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距離長陵越來越遠,漸漸看不見雄偉的長陵的輪廓。


    王太虛掀開車廂簾子,回望長陵,眼神裏卻是沒有多少感慨。


    他連和丁寧告別都沒有。


    因為對於他而言,重要的不在於告別,而在於能否重逢。


    車隊在一處渡口停下。


    幫王太虛趕車的一名車夫開始行向車隊最尾端的一輛馬車行去,準備休憩。然而令車隊中大多數人不解的是,很快就要開始登船,一時卻沒有人接替那名車夫。


    就在此時,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從靠在岸上的一條大船上走了下來。


    他徑直走向王太虛的馬車,一雙分外穩定的手握住了王太虛車頭上的韁繩。


    他做這一些很熟練,因為他原本就是王太虛的車夫。


    有兩名挑夫打扮的男子一直停留在碼頭邊一間庫房的陰影裏,背靠著牆麵坐著。


    他們看似疲憊,昏昏欲睡,用於挑東西的竹扁擔和繩索都是隨意的靠在,然而他們卻一直都在觀察著王太虛所在的這支車隊。


    看到那名從船上走下來的黑衣男子,這兩名挑夫打扮的男子目光都是不自覺的微微一凜。


    也就在此時,這兩名挑夫打扮的男子又驟然感覺到了什麽,霍然抬頭。


    王太虛的車隊已經開始次第登船。


    這是一條和海外通航的鐵甲商船,此時船頭的甲板上,不知何時已站立著一名看上去很年輕的男子。


    年輕隻是感覺,隻是覺得那人充滿活力。


    然而那人是個瞎子。


    他的眼睛雖然睜著,但始終都不眨動,對周圍光線和一切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隻是這卻恐怕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個瞎子。


    因為在這兩名挑夫打扮的男子的感知裏,那個年輕的瞎子就像一個巨大的火爐。


    熊熊的大火,就像是要將他所站立的鐵甲大船的船頭都徹底的燒穿,燒融。


    一名挑夫模樣的男子第一個深深的垂下了頭。


    他身邊另外一名男子也在一息之後垂頭,輕聲道:崔將軍,我們該怎麽做


    被他稱為崔將軍的男子聲音微冷道:自然是什麽都不要做,否則就是送死而已。


    是趙劍爐的人


    他身旁的男子心有不甘,輕聲道:要不要告知監天司


    這隻是梁大將軍的私仇,你不要忘記我們是如何被逐出長陵的。被稱為崔將軍的男子冷笑了起來:既然不可能解決他們,趙劍爐的人始終是鄭袖的敵人,敵人越強大越好。更何況對方已經離開長陵,再通知監天司有什麽意義


    他身旁的男子似乎並不完全讚同他的話語,沉默了片刻,道:他們要去海外做什麽


    登上去海外的船隻並不代表一定要去海外。被稱為崔將軍的男子微諷道:他們可以隨時在任何地方下船,繞過許多關卡之後,便不可能再追查出他們去了哪裏。至於他們離開長陵是要做什麽,這和我們還有什麽關係麽我們即將去南越邊境那種蠻夷之地,我們恐怕需要多多考慮的是自己的問題。


    應該是兩名軍人。


    當穩穩的控製著王太虛的馬車登船之時,蹤跡已然在長陵消失了許久的荊魔宗對著車廂中的王太虛道:要殺死他們麽


    他的聲音依舊對王太虛充滿恭謹,然而和以前相比,卻是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堅定和力量感,讓人不需要懷疑他的能力。


    應該是梁聯梁大將軍的人,恐怕長陵大多數人,包括皇後在內都還是小看了他。王太虛微微的一怔,又搖了搖頭,道:不需要節外生枝。


    荊魔宗垂首,不再說話,似乎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甲板上的年輕瞎子沒有去管那兩名偽裝成挑夫模樣的修行者,他眼瞳空洞的不知道望著哪裏,卻是走向了一名身穿尋常布衣,坐在船頭一角恬靜的衝洗蔬菜和殺魚的中年廚娘。


    能和平相處麽


    他走過這名似乎時負責船上廚房下手的中年廚娘的身側,緩緩的輕聲說道:包括不要向岷山劍宗透露我和王太虛的關係,否則等船駛離,我就動劍殺了你。


    中年廚娘的動作沒有停頓,她熟練的殺著魚,取掉內髒,準備隨手丟給身邊不遠處陰影裏趴著的一頭黑貓,同時異常簡單的吐出一個字:諾。


    年輕瞎子也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沒有停留的走向船艙,隻是他的聲音卻依舊傳入中年廚娘的耳朵,聲音卻從絕對的殺伐變成了溫和的請求,能不能留下魚鰾,我喜歡吃。


    中年廚娘沒有回應,隻是很簡單的將白色的魚鰾從準備丟棄的內髒裏取了出來。


    渭河連通著的這處江麵的水波不停的蕩漾,長陵大浮水牢最深處的水波也在蕩漾,且同樣泛著許多白色的泡沫。


    聽著前方牢房裏壓抑著的呻吟聲,林煮酒有些艱難的抬頭,水草般的長發掉出無數縷的水線。他卻是不以為然的淡淡笑笑,道:我求生的希望來自於我知道長陵出現了九死蠶,九死蠶在,就意味著我的敵人會恐懼,想到敵人現在不管多強大依舊很恐懼,我就很高興。但是你呢,你的希望又來自於哪裏


    隔了許久,那方牢房裏的呻吟聲才消失,響起有些含糊不清的聲音:我先前的活著隻是為了去死,既然又被人救活,那麽自然要好好的活著。


    林煮酒笑了笑:這似乎還有些言不由衷。


    那方牢房的聲音又消失了很久,才想了起來:她會出現在我麵前,哪怕救不了我,她也會死在我的麵前。我在等她。


    有趣的理由。


    林煮酒開心的笑了起來,認真道:我陪你一起等。


    就在這兩間牢房之外不遠的陰冷石階上,如一道陰影一般的申玄沉默的聽著兩人的對話。


    在過去的很多年裏,他隻是撬不開林煮酒一個人的嘴。


    然而現在卻又多了這一個無名的年輕人。


    夜策冷安靜院落牆角邊上水溝裏的水也在不斷蕩漾。


    白山水的身體前方已經不再有白色的水霧蒸騰。


    一滴晶瑩的水滴隨著她的呼吸,在她的身體前方不停的若隱若現,而後給人越來越為沉重的感覺。


    看著這樣的畫麵,夜策冷知道白山水已經修為盡複,且在境界上往前跨出了很大的一步,變得比之前全盛時更為可怕。她也已經感覺出白山水的心念。


    然而她還是搖了搖頭,道:墨園外有一名岷山劍宗的修行者,不會比澹台觀劍差。如同門房一樣守在墨園之外。


    白山水很清楚不會比澹台觀劍差是什麽意思,若是已在墨園,她或許有把握隱匿氣息不被這名修行者發現,然而當這名修行者如同門房一般守在墨園之外,任何想要進入墨園的人,便不可能逃過他的耳目。


    她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想了片刻,然後認真的看著夜策冷問道:他有沒有見過你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裝作我進去


    白山水點了點頭,道:隻要你幫我,便能進去。


    你會不會覺得這樣很殘忍


    夜策冷轉過頭去,不再看她:你去我自然便必須好好在這裏躲著,隻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在這裏等待了這麽久,現在去看卻是你能去而我不能去


    白山水自然知道這裏麵蘊含著多少感情和凶險。


    她的麵容漸肅,然後深深的躬身對著夜策冷行了一禮,道:請夜司首成全。


    幫我好好演好這場戲。正午去,暮時必須回到這裏。


    夜策冷冷漠的說道:我正好去殺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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