握住他握著匕首的手。


    轉過頭來,一個清秀的麵孔,然後那隻異常細膩的小手,把一個紙條塞進他手裏,微笑:“帥望給你的。”


    南朝緩緩握住紙條,依舊沒有鬆開手中的匕首。那人一笑:“還得好好練武啊。”在他手腕輕彈一下,南朝頓覺一麻,全靠毅力沒把手中武器扔出去,心頭大驚,這是誰?他要幹什麽?


    那店小二一笑,隱到馬棚後,南朝想要追過去,身後一聲低喝:“南朝!”


    南朝隻得回頭:“想上廁所也不行?”


    南朔沉著臉:“上馬。”


    南朝苦笑,我的苦難生活開始了。


    我的敵人對我了如指掌。


    南朝上馬,無精打采地落在後麵,南朔瞪他一眼,等爹和二哥都走了,你再給我別扭試試。


    南朝打開紙條,看完,愣了一會兒,忽然間了悟,媽的,他在解決我的難題。我三哥認定我故意弄死白芒,無非是我看著白芒時眼神不對,眼神不對是因為我當時吃了藥,瞳孔放大,內心暢快。還有,我為什麽不會提醒白芒,對,誰會當眾承認自己嗜吃止痛藥。南朝閉下眼睛,鬆口氣。找機會向三哥解釋就成了。


    吸毒,還是會被暴打吧?不過,比被三哥誤會我睚眥殺人強。


    韋帥望這狗小子,咋會這麽機靈?


    奇怪,他的目地已達到,為什麽還要冒險接觸我?


    他有什麽目地?或者,他關心我?


    哈哈!


    不,也許,他真的……


    同別的買凶者,有區別。


    也許,他有那麽一點值得信賴。


    我先記住這件事,也許可以向這家夥求助。至於信任,還得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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