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時節,荷塘波光瀲灩。


    楊中元正靠坐在茶室裏,一邊算賬一邊想著新菜譜。


    如今已是七月末,分店開了,明前的新茶也陸續上了市。


    福滿樓算是徹底在衢州落穩了腳跟,今年衢州商會的兩次季會他們也都有參加,已經算得上是熟麵孔了。


    程維哲越來越忙,楊中元在休養了一月之後也跟著忙碌起來,不過這幾日他們家的小寶寶有些暑熱,楊中元便沒有再去鋪子裏,反而在家上工。


    說起這個孩子,生的時候那麽著急,可出來以後卻不是個鬧騰人的。每日裏吃飽了就睡,隻有尿濕了不舒服才哼哼唧唧哭一遭,哄哄卻也能再露笑容。


    楊中元跟程維哲疼愛他到心坎裏,恨不得日日守在搖籃邊看著他。可外麵生意還要照做,一家老小都要吃飯,所以隻得又買了幾個小廝回來,讓周泉旭跟紫草白日裏照顧孩子。


    即使這樣,每天晚上回到家裏,兩位父親也要仔仔細細看看兒子,才能安心吃飯。


    楊中元正認真看著賬簿,突然旁邊的搖籃裏孩子發出細小的聲音,他忙放下筆,過去瞧他。


    兒子已經四個月了,他三月裏生,如今結實許多。一雙眼睛長得尤其漂亮,黑亮黑亮的,仿若那最名貴的東珠。


    楊中元趴在搖籃邊上,低頭認真看他,見孩子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正哼哼唧唧咬著衣襟。


    他這會兒是一天一個模樣,又很能吃,是個結實的小夥子。看到爹爹正守在一旁瞧他,小家夥或許還認不得人,卻知道小聲叫喚吸引注意。


    楊中元臉上的表情越發溫柔,他彎腰把兒子抱出搖籃,仔細摟進懷中,慢慢搖了起來。


    紫草聽到屋裏有動靜,忙進來看看,楊中元吩咐他去準備好乳果,又摸了摸兒子白嫩嫩的小屁股。


    沒尿濕,便也不用換了。


    紫草很快便拿來一個新的乳果,乳果軟軟的,上麵刺破一點點皮,便湊到孩子嘴裏讓他吮吸便可。寶寶容易餓,一聞到乳果的味道便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楊中元笑著捏了捏他的小屁股,坐到榻上抱著他喂乳果汁:“小吃貨,也不知道隨了誰。”


    他也不過是逗孩子說那麽兩句,卻不料門外傳來程維哲的聲音:“你說是隨了誰,咱們家可就你一個大廚。”


    自打孩子出生之後,程維哲跟楊中元無論在外麵跑多遠心都在家中,每日下午要是不忙便會早早趕回家照顧孩子,他這會兒回來,楊中元也不覺奇怪。[]


    “好好好,孩子都是隨了我,行了吧。”楊中元衝他白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


    程維哲剛從外麵回來,一進門就趕緊過來看兒子,楊中元瞧他衣服還未換,便說:“我在家裏看著,你著什麽急回來,趕緊去換了衣裳。”


    “我想他,也想你。”程維哲說著,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倒是沒去碰孩子,直接上了樓。


    兒子一張小嘴有力氣得很,一個乳果沒多會兒便吃完了,他砸吧砸吧嘴,仿佛還在回味,少卿片刻又胡亂用手抓楊中元的衣裳。


    楊中元被他抓到頭發,疼了也不生氣,笑嗬嗬掰開他的手,寵溺地點點他的小鼻頭:“壞小子。”


    程維哲換衣服回來,便看到這個場景。他隻覺眼睛濕熱,心中那種滿足無法言說。


    “來,豆豆,讓父親抱抱。”程維哲走到楊中元身邊,從愛人懷裏起兒子。


    孩子才四個多月,身子骨還不硬朗,他們兩個被周泉旭教了好久,動作才正規了些。


    小名叫豆豆的楊瑾承突然被換了一個懷抱,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他流著口水啃自己手指,正玩得不亦樂乎。


    程維哲抱起他來,繞著茶室慢慢走著。


    “我已經跟漕幫聯係過,過幾日便讓李義帶著老孫去丹洛,茶樹的事情已經穩妥了。”程維哲邊哄著兒子,邊說。


    “丹洛那邊找誰負責?要是找不對人就麻煩了。七裏村的茶園倒是都挺好,找慣常合作那幾家便成了。”楊中元把賬簿收拾了一下,笑著看他們父子道。


    “我讓李義帶了封信給之前茶館的掌櫃,他跟我合作多年,又是個厚道人,應當無事。”


    他們在丹洛時哪裏有在衢州風光,可茶館掌櫃對他們兩個都很照顧,每日也總是和和氣氣,倒是個不錯的人。


    “行,看看掌櫃願不願意做吧,他要是願意,以後丹洛的茶園便都讓他管,他也懂茶,最是合適不過。”


    程維哲回頭衝他笑笑,知道這事就算是定下了。


    兩個人說工事片刻間,吃飽喝足的豆豆就又打起了小呼嚕,他睡著了倒是沒有醒著老實,一雙手不停地動,也不知將來到底是什麽性格。


    楊中元見他睡了,忙站起來把搖籃重新鋪了一遍,隨後程維哲小心翼翼把兒子放到床上:“這小子,可真壯實。(.無彈窗廣告)”


    程維哲嘀咕一句,可話裏話外都是滿滿的得意。


    兩個人又站在搖籃邊上看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一旁榻上坐下。


    楊中元幫他倒了杯熱茶,笑道:“春日裏的帝京鬥茶結束了,今年還是千重雪跟蔡家的滿庭芳中了,其他散茶也差不多是一半對一半。而明年的鬥茶,年前郡府便要定下,阿哲,你有把握嗎?”


    程維哲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卻還是把那一盞溫熱的茶湯潤進肺腑:“顧家是做綠茶起家的,無論是崇嶺雪芽還是千重雪,都是綠茶為基。而蔡家的滿庭芳卻是黑茶,你沒有嚐過,但師父說那味道不過是借了小榮華三分本味,說起來在‘馥’‘烈’二字上都差了一些,如果不是世間再無小榮華,那怎麽會有蔡家滿庭芳的位置。”


    原本楊中元正認真聽著他分析,可到最後猛然聽到他講“世間再無小榮華”,頓時便覺得心裏一陣淒涼。


    “阿哲,我當年在宮中算是混得不差,有幸嚐過早年的小榮華陳茶,那茶有些年頭了,也不是韓家所做,卻也相當好喝。我記得茶湯顏色真是紅亮清澈,晌午裏煮上一壺,一天屋裏都有餘香,然而香卻不熏人,清冽微甜,是為上品。不過,龍鳳團圓就連陳茶也沒有了,宮裏頭好些人都講,龍鳳團圓都已化作仙鸞,再也無處可循,自從那年韓家出了事,這禦茶之最的龍鳳團圓便成為了傳說。”


    程維哲見他不自覺說起早年的事來,聽得尤其認真。在自打他歸家之後已經兩年餘,可對於之前那十幾年的生活,他提及的次數一個巴掌數的過來。就算他說了,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趣事,那些艱辛一概不提,那些難熬的歲月也隻當不存在。


    “其實,師父同我商量要在丹洛買茶的時候我便多少有些了悟,他已經把小榮華的方子教給了我,但我們既要能一舉奪魁,還是要做的比當年更好才行。至於龍鳳團圓,這個倒是不急。”


    這事情楊中元也知道,他心裏清楚,韓世謙把所學都傾囊相授,不是為了韓家重新崛起,他是想讓兩個孩子做出屬於福滿樓自己的茶餅。


    韓家的榮華富貴都已經湮沒在曆史之中,就如同曾經的小榮華跟龍鳳團圓一般,過去的終究過去了,他把手藝傳承下去,已經不算辱沒祖宗。


    “師父……這輩子也是苦了。”楊中元說著,又問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咱們是明年去還是後年去?你有沒有把握?”


    程維哲最近晚上都在特地改成茶房的院子裏忙,楊中元知道他在試做新茶,所以也很少去打擾。不過,他忙了這麽久也沒跟自己透個底,楊中元也不免有些著急了。


    其實倒不是程維哲不說,隻是小鍋炒製出來的散茶到底跟茶餅不同,他喝起來味道不錯的,不知道壓成茶餅封存以後還會不會味道更好。而且,他目前用的黑茶不過是之前冬日裏剩下的,跟他們自己去選嫩葉卻是不同。


    要想做出鬥品,並不是隨便試試就能成的,嫩芽要用最好的雀舌,而裏麵加的輔味也要斟酌鬥量,多一點都失了味,出不來那種珍香馥烈。


    “最近試了幾次,大抵味道是穩了,不過北地那邊茶還未買回來,一旦買到最好特等茶,我便開始做。”程維哲想了想,如是說。


    他們這一次要參加鬥茶的茶餅不僅不能用小榮華,還要比小榮華更好更香,這本就難。但程維哲卻是個心思活絡之人,又有韓世謙這些年來獨自一人的品味,到底還是研究了許多種變品。


    其中有一味裏不僅加了小榮華本就有的新桃,還加了非常少量的香片跟梨花,最後出鍋的時候那香味相當複雜,聞著成茶是一種味,可煮開之後卻又是另一種,最後喝進口中,又覺得還是有區別,是真的十分潤口。


    韓世謙品過之後,就連一貫溫和的表情都變了,難得露出些喜意來:“這一次的,相當不錯了。”


    這話程維哲倒是沒跟楊中元說,最近鋪子裏上了好多新菜,他本就十分辛苦,分店總店來回跑,生怕出半點差錯。再拿這事讓他煩心,一會兒可行一會兒不可行的,那可不好。


    楊中元聽了他的話,到底安心一些,想想感歎一句:“說實在的,我還是覺得師父做的茶最好喝。不過,你做的也好,生日前送我那一罐,我是相當喜歡。”


    前幾日楊中元生辰,程維哲特地給他做了一小罐茶。那裏麵有他最愛吃的梨子,味道也有些甘苦,可完完全全都是楊中元最愛的味道。


    程維哲對他的了解,就好像那一罐最貼切的茶,無論外人喜不喜歡,都能暖到他心坎裏去。


    “我怎麽聽著後麵誇我那句那麽勉強?不行,我覺得心裏不太好受,你給我揉揉。”程維哲說著,就要拉著他的手往胸膛上貼。


    這會兒正是夏日,茶室裏所有的外門都開著,抬頭就能看見荷塘。楊中元被他弄得頓時紅了臉,白了他一眼:“你胡鬧什麽!”


    程維哲嬉皮笑臉湊過去又鬧了一會兒,享受盡了二人時光,這才作罷。


    “不過,我們自己鋪子裏也賣榮華,這倒是沒什麽,以後沒那麽好的機緣,賣得比市價略低一點便可。可這做禦供的茶,我總覺得還是自己在家門口種來的踏實些。你說,衢州這邊能種榮華的茶樹嗎?”


    程維哲不是不煩惱這個問題,雖然衢州漕運陸運都很便利,可到底離丹洛十分遙遠,那邊但凡出任何差錯,就算他們安排再仔細都鞭長莫及,更何況那邊還是蔡家的地盤。


    可是,茶樹並不是說換就能換地的,丹洛是北地氣候,無論冬夏都比衢州要冷一些,而且由於雨水較少,所以春秋都比較幹燥,同衢州十分不同。


    茶樹雖然並不嬌貴,但也不是隨便就能成活的,端看各地茶樹的品種不同就能知道一二。


    但楊中元心思卻很活絡,他想想便說:“衢州本地的黑茶並不是太出色,所以也很少有人賣,你說,我們把衢州黑茶同榮華嫁接在一處可否行得通?而且,你說冷熱的問題,衢州郡府裏確實比丹洛要熱,但是周邊卻不一定,你覺得……崇嶺上如何?”


    一般而言,山地都比較寒涼,崇嶺離衢州不遠不近,策馬一個白日便能到,倒是個好地方。


    程維哲一聽,眼睛頓時亮了,雖說大梁的種植技術一直很好,但是尋常人家裏麵也不可能花大力氣去栽種外地花樹。不過楊中元在宮中那麽多年,那座輝煌的永安宮中什麽沒有?就算是隆冬時節,沙漠特有的沙漠玫瑰也能綻放,這在百姓一貫的認識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程維哲自己確實是學過種養茶樹,但並不精通此道,如果要想認真研究一番,還是要靠老孫這個老輩茶農。


    “小元,你真是太聰明了,連這樣方法都想得到。待會兒我就寫了信讓人送去,讓他們此番多帶幾十株茶樹回來,各個品種都要有,咱們先慢慢研究著,時間還長,總能種出來。”


    兩個人這樣討論一番,頓時覺得未來十分敞亮。


    他們坐在微風習習的茶室中,身旁搖籃裏的兒子正睡得香甜,縱是神仙,也沒這般幸福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洛書。、公子無憂、愛麗絲、可安於晨的地雷。木子藤之環的地雷*2。yanio的手榴彈~~超級感謝~~


    最近我的更新越來越長了,給自己點個讚~~明天就是帝京副本啦~~本文最後一個副本!群演即將上線=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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