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中秋之日時,月總是特別的圓,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得格外明亮,今日的夜空不僅月圓,且還滿是微微閃爍的星辰。


    不論是哪天,不論是否花好月圓繁星點點,連城都更喜歡夜晚。他習慣在別人早已熟睡的空無一人的深夜出門散步,有時還能碰上花兒開放,看著那嬌小玲瓏的花骨朵兒一點一點綻放得豔麗燦爛。那種感覺,就像是抓住了時間,隻要稍稍用力,便能拉住它。抓住了那虛無縹緲的時間,本身就是值得欣喜的。


    在宮內這麽多年,連城幾乎養成了習慣,跟著璃佐的那段日子,連城每當深夜便會不由自主的睜開眼,披上外衣潛進禦花園。而這幾日,璃錦偏偏要跟連城同睡,整晚被璃錦摟著,哪還有這出來的機會。乘出宮璃錦不在身旁的幾天,連城哪裏忍得住,見這窗外繁星點點的夜空,連城起身出了屋子,他對長安不熟悉,也不知去哪,府中又不是能夠散步的地方,正躊躇著,梁淵突然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這不是連公子嗎?”梁淵走過來問道:“連公子這深夜裏出來所為何事?莫非也有夜行的習慣?”


    聽見梁淵話裏的那個‘也’字,連城微笑著點點頭,答道:“是阿,原來梁公子也是如此。”


    梁淵也跟著笑笑,說道:“這也算是緣分了,連公子對長安熟悉可否?一起走走可好?”


    “那就有勞梁公子了。”連城和梁淵一並出了梁府,微風迎麵吹來,潮濕的氣息彌漫在四周,像是剛下過雨的樣子。


    梁淵帶著他大街小巷的走著,指了指不遠處的群山,說道:“連公子,看那兒。”


    連城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說:“我們,是要去登那山?”


    梁淵點點頭道:“公子沒興致?”


    連城笑道:“怎會?”


    說著兩人便朝那山走去,深夜裏的小巷十分靜謐,隻剩下兩人的腳步聲在徐徐回響著,寧靜的氣氛讓連城不禁想起了些兒時的回憶。


    那時他和璃錦都十四歲,璃佐才十二歲,整日隻想著玩兒,璃錦對璃佐甚是嚴格,看他悠閑的樣子就忍不住說他幾句,璃佐就會一臉委屈的跑去連城身邊,吵著鬧著要去玩兒,連城便會帶著璃佐出宮處處逛,最後也總是免不了喊累,扯著連城的衣袖讓連城背他回宮。也正因為兒時常跟著連城,才讓璃佐有了這心煩就出宮的習慣。


    回憶裏的場景就好像還是昨日才發生,可事實告訴連城,距離那天,已經過了十二年。


    “公子,連公子?”梁淵的聲音在耳邊想起,將連城拉出了回憶。


    連城竟未發覺,兩人已不知不覺走到了山腳下。見梁淵詢問的目光,笑著說:“抱歉了梁公子,憶起了些往事,有些出神了。”


    梁淵擺擺手,指了指山頂,對連城說道:“公子,你看這樣可好?我們直接登這山,未免太多乏味,這山左右有兩條一樣的道兒,我們一人一邊,看誰先上去如何?”


    連城點頭應下,想了想,又問道:“聽梁公子這話,可是上過這山?”


    梁淵抱歉的笑笑,說:“確實如此,不過這群山,還沒找到我未登過的。”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連城笑著向右邊走去,梁淵見狀,也向左走去。


    兩人本是笑著的,卻在轉身之後雙雙收斂。


    連城是什麽時候有夜行這個習慣的呢?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的父親叛變篡位失敗,被下令當場處死,他得知消息,見軍隊還未來到府上,連忙跑出門去,想見見父親最後一眼,但是他晚了一步,在將要到達時,父親的頭顱被殘忍的砍下,骨碌骨碌的滾在他腳邊,血無止盡的蔓延。


    後來他便被安排給了璃佐做侍衛,雖說命是保住了,但他卻總是做噩夢,閉眼便是紅色的世界。每日夜裏父親被處死的畫麵便會浮現在眼前,讓他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躺著不睡實在難受,幹脆出去走走,走著走著無意間去到了禦花園,剛反應到禦花園他不能進來時,卻看見一朵正在怒放的花兒,那花兒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喜歡這種夜裏出行的感覺,喜歡那種,擁抱時間的感覺。最起碼,不會再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做噩夢,想起那些最想忘記的事了。


    那梁淵,又是因為什麽有了這習慣的呢?是因為莫衷,莫衷的身體差,也不全是天生,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梁淵。


    去年,梁淵和莫衷為紀梓笙的身世鬧過一次別扭,莫衷那時年少,口不擇言,也不知說了些什麽,讓梁淵一氣之下收拾行囊離開了長安,走時沒有與任何人道別。


    其實莫衷在他走之後便後悔了,便跑回梁府想找梁淵道歉,誰知梁府這門一直是鎖著的,莫衷以為是梁淵不願見他,固執地整日在梁府門口等候著,不吃飯也不休息,也不管天氣與否。


    紀梓笙不知梁淵離開了長安,誤以為莫衷是和梁淵在一起,於是也一點不擔心,便沒有多問什麽。


    梁淵回長安時,已是十日之後的事,那天正下著瓢盆大雨,他一到梁府,便見莫衷抱膝坐在府外,雨點如拳頭般落了一身。


    梁淵見了連忙扔了傘將莫衷抱緊屋子裏去,可莫衷身體本身也不好,哪裏經得起淋雨,持續發燒了好幾日也不見好轉,大夫也處處請了個遍,最後還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可莫衷至今也未告訴梁淵,他離開長安的十日裏,接連九日都是傾盆大雨。


    梁淵每當想起莫衷那一抹瘦弱的身影蜷縮在雨中時,就會不由自主的自責傷心起來,每日都徹夜難眠,那時他便開始日日夜夜出門散步,最初是漫無目的的走,後來走著走著,便無意中發現了那去群山的路。


    他喜歡夜裏獨自去那兒,並且不告訴任何人,這樣一來,即使自己露出多惆悵的麵容,也沒有人看得見。


    梁淵見紀梓笙回來,還以為會帶著莫衷,畢竟自己許久沒有見著他了,會想是必然的。可誰知,他並未見著莫衷,而是見著了一位與自己一樣喜愛夜行的公子。


    也許那也是一種緣分吧,一樣是身懷心事,一樣是徹夜難眠,一樣是有所相思,一樣是不怕寂寞。


    聽說,那些不怕寂寞的人,認定了一件事,或是愛上一個人,就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即使天崩地裂,世界毀滅,也是依舊深愛著的。


    可是,連城突然對自己說,他不愛了。不愛那個為了奪權不惜割舍兄弟情義的大皇子,不愛那個為了滿足自己的情緒將無辜的人害得遍體鱗傷的殿下。他想,也許,璃錦真的隨著這世俗變遷,一齊死去了。連回憶也帶得遠遠的,放在連城夠不到的地方,終日被蒸發得消逝。


    愛是什麽?


    他想,他得出結論了。


    愛便是一場夢,一場一旦醒過來,就再也回不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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