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怕是急糊塗了,若換做平時,接到宮裏傳召,自是要按品大妝的,但這會子惠安公主薨了,雖尚未治喪,不必每日晨昏披麻戴孝入宮哭臨,但素服二十七日的規矩是不能壞的,鳳冠霞帔這樣鮮豔無比的誥命行頭如何能穿得?


    果然,鍾文謹才剛回到靜園,劉氏就又打發雨竹過來補救了:“二奶奶,是老太太記糊塗了,您不必按品大妝,隻著素服便可。”


    鍾文謹笑道:“這就是了,方才我還跟大奶奶說呢,怕是老太太一時不防頭,記錯了也是有的,我先換了素服,回頭到了鬆鶴園,再與她老人家分說,不想老太太竟自個回轉過來了。”


    “誰說不是呢,這個當口,突然宮裏來人,可不嚇人一跳?”雨竹笑笑,又跟鍾文謹打聽道:“說起這個,老太太叫我問問二奶奶,可知道宮裏為何要傳召您?”


    鍾文謹當然是知道的,但是卻不好說,隻一臉無辜的說道:“我也正摸不著頭腦呢。”


    雨竹試探性的問道:“該不會跟惠安公主有幹係吧?”


    鍾文謹搖頭笑道:“這也說不上,我統共才見過公主兩回,話也沒說得幾句,先前能得著她暖屋酒的帖子,還是托的穆四奶奶的福。公主那樣尊貴的人兒,豈是隨便什麽人就能牽扯上幹係的?”


    聽得這番話,雨竹暗舒了一口氣,笑著安撫道:“老太太也是這樣說呢,讓二奶奶不必驚慌,隻管跟著夏公公進去就是了,若無事便罷,縱有什麽,還有二爺在呢,總能替二奶奶轉圜的。”


    他能轉圜什麽,是她替他轉圜呢。鍾文謹肚裏腹誹著,麵上笑應道:“多謝雨竹姐姐寬慰,我原本還忐忑著呢,這會子倒是心定了不少。”


    雨竹幫著沉香替鍾文謹挑了身米色銀線暗紋的褙子並一件月白百褶裙,然後親自上手給鍾文謹梳了個倭墮髻,除了固發的幾根頭繩,半件首飾都不曾用,完了之後持著靶鏡給鍾文謹看,讚道:“‘女要俏,一身孝!’,老話果然是有道理的,瞧二奶奶這樣一打扮,可比您先前新婚月時大紅大紫的要好看多了。”


    也不知崔九懷給帝後灌了什麽樣的*湯,竟把他們給說服了,若是把她捧的太高,回頭她又被古代的技術跟工具拖累,把事情給辦砸了的話,丟了臉麵不說,還可能把小命給搭上,因而鍾文謹說心裏忐忑,倒也不是在作假,是真的心裏忐忑,這會子哪還有心思聽雨竹誇讚自個的外貌,隻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敷衍的笑意來,便起身道:“咱們趕緊過去罷,不好叫夏公公久等的。”


    *


    夏公公是穆皇後跟前伺候的大太監,此番是替穆皇後來傳旨的。


    穆皇後居坤寧宮,自東華門而入,得橫跨大半個紫禁城才能抵達,偏宮裏規矩嚴,外命婦若無特別恩典,一律都得步行,五月炎夏,虧得沒有穿鳳冠霞帔,不然裏三層外三層的,鍾文謹這身子又嬌弱,鐵定半道中暑昏死過去。


    鍾文謹蹣跚前行,夏公公卻會錯了意,以為她膽怯,這才磨磨蹭蹭的,安撫她道:“夫人不必害怕,崔大人也在呢。”


    累的快要虛脫了,她這會子還真顧不上什麽害怕不害怕的,卻又不敢將紫禁城太大了以及皇後太摳門連頂轎子都不肯派等等大逆不道的腹誹說出來,隻好打了個哈哈,默認了他的說法。


    滿頭大汗背上衣衫都濕漉了大-片的鍾文謹,在夏公公的攙扶下,總算於正午時分跨進了坤寧宮的大門。


    崔九懷就等在廊下,瞧見她走進來,立時迎了過來,走至近前,劈頭就訓道:“一屋子的人都等著呢,怎地才來?”


    一屋子的人?鍾文謹本以為召見自個的隻有皇後,最多再加個皇上,不想卻有恁多人,難不成把福寧大長公主也叫來了?是了,是該叫上寧國公府的人的,不然即便驗屍結果證明周為安有罪,寧國公府的人沒親眼瞧見,也是不肯承認的。這樣的話,怕是光叫上寧國公府的人還不成,還須幾個德高望重的人來做見證。如此,可不就湊齊了一屋子的人?


    現下是在外頭,該給崔九懷這個夫主的臉麵還是得給的,鍾文謹聞言低垂下頭來,弱弱的解釋道:“爺知道的,妾身自幼就體弱,素日甚少出門,便是出門,也有車轎可坐,頭一次走這樣長的路,難免有些力不從心,還請爺莫責怪妾身。”


    “我料定便是如此,方才已替你向皇上、皇後並福寧大長公主殿下分辨了。”崔九懷從袖子裏掏出塊絲帕來,往鍾文謹身上一丟,沒好氣道:“趕緊擦擦汗,然後隨我進去。”


    鍾文謹自個就有帕子,才不稀罕他的帕子呢,好懸沒給他丟回去,然而這是在宮裏,明裏暗裏眼線眾多,且夏公公還在旁邊呢,她胡來不得,隻得用它拭幹淨了額頭、脖頸上的汗水,然後-進了眾人坐在的冬暖閣。


    *


    “臣婦崔鍾氏請皇上、皇後安。”進門之後,鍾文謹頭也沒抬,直接就跟門邊跪下了。


    “芳姑姑,快,趕緊把人攙起來。”穆皇後聲音裏帶著憔悴,但語氣卻極其和藹,“炎天暑熱的,勞動夫人進宮來,做的又是這樣的活計,著實委屈夫人了。”


    “什麽委屈不委屈的,若能幫的上一星半點的忙,臣婦再辛苦些也不算什麽。”鍾文謹起身後,先表了衷心,為了給自個留條後路,又謙虛道:“隻是臣婦能力有限,就怕幫不上什麽忙。”


    穆皇後長歎了口氣,靜默片刻後,突然對皇上道:“我瞧崔夫人也無甚把握,不若便算了吧,便是死因不明又如何,總好過被開膛破肚,連個完整的屍身都保不住。”


    九死一生才能跪在這裏呢,怎麽可以說不玩就不玩了?要真不玩了倒還好,別打發自個回去了,回頭又改主意,一天折騰個幾回的話,她這身子還真遭不住,故而不等皇上回話,鍾文謹就插嘴道:“這個娘娘倒不必擔心,臣婦的針線活還不錯,待查驗完畢後,臣婦會讓公主身子複原如初的。”


    “你……”這鍾氏果如崔大人所說那般天生膽大無所畏懼,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卻說的這般輕描淡寫,饒是惠安是自個嫡親的閨女,穆皇後都被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雖有些害怕,但穆皇後聽了鍾文謹的保證,猶豫倒是去了三分。


    這時,坐在帝後下首的福寧大長公主冷冷道:“崔夫人既這般有本事,那就趕緊開始吧,早一日查明真-相,我安哥兒也能早一日放出來。”


    穆皇後卻聽不得這樣的話,冷笑道:“姑母話可別說的這樣死,仔細回頭查出周為安有罪,那您老的臉麵可就沒地兒擱了。”


    被請來做見證的,福寧大長公主的弟弟,今上的皇叔,敬王爺“嗯哼”了一聲,坐在他旁邊的敬王妃忙出來和稀泥道:“真-相如何,回頭查驗完畢就見分曉了,這會子說這些個又無用,反還傷了和氣,這又是何苦呢?不若咱們這就移步英華殿吧,眼瞅著沒幾個時辰日頭就落山了呢,還是莫要再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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