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砰”法官手中的法棰在桌上敲了一下,法庭內頓時安靜下來。


    “請肅靜!”


    莊嚴的國徽下,神色肅穆的法官宣讀判決書:“雲甫市人民法院民事法庭,原告:鎮江市晶城實業公司,法定代表人:楊楓。被告:本市利源開發公司,法定代表人路小明。第三方:雲甫市機械廠,法定代表人:林國進。本廳受雲甫市人民法院委托,審理有關本民事法院受理的濱浦市晶城實業公司起訴本市利源開發公司關於本市和平裏大街三百二十六號原雲甫市機械廠家屬大院拍賣協議違規操控一案,由於起訴方之證人林國進意外身亡,而起訴方無法提供新的證據及證人,經法院及合議廳研究商議,現判決如下:本市利源房地產開發公司與雲甫市機械廠簽訂的有關和平裏大街三百二十六號原雲甫市機械廠家屬大院轉讓協議,經本院調查,以及死者林國進前期提供的證詞,確實存在違規操控的實際。經本庭商議判定,此協議無效。”


    旁聽席響起了嘈雜聲,法官再次敲擊了法槌。


    “為了保證公正、公平、公開的拍賣原則,經本院與各相關部門研究決定,有關和平裏大街三百二十六號原雲甫市機械廠家屬大院的拍賣將擇日重新進行,具體日期三日後公布。”


    法官合上判決書。“退庭。”


    早己等在法庭外的記者簇擁在法庭門口。


    “路先生,你對此判決有什麽看法?滿意嗎?”


    矮胖的路小明笑容滿麵,顯得信心十足,實際上,他還是兩家頗具規模的大酒店和娛樂城的老板。


    “我相信法律公正的。”


    “據說您和楊先生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不知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


    路小明點著一枝精致的雪茄煙,“我得更正一下你的說法,我和楊楓從小就是好朋友,現在也是。”


    “那林國進呢?他跟您路總不曾經也是好朋友嗎?你對他的死是不是也感到愧疚?”


    說話的是楊楓。


    路小明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很快便又恢複了他往常招牌式的笑容,“任何競爭都要付出代價,誰都不會例外,隻有羸家才可以決定一切。”


    “那就讓時間來決定吧!”楊楓推開蜂擁過來的記者,徑直上車而去。


    記者又圍住路小明,“路先生,你對重新拍賣有什麽看法?會不會對貴公司的運營有所影響?”


    “我相信我的公司的實力。”


    “路先生,請問林國進的死是不是與機械廠宿舍被拍賣有關?”


    “路總,聽說你也在機械廠宿舍生活過,不知您對不法分子逼遷宿舍居民一事有什麽看法?”


    路小明的眼裏閃過一絲厭惡,"我想這些問題你應該去問法官。"


    他揮手招呼了一下,一輛漂亮的奔馳停在台階下,幾個衣著整潔的手下麻利地為他打開了車門。


    路小明上車後又搖下了車窗,幾個利索的記者湊到車窗前,“路先生,請問…”


    回答他們的是一支從車窗扔出來還未熄滅的雪茄煙。


    一輛輛豪華轎車魚貫駛出法院大門,一個記者衝著轎車的背影“啐”了一口。


    “這架勢快趕上港台的黑社會了。”


    一個記者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以為他不是嗎?”


    “路總,這次的判決對我們不利,您又在記者麵前搞得這麽大陣勢,記者要是在報上亂寫,那恐怕會對我們的拍賣不太好吧?”


    說話的是利源公司的副總經理趙世明,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


    “沒事,其實記者是最會觀顏察色見風駛舵的,你弄得動靜越大,他就越得掂量輕重。再說,就算他敢寫,報紙敢登嗎?”


    路小明伸手拍了拍坐在前座的副手,"世明,你還年輕,有些事還得學。"


    “對了,世明,我看今天的記者有兩個挺麵生,他們是哪的?”


    “哦,那兩個是省報記者,一個是省日報的,姓何;另一個姓張的是晚報記者。路總,要不要安排一下?”


    “嗯”路小明想了一下,“你先去搞清楚他們住在哪兒,然後想辦法把他們弄到美華大酒店,這地盤是我的,我看有哪個多嘴的敢跑到那去給我挑刺!”


    “記住,一定要招待好兩個記者,套房要最好的。”路小明叮囑。


    “好,這事我會告訴宋總的。”


    路小明搖搖頭,“不,這事得你親自負責,宋運生這人太粗,應付不了記者。”


    “好的。”


    與此同時,楊楓正坐在他的座駕中,透過車窗看著外麵的街道。


    “楊總,您大概很久沒回雲甫了吧?”


    說話的是楊楓的私人法律顧問常青,他長著一個瘦長身材,俊秀的臉龐常常能搏得法官的好感,但他最出色的還是他淵博的法律知識和法庭上過人的答辨能力。


    “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變化夠大的。”


    “雲甫再怎麽變,恐怕也趕不上鎮江吧。”


    楊楓輕輕一笑,“我說的是人。”


    常青點總頭:“環境怎麽變,也比不了人變得快,何況經過了二十年。”


    “是啊,世事真是變化無常,以前小明的母親有病,家裏又窮,多虧了國進和陳清兩家人的照顧。可沒想到現在林國進倒被路小明給逼死了。”


    回憶容易讓人蒼老,這種思緒一打開,就無法抑製,以往的一切就象車窗閃過的風景。既模糊又清晰。


    第一章青蔥歲月


    劉自力自從在城東郊開了間”知青飯店”後就成天發愁,也難怪,這地方不靠街不沾居民點,連人都沒幾個從這過,更別說吃飯的客人了.劉自力是七三年的知青,在那娶了老婆成了家,本來打算紮根一輩子的,可當那些一塊到農村的同學一個個都離開後,他也呆不住了.跑去市裏有關部門求爹告奶的忙活了半年才總算有了著落,但負責人員也說了,按照劉自力的情況,上城市戶口可以,但進廠礦等單位的可能性不大,等上一兩年也不是沒可能.最好是在街上擺個小攤,或者開家小食店,賺些錢過日子,等上麵來通知了再說。之餘他老婆的事就沒得商量,別說城市戶口,就是城鎮戶口都沒希望。


    劉自力也沒別的辦法可使,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三天,還是決定去申請開間小飯店,一來上麵有政策,此類人員辦個體可免稅兩年,二來也可以把老婆接上來一塊幹。


    第二天劉自力到了工商局辦執照,工做人員看了他帶來的介紹信後倒也熱情,叫他三天後再來.三天後他興衝衝到了工商局,工作人員告訴他:他的事已辦好,連工商執照也幫他辦好了。


    劉自力對工作人員自是感激不盡,差點沒跪下.可當他迫不及待的到工商局指定的開店地點看時,卻傻了眼,原來竟是這麽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他氣不打一處來,立馬回到工商局準備大吵一場,可還沒等他開口,工作人員倒先給他倒了杯茶,然後心平氣和的給他解釋了一番:由於像他這樣的回城人員太多,工商局也沒辦法全都安排的滿意,像劉自力的情況還是屬於照顧的,如果他實在不想在那幹,那就得等等再看.時間嘛,那可說不準。


    工商局的人把話說得很明白,劉自力也無計可施,隻得怏怏回家,半夜裏想出個店名”知青飯店”,等第二天把那間滿是蛛網的房子打掃幹淨,擺上幾張桌子,倒也像那麽回事,招牌就自己寫.天明放了幾響二踢腳,小店就算開張了。


    幾天過去,客人屈指可數,錢沒賺著,倒貼了不少,而且劉自力鄉下來的老婆因為舍不得把放久變質的豬肉扔掉,拿來煮了吃,害得自己鬧了幾天肚子.又賠了不少冤枉錢。


    一月過去,眼看入不敷出,劉老板正打算關門了事時,卻陸續來了不少學生,這些學生花的錢不多,對菜色也不太講究,選擇這個不起眼的小店純粹是為了避開家長,劉自力開始也沒當回事,但慢慢他發現其實這些學生的錢才是最好賺的,那些學生”大方”得連價都不講,而且大都會回頭再來.一來二去,小店倒也紅火起來。


    慢慢的,劉老板就認得了幾個常來的”熟客’,這不,這幾個半大小子又來了,一進門就大呼小叫,嗓門最大的叫高紅路,錢最多的也是他,幾乎每次都是他結的帳,聽說他是市食品公司經理的獨生子.最愛點菜的小個子叫路小明,這家夥最多壞點子,也最愛惹事;戴眼鏡的叫林國進,話不多卻很有分寸;另兩人一個叫楊楓,一個叫陳清,都是打架好手,那個楊楓最厲害,上次路小明喝醉了惹事,招了幾個青年群起而攻之,楊楓一拳打掉其中最勇的一個家夥的門牙才算給路小明解了圍,陳清是最講道理的,而且最夠義氣,每次楊楓打架他都衝鋒在前。


    這次這幾個家夥來的比平時要早,點的菜也最多,還一人點上隻煙,從路小明的話裏劉老板知道這幾個中學生大概是要初中畢業了.所以劉老板今天把菜炒得格外香,還送了幾個燒鹵醬鴨掌,算是對他們的感謝.也希望這幾個大主顧別忘了回來光顧他這裏。


    為了給這些小大人的畢業酒宴增加點情趣,劉老板還搬出了剛從百貨商店買的電唱機,然後在一堆唱片裏挑了張比較流行的唱片放進唱機.


    往日隻有人聲和猜拳聲的小店在音樂中倒真有點幽雅的味道了,但沒一會,那個多嘴的路小明卻拍起了桌子:


    “我說老劉,你這有沒有流行點的歌啊,這幾首老歌哥幾個都聽膩了。”


    “這可是我從廣播局新買的,現在不正流行嗎?”忙得一頭大汗的劉老板堆著笑。


    “還流行呢?我們學校天天早上都放這幾首,不是’二十年後再相會”就是”金梭銀梭”,聽得哥幾個耳朵都長繭子了。”


    “就是,我說老劉,你就不能弄點港台的來聽聽,那多來勁”高紅路說。


    “嗨,我是趕不上,再說這些錄音機賣得好貴,快趕上我一月賺的錢了,我呀還是甭趕這時髦了,就這唱機還是托熟人才買到的,唱片也是問人借的,新點的都不好找,就別說港台的了.”劉老板樂嗬嗬的上菜。


    “我說紅路你就別為難人家了.老劉可是老革命了,堅決不接受資產階級的靡靡之音,我說的對不老劉?”楊楓笑著說。


    “老劉,你就這張唱片哪?換張別的得了,免得這些壞小子胡說八道。”陳清邊笑邊躲開高紅路的虛拳,”您老人家肯定是看著紅寶書,聽著樣板戲度過美好的青春歲月的,是不是也讓我們也聽聽,好淨化一下思想。”


    “嗬,你倒說對了,我這還真有樣板戲的唱片,你等會,我給你找去”劉老板笑嗬嗬的要進去找,被林國進一把拉住:”老劉,你還當真了,這幫家夥涮你呢。”


    眾人笑做一片。


    一頓酒喝到傍晚,幾個人舌頭都大了,路小明眯著眼,口裏唱著莫名其妙的小曲,高紅路早動彈不得,正努力用兩眼對焦.連林國進都晃起了腦袋,還算清醒的楊楓提議大家幹一杯,眾人搖晃著起立,陳清含糊不清地問為啥幹杯。


    楊楓說:”這以後大家聚在一塊的日子不容易,有什事說一聲,大家幫忙,誰要敢欺負哥幾個,大家夥一塊上。”


    眾人一飲而盡.高紅路粗聲嚷:道:”想聚還不容易?說一聲,還是我請客,就這!”


    “你多大出息啊,胸無大誌,我說啊,以後誰發財了就誰請客”陳清說。


    “對啊,誰發了財咱哥幾個就學闖王,不吃窮他就不罷手”楊楓笑著說,”到時候紅路可別心疼啊。”


    “沒事,我的錢就是哥幾個的,吃完了再要唄”高紅路滿不在乎地說。


    “那多沒意思?要我說啊,咱們以後誰真發財了再請客才有意思呢,老吃爹媽的算啥本事?”林國進的話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同。


    “那就五年.”路小明首先提議,但被眾人一陣數落”太短了,起碼得十年”陳清說。


    “要不就像歌裏唱的’二十年後再相會’”


    “長了點吧?””不長,一晃就過了。”


    “就這麽著,二十年後,就這地兒,就這飯店”高紅路興奮的兩眼放光。


    “哎,我說紅路啊,你長點出息成不?”路小明不屑地說,“都發財了,還用跟這小飯店較勁嘛?要吃就得找全市最大,最好,最貴的酒店去撮一頓大的,那才叫有勁呢?”


    “嘿,你多有出息?這頓你請成不?我看你是找抽呢。”高紅路晃起拳頭。路小明閃開,嬉笑道:“哥們兒不還沒發財嗎?對了,那時候說不準咱們都結婚了,能不能帶上老婆啊?”


    眾人大樂:“瞅不出啊?你小子倒蠻超前的嘛,連老婆都算上了,沒事,那會兒你就是有孫子也一塊帶去也沒問題。”


    酒飽飯足,高紅路甩出幾張“大團結”,一撥人唱著’二十年後再相會’走出門去,倒把劉老板鬧個滿頭霧水,這幾個小子剛才不是特煩這歌嗎?這會咋唱上了?八成是醉了。


    走了一會,幾個人也唱夠了,路小明問高紅路還有錢嗎?高紅路說有呀,幹嗎?邊說邊亮出幾張票子。“不花光它咱就不回家了。”


    “嗬,有錢就是牛啊,我看你是錢燒的頭昏.”陳清笑著說,”我可沒工夫陪你耗,等會兒我還有事。”


    “你能有啥事?一塊去玩電子遊戲,再喝它幾聽可樂,玩個痛快。”


    到了遊戲廳,陳清堅決走了,眾人齊說”沒勁,沒勁”路小明和高紅路兩眼放光地進去,楊楓則對遊戲沒興趣,林國進見裏麵人多,也沒進去,他更願意和楊楓聊天。


    楊楓家是這五個人中最窮的,父親在楊楓剛上學時就去世了,全家都靠母親一人抗著,所以楊楓從小就養成了同齡人少有的冷靜與自製,處事又穩重,打起架來很會利用對方的弱點.就連在學習上比他好上一大截的林國進也對楊楓非常佩服。


    “國進,我看我們這群人裏麵能有出息的可能隻有你了.二十年後的請客錢你是出定了。”楊楓拍了拍林國進的肩膀.”你的學習好,肯定能上大學,哥幾個可全靠你露臉了。”


    林國進一笑:”我倒是真想出請客錢,可古人雲‘窮文富武’我的書讀得再多,也富不了。”停了一下,國進又說:”我看我們這堆人裏最可能發財的倒是你。”


    “是嗎?”楊楓也笑了”我們家現在可窮得叮當亂響啊,你別諷刺我。”


    “怎麽會呢?一個人總會變的,曆史上沒有一個朝代是永久的,很多開國皇帝小時候都是窮人.‘天之降大任於斯人,必餓其體膚,勞其筋骨’。”


    “你這人就是酸,跟我們幾個其實一點都不像,不過我倒真喜歡跟你說話,我讀的書太少了,跟你聊天就算上課了。”楊楓說,”我這人本來不信命,也不信天,我就信我自己,可窮太久了人就會自卑,我倒希望你說的真能實現.你會算命嗎?”


    “我哪會算命?我剛才說的是我的直覺…….哎,裏麵怎麽了.”林國進指了一下遊戲廳”好像是紅路跟誰吵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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