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心思一直沒在鋪子裏,楊中元竟一時間沒有回答上他任何話語。


    那大漢見店家被他一句話問倒,頗有些得意道:“我說你個小夥子,開店就好好開,東西整不幹淨可要不得。”


    聽到他這一句話,又因他筷子上的肉蟲鐵證如山,所以在坐食客們紛紛白了臉,就連外麵準備走進來的客人,也都駐足觀望。


    一時間,這間小小的麵鋪子裏,仿佛被什麽抽去了聲響,竟無人說話。


    雖說剛剛楊中元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並不傻,到了這個時候,哪裏還看不出來自己這是被人陷害了。


    想到這,他臉上不由嚴肅起來,反聲質問:“這位客官,我這小小的麵鋪子雖說開了沒幾天,但我是不是憑良心做生意,在坐的老食客們可是都有體會.我這碗刷幾遍,青菜洗幾回,大家可是都能瞧見的。您剛才那話,可是說我掙錢不幹淨了?”


    那大漢也是個伶牙俐齒的,倒是跟他憨厚的麵容不太相符:“小老板,年紀不大,說話倒是挺厲害。是,你這洗洗涮涮的,大家都看得見,可我也真吃出了肉蟲,你說這又是怎麽個說法?”


    好在今日周泉旭身體不是很好,一直躺在屋裏沒出來,要是叫他碰到這事,還不得當麵跟人吵起來。


    楊中元知道他是故意找茬,但他當時確實沒有注意鋪子裏的情況,也並不知道是不是那人自己做的手腳,可他就算狀態再不好,也能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的麵絕對沒問題。


    “這位客官,事情到底怎麽回事,你我二人心裏都很清楚,我能指天發誓我的麵肯定沒有問題,你能嗎?”當著這麽多客人的麵,楊中元不能直說他是來鬧事的,隻能在憋了許久之後,撂下這麽一句話。


    可不料那大漢完全不吃他這一套,冷笑道:“店家好厲的嘴,其實呢,您家東西做得好,這個街坊四鄰都知道,可唯獨我這碗麵出了問題。我們將心比心,也倒是也情有可原,人都有出錯的時候,我能理解。”


    他說完,完全不給楊中元回嘴的機會:“還有,我也能拍著良心發誓,我絕對沒說假話,這蟲子,就是從你這麵裏吃到的。”


    楊中元見他態度十分篤定,便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他看到無論是屋裏還是屋外的食客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心裏就暗叫糟了。


    這是有人存心要來整他,這個時候他無論怎麽狡辯,說話多麽好聽,都沒什麽用了。


    現在他能做的,唯有讓事情趕緊過去,然後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樣想著,楊中元努力讓臉上露出笑容:“這位客官,我們也不說誰對誰錯,可我家開門做生意,所有米麵糧食,都是我自己親自挑的。我相信有的客官也見過,這大鍋裏的雞湯我還端給我爹喝過,難道我連我爹都坑嗎?”


    食客們聽到他這麽講,都不約而同想起他在前麵這裏給自家人做飯的場景。


    如果廚房裏不幹淨,哪個店家會讓自家人吃不幹不淨的東西?


    楊中元這句話倒是說在點子上了,他本就問心無愧,說話擲地有聲,有的食客見那漢子眼生,心裏便有了計較。


    那漢子見許多食客又紛紛拿起筷子,頓時就有些急了。


    楊中元是什麽人,他可是在永安宮裏混跡十四年光陰,從一個最低等的小宮人混到最高一等的總管。他掌管禦膳房那些年,整個禦膳房三四十個大小宮人,沒有一個不聽話的。


    此刻見那漢子有些遲疑,楊中元又加了一把火:“這位客官,瞧您不像是我們雪塔巷的街坊,剛從外城來吧?”


    那大漢聽他直接道明自己的來曆,轉了眼珠怒道:“怎麽,你們丹洛城裏人,還想欺負鄉下人不成?”


    他這麽說,就是默認了楊中元的那句話,楊中元臉上的笑容慢慢浮現出來,他眯起眼睛,整個人看起來狡猾又睿智:“這大夏天的,您肯定是挑樹蔭底下走,那肩膀上掉那麽一兩個樹上才有的小肉蟲,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這一句話,完全就是他的大膽猜測了。


    他剛剛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猜到這人是被雪塔巷的其他人雇來鬧事的,因為是鬧事,肯定不會用雪塔巷常見的熟麵孔,那剩下的便隻有外城人了。


    雪塔巷周邊村縣很多,徒步走進城來也並不累,夏日炎熱,但凡是個人都會往樹蔭底下走。


    果然,這句話他說出來,那大漢立馬僵住了。原本他趁著楊中元發呆的功夫搶占了先機,可他真沒想到,楊中元這般有能耐,竟把事情猜得□□不離十。


    這大漢到底是外城村中普通的農戶,拿人錢財過來辦事,一開始顯得硬氣點,但被楊中元幾句話塞了回去,便也就軟下了語氣。


    “厄,這個俺真沒注意到,店家,對不住了,這是麵錢,剩下的俺不吃了。”見楊中元態度十分堅定,而其他的食客也都疑惑地瞧著他看,那大漢終於扛不住了,連話都講回了鄉下土話,扔下十幾個銅板就灰溜溜走了。


    楊中元見他走了,這才覺得鬆了口氣,他勉強朝同情地看著他的食客們笑笑,轉身又開始忙碌起來。


    他心裏這會兒亂哄哄的,一個是因為程維哲至今未歸,另一個也是因為,他覺得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雖說他隻賣一種雞湯銀絲麵,但開店十來天了,生意一直都算興隆,基本上每一日的雞湯都能賣光,開店之前買的麵也早就用完,昨個他才剛剛又去買了一批回來。


    他這裏吃麵的人多了,那在這條街上其他食攤的食客勢必要減少。自從他動了開店的念頭,他就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他自己手藝到底好不好,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可他真的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在他還隻有一種主打麵,沒有任何其他餐點的情況下,就被人盯上了,他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眼皮子這麽淺,還想做大生意擠兌別人?簡直可笑。


    楊中元心裏嘲笑那個找人來他這裏找茬的人,眼睛裏卻時不時觀察著那些正在吃東西的食客。他見他們眼中多少有些不自在,少部分人也加快了吃麵的速度,不由得還是歎了口氣。


    就算他已經拿話把那人堵了回去,可食客們到底各應吃的東西不幹淨。


    想到這裏,楊中元靈機一動,趁著沒有人上門,便自己給自己煮了一碗麵。


    他給自己做的這碗麵跟其他人的沒有任何差別,一樣的食材一樣的鍋灶,甚至連碗都是用店裏麵的青花海碗,隻不過他給自己多加了一把青菜,然後就坐在鍋台後飛快吃了起來。


    有那麽幾個客人見他吃得歡快,便問他:“小老板,自己吃自己做的麵,有啥感受?”


    楊中元笑笑,說:“我忙了一大早起,到這會兒已經餓死了。要說自己吃自己做的東西,大概感覺沒有看到家人吃得高興那樣滿足。但東西是我自己做的,我一邊吃啊,一邊會覺得‘哎呀,我真是太厲害了’,哈哈,見笑見笑。”


    他人歲數不大,麵容清俊,每次笑起來的時候,一雙鳳眼眼尾看起來更是彎成月牙,是個頂好看的年輕人。


    這樣說著俏皮話的時候,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時開朗多了,一時間店裏麵氣氛又有些緩和過來,食客們也都不再那麽安靜,紛紛開始沒話找話同楊中元說起來。


    有的問他還會做什麽菜,有的問他是從哪裏學得這門手藝,楊中元把早先編好的話笑眯眯講出來,頓時博得更多人的同情。


    一個年輕人沒了父親,在家鄉過不下去,背井離鄉帶著重病爹爹討生活,這一段經曆聽起來就十分感人,加之他看起來就很老實,所以食客們紛紛讚揚他一番,然後才意猶未盡留下麵錢離開。


    等人都走光了,楊中元也放下手裏那碗麵,他收斂起所有表情,一個人木然地洗完了碗擦幹淨桌子。他今天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隻希望當時不清楚店裏麵情況的人不會道聽途說,店裏生意不要一落千丈就好。


    可是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始終非常殘酷。


    等到了中午時,楊中元看著店裏零星那麽幾個食客,還是覺得低估了百姓之間傳播流言的速度。


    有時候,事實的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想要聽到什麽樣的話語。


    當時的情況確實是那個人找茬,許多食客也看到了,可是架不住外麵的人搞不清狀況,一個原本很小的事情,甲講給乙聽,乙又添油加醋說給丙和丁,於是,事情原本到底如何,就被掩蓋在五花八門的流言之中了。


    這一日中午楊中元隻賣了十碗麵,因為碗不多,所以他很快就幹好了後續活計,然後一個人溜達著去醫館給爹爹拿下一個階段的藥。


    也就是這短短一段路程,他就聽到各家鋪子裏傳來關於自己和那個肉蟲之間五六個不同的故事。最離奇的,還有人說那個大漢是他家鄉的大哥,特地過來找他跟他爹索要長輩留下的珍貴遺產,然後他心裏不憤,所以才給那個人投毒……


    投毒?這話編的有些太過了,楊中元雖然覺得有人會相信才見了鬼,可中午的生意冷淡卻是真。


    這樣假的流言蜚語也有人信,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楊中元心裏感歎著,這才終於明白,那個幕後人的真實目的,其實都在這些流言上。


    是他太輕敵了,宮裏人都要求謹言慎行,許多事情他們隻敢偷偷私底下含糊講那麽一兩句,他離開外世太久,到底低估了百姓們的厲害。


    楊中元麵無表情扭頭看了那鋪子一眼,卻剛好看到孟條坐在自家人滿為患的鋪子裏舒心地笑。


    他扭過頭去,眼中閃過一道寒冰,心裏盤算起這件事到底要如何解決。


    不就是流言嗎?你行,我也行的。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阿呆的地雷與手榴彈=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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