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維哲出了主屋,原本是想直接回雪塔巷的。(.)


    可程赫卻不知為何這個時候往主屋來,偏巧看到了他。


    程維哲想假裝沒看見,結果程赫氣哼哼叫他:“你還知道回來?”


    “父親,近來安好?”程維哲不理他的話,隻是客氣問。


    程赫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身,背著手往邊上涼亭走去:“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真是倒黴啊,程維哲默默這樣想著,卻還是跟他去了涼亭。


    程家的主人少,所以園子裏的涼亭也經常用不著,下人們不往這邊走,主人們也隻在自己院子裏待著。


    這個時候,涼亭裏隻有父子倆,一個坐著,一個靠著亭柱站著,誰都沒看誰。


    好半天,程赫才問:“二毛最近經常出去,你叫他走到?”


    程維哲挑眉,漫不經心回答:“恩,我鋪子裏忙,叫他過去盯著。”


    程赫見他這個態度,頓時就有些不高興了:“你那個小茶鋪子,能有什麽事情忙?”


    他說完頓了頓,又道:“你叔父叫你回來,是有什麽事?”


    程維哲冷笑,就知道他關心的其實還是這個,於是說:“他還是說上次那門親事給我,我沒有答應。”


    其實這件事情,整個順序就是錯誤的。長輩之命,媒妁之言,晚輩要想談及親事,那是肯定要長輩來操心過問的。


    可程家這裏,卻是白笑竹直接找的程維哲,根本連程赫的意見都沒問。


    白笑竹對程赫為人看得十分透徹,也多少了解程維哲,知道就算程赫答應了,程維哲鬧得魚死網破,也不會妥協。


    所以他壓根沒問程赫,先找上的,就直接是程維哲。


    況且,他的本意,也就不是促成這件親事。他無非就是想讓白佑夙看看,程維哲是個多麽冷漠無情的人罷了。


    然而這事情到了程赫這裏,他卻怒道:“你怎麽自己就拿了主意?這事也不過問父親一聲?”


    他埋怨的,永遠都是不喜歡的兒子。


    程維哲對此已經懶得說什麽了,聽了這話,卻十分犀利道:“哦?可是叔父問的是我的意見,他難道沒有先同您說嗎?兒子以為您那邊已經拒絕了,叔父才來找我詢問的。”


    被程維哲用白笑竹堵了一句,程赫的臉色頓時鐵青起來,他大聲喘著氣,好半天都沒有找出半句話反駁。


    在程家這個像牢籠一樣的氏族裏,正出長子卻生就這樣一副德行。程維哲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又說:“哎呀,可能叔父事情太忙,無暇同您說這個事吧。對了父親,我聽說咱們家的米行又在千城開了一間鋪子,沒請您去嗎?”


    接連被兒子這樣明裏暗裏諷刺,程赫就算是個傻子也聽出來了,他有些氣急敗壞:“大人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操心。總之,我要你答應你叔父提的親事,跟白家定親,多難的的機會,你怎麽能不答應?”


    程維哲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卻說:“父親,我不喜歡那個人,我為何要答應?就因為他是白家的人?”


    程赫再度被他一句話堵住了嘴,便有些動怒:“你看看你是個什麽態度,有你這樣跟長輩講話的嗎?也不知識誰教的你……”


    “誰教的我?可不就是父親您嗎?”程維哲淡淡止住了程赫的話,然後站直身體整理一下衣袖,“這門親事,我已經回絕,就到此為止了。您還有什麽事?沒事兒子就先行告退,鋪子裏事情忙。”


    自從程維哲在外麵過活很少回來之後,程赫想教訓他幾乎是難上加難,一個是碰不到麵,再一個,他現在也說不過程維哲了。


    聽到程維哲這句話,他一口氣憋在喉嚨裏,就連臉都憋紅了。


    這是被氣的。


    程維哲半天等不到他講話,回頭一看他那樣子,心裏頓時就鬆快起來。說他不孝也好,冷漠也罷,對於這個親生父親,他真的半分好感都無。


    但其實人年幼的時候,對父親爹爹多少會有些孺慕之情,可程赫對他的態度太糟糕了,他心底的那種厭惡與不喜,總能叫敏銳的孩童感受到。年少時的程維哲,從期盼到無動於衷,最後終於漸漸死心,對於這個父親,他再難產生一絲半點的親情與溫情。


    這個人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這個人。


    就算對方擔著父親這個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名頭,可程維哲又不是草包,任由對方把他指使來指使去,毀掉事業不說,甚至終身大事也都毀掉。那不是愚孝,那是愚蠢。


    程維哲最後冷冷看了程赫一眼,便頭也不回走了。


    任由程赫在他背後,氣急敗壞喊“不孝子、白眼狼”。


    程維哲一路往院門走去,程家的小廝隻是淡淡同他問一聲好,既不卑躬屈膝,也不過分熱情。他已經不回來許久,在這個家,小廝們已經了悟他再也不會掌家的事實。


    這樣其實挺好的,大家互不幹涉,過得還能鬆快些。


    等他走到院門,剛要出去的時候,卻聽到一把稚嫩的嗓音喚他:“大哥,大哥等等我。”


    程維哲回頭,隻見一個有些微胖的少年向他跑來,初秋時節,額頭上竟有星星點點的汗珠。


    他的小廝跟在後麵,小心謹慎地跟著他跑。


    上次回來,程維哲倒是發現家裏隻有這個三弟對他態度一如既往,如果說孩子的心思最單純,那程維安也十歲了,跟同樣十歲的徐小天相比。他從小養尊處優,看起來人很結實,也更高。


    他自幼就在城裏最好的書院讀書,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無論哪一點,都不會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單純少爺。


    可他對程維哲的態度,卻始終沒有變。


    少年好不容易跑到程維哲跟前,站住深深喘了幾口氣,他的小廝跟在一旁,忙幫他擦了擦汗水。


    程維哲彎下腰,笑著說:“小安,找大哥什麽事?”


    程維安仰頭看他,眼睛圓圓的,嘴唇紅紅的,他是程家小輩裏長得最漂亮的孩子,程維哲一直覺得,他也是心最漂亮的。


    “大哥,你很久都沒回來了,小安很想你。”程維安認真說道。


    程維哲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佯裝無奈道:“沒辦法啊,大哥太忙了,以後得了空閑,大哥可以去書院看你。”


    雖然程維安年紀小,但他極聰明,家裏的事情他多少能感受到一些的。聽到大哥願意去書院看他,他便頓時明白了。


    於是望著他的眼睛閃著無奈和難過,小小一個孩子,看起來怪老成的。


    可他這又不是老成,他隻是對這個家無能為力罷了。


    “好,大哥,你一個人在外麵過,要照顧好自己。小安以後下學早,可以去鋪子裏找你嗎?”程維安一本正經說道。


    程維哲頓時覺得好笑,他伸手抱了抱程維安,拍了拍他的後背:“小安,你是個好孩子。你不用操心我,你啊,顧好自己便是了。”


    程維安小時候同他並不太親近,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喜歡大堂哥。相反,因為長輩緣故導致他不能多跟程維哲接觸,使得對這個大堂哥越發崇拜。


    在程維哲意識到這一點後,對他的態度就好了一些,但也還是不像普通人家的兄弟那般。


    程維安的個性跟程家的所有人都不太像,程維哲覺得,他是程家最幹淨的存在。


    聽到大哥的話,程維安認真點點頭:“我知道的大哥,我讀書很用功,一定好好修習課業。”


    程維哲笑笑,對他的小廝說:“我要走了,你陪著三少爺回去吧。”


    “大哥,一路小心。”程維安頗有些不舍,他一路跟著程維哲出了內宅院子,才一步三回頭地回去了。


    程維哲回頭看他小小身影消失在院門後,不由歎了一口氣。


    如果,家裏沒有這麽多槽心事,該有多好?


    在程家耽擱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回去的路上,程維哲特地繞到商街,買了兩包麥芽糖。這糖有點粘牙,卻並不是特別甜,小孩子大多都很喜歡吃。


    等他走到雪塔巷時,日頭也打了西,他站在巷口,遠遠就能看到麵鋪子裏麵楊中元忙碌的身影。程維哲頓時覺得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被打散開來,心中滿滿都隻有楊中元一個人。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裏才應該叫做家。


    程維哲往麵鋪走去,路過茶館的時候瞅了一眼,見裏麵一如既往,便不再停留,徑直走進麵鋪子。


    楊中元正在切拉條子的澆頭菜碼,見他回來了,忙招呼一聲:“回來了?你餓了沒?”


    “回來了”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叫程維哲心裏溫熱。他走過去緊緊摟住楊中元的腰,偏過頭親他的臉頰。


    做廚師其實並不是個特別幹淨體麵地差事,他們每天都要煎炒烹炸,要切洗涮燉,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很幹淨。


    但程維哲卻覺得楊中元忙碌的身影特別吸引人。不,換句話說,因為楊中元總是在忙,所以程維哲眼中的他,異常勤勞與努力。


    楊中元知道他回了家心裏必定不好過,於是老老實實讓他摟著,手裏忙活不停。


    就在兩個人都在安靜享受午後時光之時,一把稚嫩的嗓音突然打破了他們兩個人營造的這一片小天地。


    “哎呀……”徐小天正捧著五六個西紅柿走進鋪子,一抬頭就看見他們兩個摟在一起,小聲說著話。


    他以前並不知道兩個人都關係,雖然極為敏感,可這一段時間他也壓根沒心思觀察別人。


    如今突然碰到,也難怪他嚇了一跳。


    徐小天吃驚過後,見程維哲扭頭看他,頓時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我……”


    程維哲鬆開楊中元,從桌上拿了那包糖遞給徐小天:“下午正好路過糖鋪,給你買了一包,嚐嚐喜不喜歡。”


    他臉上滿滿都是笑意,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徐小天就著他的手撥開紙包,從裏麵拿出來一顆麥芽糖,他呆呆放進嘴裏,頓時香甜的味道彌漫唇齒之間。


    小小一顆糖,這樣甜,這樣溫暖,徐小天努力感受著糖果甜蜜的味道,心頭也跟著泛起漣漪。


    父親,我會好好的,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評論好像經常被抽掉,後台能顯示的我都會回複=v=


    感謝皓月明的地雷=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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