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天空的太陽是紅色的,像鮮血一樣的紅。(.無彈窗廣告)但是紅色的光線映照著的大地上並不是美妙的場景,而是被鮮血浸染後的戰場。


    烏江本來清澈如鏡的江水,早已被鮮血染紅,在兩岸濃蔭掩翳下,愈發顯得烏黑如墨,戰場上黃色衣甲的大唐朝士兵與紅色衣甲的叛軍交織在一起,目光所及之處,堆滿了累累屍體和丟棄的戰車輜重……


    還未倒下的戰士們繼續嘶吼著揮舞著手中殺人的利器,寒光之中,不時有新的屍體像草垛一般地倒下,催人欲嘔的血腥味引來了遠處的禿鷲和烏鴉,呱呱叫著在天空盤旋……


    雙方都在地上留下了無數的屍體,但仍在源源不斷地投入新的兵力,不過可以看出的是大唐朝的部隊正在逐漸失去銳氣,黃色衣甲的士兵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陣線距離主將所在的中軍已不足三裏,大纛旗上的“胡”字依稀可見。江岸上的主戰場也正在被紅色旗甲的兵團慢慢覆蓋。


    小山坡上,“胡”字大纛旗下,袁州將軍胡保君正在佇立眺望,他的鎧甲上沾著汙血,粘稠的黑褐色的血塊結痂在他的胡須上。晚風中,他的胡須和頭發隨著旗幟也在飄動,平時沉默寡言的他,在戰鬥時卻像一團燃燒著的火。


    看著逐漸向自己靠近的戰線,胡保君緩緩蹲下身子,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在手中和劍上搓揉起來,粗糙的手掌和寬大的巨劍之上也沾滿了血跡,他在清理。


    “派去請求援兵的兄弟還沒有回來的嗎?”胡保君向身邊站著的年輕女將問道。


    “還沒有,爹。”年輕的女將軍正是胡保君的女兒胡羽萱,盡管前途渺茫,她的臉上仍然帶著一抹令人心曠神怡的微笑。她的手上也沾滿了血跡,仔細看還能看到一道道的傷口,幹涸的皮膚好像都離開了肌肉,硬硬地泛著異樣的白。


    “媽的,曹世勳這個王八蛋,還是不肯出兵,他娘的就不怕我上表參他?”胡保君抽了抽臉,又望向了前線,繼續說道:“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九次進攻了。看來叛軍是鐵了心要在今天渡江了。”


    胡羽萱輕輕一笑,說道:“陳光曦在西岸集結了三十萬的兵馬,卻被我們五千人擋住整整五天不能過江,他不惱羞成怒才怪呢?”


    旁邊的副將插話道:“這五天我們也折損了大半兄弟,現在我們身後就剩下三百人了……”他的話並沒有說完,但是話裏的意思卻已經很明顯了,他們的兵力已經不夠了,再守下去就是個全軍覆沒的結果,與其這樣,不如趁早撤退,保存有生力量。


    胡保君冷哼一聲,說道:“我接到的是皇上的親筆諭旨,不惜一切代價守住烏江防線。要知道,這是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天險,叛軍一旦越過了烏江,將是一馬平川,我軍再也無險可守。”


    “可是將軍,你覺得這一仗我們還有勝的機會嗎?”副將繼續梗著脖子問道,他倒不是怕死,隻是雙方的兵力實在懸殊太大,再打下去,隻能是白白送死。


    胡羽萱在旁接話道:“此刻談勝負尚還為時過早,雙方都已是強弩之末,這時候誰先頂不住,誰就會輸了這場戰鬥。輸了戰鬥也就輸了生命!”


    胡保君望了望逐漸逼近的戰線,說道:“讓最後的預備隊準備,前麵要頂不住了。”


    “爹,還是再等一會兒吧,現在讓他們上,等第十波攻擊的時候,我們就真的沒人可用了。”胡羽萱攔住了要去傳令的旗牌官說道。


    胡保君苦笑著說道:“沒第十波攻擊了,這第九波攻擊就是一錘子買賣。”


    “曹世勳畢竟還是忠於皇上的,他的大軍前鋒距離我們不足百裏,一旦他認識到形勢的嚴峻,應該還會趕來的。[]而且聽斥候說,皇上已經親率京師十二衛所有步騎日夜兼程奔前線而來了。”胡羽萱繼續勸道。


    胡保君搖搖頭說道:“曹世勳這個王八蛋,要是肯出兵,早就出了,不會等到現在。至於京師的援兵,還是不要想了,二千多裏遠,一個月能到就不錯了。”說完又衝旗牌官揮了揮手,“傳令去吧。”


    血紅的晚霞在漸漸消退,太陽的餘暉正在從地平線上慢慢地消失……


    夜晚降臨了,溫差也很明顯地體現出來,白天吹在口鼻中似火的風,現在反而像是刀,冰做的刀,仿佛要從人的身體中間穿過,把寒意沁進骨頭裏去。


    “爹,酒。”胡羽萱回身從馬背上取下了酒囊。


    “爹今天不想喝。因為我的兄弟正在一個一個地死去,這裏麵有跟了我二十年的人啊。”胡保君搖了搖頭說道。這鐵打般的漢子,語氣中竟有了些許的哽咽。


    胡羽萱抿了抿嘴唇,說道:“他們雖然死了,但是還是我們的兄弟,隻不過是先走一步。酒還是要喝,我們還等著您帶我們衝鋒呢。”


    “好。”胡保君接過酒囊,轉身望向身後僅存的三百名戰士,猛地灌了一口,大聲說道:“兄弟們,你們都是跟隨我多年的好兄弟,我一直想有朝一日都能讓你們出人頭地,但是我做不到了。現在過江的敵人越來越多,我們已陷入死局,我不希望你們今天都死在這兒。有想現在離開的,我不攔著,但是絕對不許有人投降。”


    三百名戰士,沒有一人選擇離開,而是齊齊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將軍!”副將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說道,“我等跟隨了將軍,便一生都是將軍的兵,當兵的戰死沙場本就是最高的榮譽,沒什麽大不了。說著話,副將又看了一眼旁邊的胡羽萱,悄聲說道:“但是,小姐是否……”


    “這裏沒有小姐,隻有戰士!”胡羽萱不等胡保君回答,搶先開口說道。


    副將望著胡羽萱堅毅的表情,使勁地點了點頭,然後衝胡保君說道:“請將軍下令衝鋒!我等絕不退縮。”


    “誓死追隨將軍,決不退縮。”三百將士齊聲叫道,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毅然決然的神情。


    “好,很好!”胡保君克製著激動的情緒,重重地一點頭說道:“既然大家都不願意走,那麽就讓我們死也死的英雄一些。”


    “全軍聽我命令,準備衝鋒!”胡保君翻身上馬說道。


    “是!”眾人一起應諾道,同時雪亮的刀劍也都已出鞘。


    馬蹄聲傳來……


    在嘈雜的戰場環境下,這馬蹄聲依然清晰地傳了過來。眾人齊齊回頭,望向東方。一人一馬正極快地逼近,馬蹄所過之處濺起陣陣飛塵,馬上的騎士不停地揚鞭抽向胯下的坐騎。


    眾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目光灼熱地望向了正飛馳而來的一人一馬,胡保君也情不自禁地帶馬向前,他已認出了來人,正是自己派出去請求援兵的騎士之一。


    堪堪接近胡保君本陣,騎士胯下的馬匹卻突然長嘶一聲,倒了下去,口鼻之中白沫迷漫,後臀之上也是血跡斑斑,竟是活活地累倒在地。


    馬上的騎士被強大的慣性甩了出去,在地上連翻了十幾個跟頭,但是他卻絲毫沒有停頓,立刻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向眾人奔來。


    胡保君驅馬向前,迎上求援的騎士,但那騎士卻隻是抬手指向後方,喉中咯咯作聲,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那缺水的嘴唇早已如橘瓣一樣裂開。感情他這一路都在策馬狂奔,人與馬都已經到了體力的極限。


    “援兵來了?”胡保君急切地問道。


    騎士點了點頭。


    “是曹世勳的兵?”胡保君心中對曹世勳的恨意減弱了一分。


    騎士卻搖了搖頭。


    “難道是京師的兵趕來了?”胡保君有點兒不敢相信。


    騎士使勁地再次點了點頭。


    “辛苦你了。”胡保君點了點頭。


    年輕的騎士臉上透出如釋重負的神情,身軀晃了幾晃,終於倒了下去,他實在是累壞了。


    胡保君調轉馬頭,深深地吸了口氣,望向了僅存的三百將士,所有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他身上。


    胡保君無聲地笑了笑,說道:“聽到了嗎?弟兄們,援兵到了,皇上他想著我們呢,他的援兵隻用了六天便奔馳了二千多裏。現在敵人正在一步一步鞏固他們占領的陣地,我們絕不能讓他們得逞。握緊你們的刀,跟著我,去把丟掉的陣地搶回來。”


    “噢噢噢!”戰士們開始齊聲怒吼。


    “爹,我帶著他們去把陣地搶回來,您去迎接援兵吧!”胡羽萱悄悄攔住了父親的馬頭。


    “你想讓爹當逃兵?”胡保君怒道,“他們為什麽還留在這裏?是因為我還在這裏!”


    “士兵願意追隨將軍,將軍又怎麽會拋棄他的士兵?”胡保君推開女兒,緩緩地帶動了戰馬,舉起了手中的巨劍,而後猛地指向前方,“殺……”


    “殺……”吼聲衝天而起,伴隨著震懾人心的夜風嘶鳴,三百將士跟著他們的將軍衝向了數倍於自己的敵人……


    星辰緩緩升起,夜風吹過,一片蕭索……


    天地盡頭隱約有煙塵滾滾地卷起,援兵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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