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是一天裏最昏昏欲睡的時光。


    一名角樓守將從角樓走下,沿著闊直的巷道緩緩而行。


    他的身旁沒有什麽隨從跟隨,角樓周遭的一些軍士和下階官員目光隨著他的影子移動,卻沒有人覺得和平日有何不同.


    這名角樓守將是沐風雨,和其餘所有角樓守將一樣,是這一座角樓周遭的最高官員,隻是和其餘那些有著顯赫功績的角樓守將相比,他的修為和過往卻顯得極為平庸,絕大多數軍士甚至不知道他是因何能夠成為這裏的守將。


    沐風雨平日裏的生活也極為單調,他的居所就距離這座角樓不院,在一天裏的休憩時光,他便如自然形成規律一般,回到居所小憩半個時辰,然後再返回角樓。


    沐風雨也在就習慣在這些軍士和下階官員的目送中離開,想到這些軍士和下階官員的不解,他的嘴角也時常泛起些自嘲的意味。


    他當然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成為這座角樓的守將。


    在長陵這數十座角樓裏,他所鎮守的這座角樓位於長陵最中央的一片區域,看似是中樞,然而前不靠外圍,後不靠皇宮,實是最不重要的區域之一,在這座角樓發現有什麽風吹草動之時,別處的角樓恐怕也早已發現。


    所以這反而是最無事的所在。


    最無事意味著安全和不用擔負什麽責任,同樣也意味著無聊。


    所以他甚至和長陵的許多貴婦人一樣,養了一條狗。


    這條狗是條普通的黑狗,但是頗具靈性,十分乖巧而討人喜愛,每日在這個時候回到居所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要幫這條黑狗準備些食物和清水,並逗弄這條黑狗片刻。


    和往常一樣,當他推開竹籬門牆,走入院中時,這條毛色黑得似乎流得下油的草狗歡快的迎了出來,圍繞在他身邊打轉,歡跳著跟著他進入後院。


    然而就在進入後院的一瞬間,這條黑狗的頭顱就掉了下來。


    沒有鮮血飛灑,黑狗甚至保持著站姿,頸部的斷口好像被一層薄薄的光膜封著,甚至可以看到無數的血管和白生生的骨骼和血肉,看上去令人覺得惡心。


    沐風雨的身體瞬間變得冷僵起來,然而他的麵目卻是反而變得冷漠起來,他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冷笑著說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應該明白,隻要這裏的天地元氣湧動劇烈,至少會有三座角樓注意到。


    沒有人回應他。


    隻是腳步輕輕的響起。


    眼睛的餘光裏看見那一抹白色的時候,沐風雨冷漠的麵容也驟然失色,不可置信的驚呼了出聲:夜司首


    夜策冷手中端著一杯冷茶,站在簷下的陰影裏,靜靜的看著他,依舊沒有出聲。


    沐風雨的身體卻是瞬間被大汗濕透,他強笑了起來,道:夜司首您是什麽意思


    在元武三年,我就查到了關於你的事情,在那時開始我就一直想來看你。夜策冷不再看他,而是開始垂頭看著手中碧綠的茶湯,茶湯裏隻得一片碧綠的茶葉,半沉半浮:未想到一等就等到了今日。


    沐風雨渾身出汗出得更加厲害,他的喉嚨也有些僵硬了起來,道:下官還是不明白夜司首的意思。


    夜策冷語氣平淡道:若不是你假傳了消息,調換了軍令,至少長門軍會趕到他那裏,他就算戰死,也不會那麽容易戰死。


    誰會想到一個小小的傳令官,竟然當時敢拆開和偽造軍令,害死了至少七名七境之上的強者


    沐風雨的身體不斷的顫抖起來,他終於明白當年的事情其實並沒有瞞過所有人。


    最關鍵的是,你偽造的軍令裏,把我給漏了。夜策冷的嘴角出現了一絲自嘲般的冷意,她的睫毛也不斷的震顫起來:以至於當我知道時,一切都已經結束,而幾乎所有人都偏偏認為我應該知道,認為我隻是故意率軍不動,連鄭袖和元武都或許都因為而認為我最後站在了他們一邊。


    麵容無比蒼白的沐風雨知道任何的推脫都沒有什麽用,他帶著一絲瘋意笑了起來,寒聲道:既然如此,夜司首你就更應該謝謝我,既然一切都無法改變,既然因為我的一個錯漏而導致你活了下來,並成為我大秦司首,那你就應該將錯就錯,畢竟不是任何人想要爬到你那位置,便能夠爬到你那個位置


    更改和偽造軍令,不是當時的你一個人便能做到的,上麵還有更重要的人存在。夜策冷沒有看他的瘋狂笑意,隻是安靜的看著手中的茶湯,道: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


    如果你決意要殺我,我告訴和不告訴還有什麽分別沐風雨的眼睛眯了起來,道:我隻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經忍了那麽多年,為什麽你現在卻又忍不住。


    夜策冷抬頭,看了沐風雨一眼。


    她沒有說話,然而沐風雨卻驟然想到了什麽,聲音都變得怪異起來:你你確定那人的傳人


    夜策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道:死得舒服和不舒服,有著很大的差別。


    我知道你是長陵此刻最強的修行者之一,但是你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殺了我而不讓那三座角樓察覺。沐風雨強自鎮定的看著夜策冷,而且我隻是一個小人物,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麽會為了殺我這樣一個小人物而冒這樣的險。


    你在修行上沒有任何天賦,到現今也隻不過剛過五境,但是你卻是個很聰明的人,既然足夠聰明,你便想得明白。夜策冷笑了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因為我知道你的身上應該還有一支黃犀角。


    黃犀角並非是某種犀牛的角,而是海外深海中某種外觀像犀牛角的黃色靈藥。


    這種靈藥的功效隻有一個,就是大大提升六境之下的修行者的修為。


    夜策冷早已過七境,這種靈藥對她自然無用。


    沐風雨的呼吸徹底停頓了下來,他兀自不敢相信那個人竟然真的有傳人留了下來。


    既然你決意讓我死,那就一起死。


    沐風雨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張了張嘴,想要說出這句話,同時他體內的真元劇烈的流動起來。


    然而他的一個字還未出口,夜策冷手中茶杯中的茶湯已經幹了。


    她手中碧綠的茶湯毫無征兆的消失,就連那一片茶葉中的水分也完全消失,變成了一片幹茶落在杯底,放佛一片從未泡過的幹茶葉。


    隨著茶湯的消失,沐風雨隻覺得自己周身的肌膚驟然變得沉重。


    他的身體無比僵硬,帶著瘋狂之意的眼瞳裏隻剩下了恐懼。


    他身上先前所出的汗水,被一種強大的力量牽引,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層水膜,且吸附著周圍天地元氣之中的水意,漸漸變成了一個透明的水團。


    他無法呼吸,無法動作,就連體內的真元和天地元氣都根本無法透出。


    夜策冷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他已經無法動彈。


    沒有任何劇烈的天地元氣波動。


    這個小院十分平靜,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水團無聲的膨脹了一些,一些細微的水珠裏出現了一絲縫隙,有細微的氣泡緩緩沁入,隨著細碎的水珠壓入沐風雨的肺腑之中。


    他和溺水將亡的人一樣,肺部灌入水流,難受到了極點,然而身體裏卻又得到一些維係生命的氧氣,一時無法死去。


    因為難以忍受的痛苦,他的麵容劇烈的抽搐和扭曲起來。


    我說過死得不舒服和死得舒服之間有很大的差別。


    你沒有子侄,根本不懼怕某些人的報複,我不明白你在堅持什麽。


    隻要你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我會讓你很幹脆的死去,就像你家養的狗。


    夜策冷說完了這三句話,然後看著他,等待著。


    沐風雨的嘴唇開始蠕動,他發不出聲音,但是夜策冷可以通過他的嘴型,清晰的看出他說的是什麽:就算你殺了我,也會有人看出是你殺了我。


    夜策冷又笑了起來,笑得連胸部都顫抖了起來:不是我殺的你,是白山水殺的你。我現在正在周家墨園。


    沐風雨的確和她評價的一樣,是個足夠聰明的人,他想到了某個可能,眼中最後的一絲希冀都徹底消失,隻剩下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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