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後不久,母親就出去幫傭了。


    一個清晨母親離開了家,手中拎著一隻小小的包袱,之前的一個夜裏,她就告訴我和弟弟,她要去給別人家當傭人了,雖然在鄉下,但離家並不是很遠,但是,每個月隻能回來一次,她拉著我和弟弟的手,囑咐了許多,日子久了,那些嘮叨的話已經忘記了許多,確實,多年來經曆的那些坎坷比臉上的皺紋還要多,又哪有心思回憶起過去的那些話呢?


    母親走後,我突然覺得弟弟懂事了。


    我的弟弟,從小在母親的縱容下長大,形成了一種霸道的脾氣,好吃的他要先吃,好玩的他要先玩,完全一副小霸王的模樣。


    父親死去的那個冰冷的早上,弟弟知道父親死在夜裏的某個時間,直到清晨才被發現的時候,他放聲的哭了,完全不是平日的樣子,他竟然說父親在的時候,他沒能好好盡孝,這句話,讓母親和我著實的感動了很久。


    母親走後的某一天,弟弟和我在菜地裏挖菜,突然他對我說“姐姐,我是男人,以後我會保護你,不準別人欺負你。”我呆呆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的我,不顧手上的泥巴,一把摟住了蹲在地上的他,眼淚不斷的湧出來,哭的,比父親死的時候還要凶,那種感覺,是一種真正找到了依靠的踏實感。


    我的弟弟,我那隻有8歲的弟弟,在母親走後,就被我安排上街賣菜,母親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求我不準踏出家門,外麵的一切事情或是讓弟弟去辦或是等她回來再辦,我每日在家,隻是種植後院的一小塊地和做一些針線活,直到多年以後,我一個人在外生活,才明白母親的苦衷,也是在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我有一張漂亮的臉蛋,而這種美麗,早就被忽視了許多年。


    我和弟弟,每天天不亮的時候就起床了,我們一起挖菜,然後讓弟弟挨家挨戶的叫賣,這樣可以讓菜看起來更新鮮。(.好看的小說)有集市的時候,是我最緊張的時候,弟弟還是個小孩子,自然免不了被人欺負,特別,他又是寡婦的兒子,每當有集市,弟弟總是會掛些彩回來,我一直勸他不要去了,但是,他總是不肯,到集市上賣菜,會比平時多些收入,而且菜可以賣的更快一些。


    沒有菜賣時候,我就會拿出攢了一些時候的荷包、手帕、汗巾等拿到集市上賣,雖然我的手藝並不是很好,不過,我都認真的做每一件東西,大概,買的人也能感受到我的這份認真吧。


    有一天,弟弟下集回來,非常疑惑的對我說:“姐姐,今天有個人要買我的手帕。”我隨口就說:“我們不就是賣這些嗎。”他一扭**,坐到了我的身邊,“不是,要買你給我繡的哪條。”


    我抬起了頭,看了看他。他接著說“我今天早上是跑著去的,擺好了攤才就坐下用手絹擦擦汗,這個時候,恰好有位先生看荷包,他一眼就看中了我的手絹,就要問我買。”“咱們不是還有別的手絹嘛,你推薦點別的唄。”我說。“沒用,這位先生說他不喜歡什麽花呀草呀鴛鴦的,就喜歡這上麵有字的。”“真是個怪人,”我邊笑邊說:“不喜歡新的,還就喜歡我弟弟擦過臭汗的。”“討厭。”弟弟說“人家好好和你說,你又埋汰(打趣、譏笑)人家!”


    我還記得。那塊手帕上繡地字“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那句詩。還是我那位學究老師一個人地時候念出來地。被路過地我偷偷地聽來。暗自記了下來。喜歡那句詩裏地淡漠地哀傷。我一直猜想那是一位女子寫下地。應該是寫給遠方離別地愛人。她還在掛念著他。


    那時候。我也會時常憧憬起我地未來。(.)我地未來。不過也是嫁人、生孩子。由一個活死人墓到令一個活死人墓罷了。很後悔自己地愚笨。當年念書地時候。就應該更刻苦才對。提前學會作詩。這樣。我也就可以有個平台發泄一下內心地苦悶。


    直到多年以後。在一個男人地懷裏。我才知道。原來那句詩。是一個叫晏殊地男人寫地。到那以後。我有了許多機會讀到書。詩、詞等等。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是這樣地熱愛著那個虛幻地世界。


    我和我地弟弟。依舊過著清貧而平庸地日子。日複一日地。就在弟弟遇見那個怪人地第二個月。一天弟弟回來了。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我。我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段話“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我抬頭看著弟弟。他趕忙解釋到“上次那個人又來了。他交給我這個。叫你繡給他。給了一個銅板呢!”“你怎麽隨便答應呀。”我說“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壞人還是好人。”


    弟弟一下子就表現出了緊張地樣子。“那個人多大年紀?長地什麽樣子?”我問。“大約。20多歲吧。好像是外地人。穿著長袍。到是白白淨淨地。”“問你什麽時候要?”“下次趕集。”我點了點頭:“以後不要隨便接活了!”弟弟用力地點了點頭。


    趁著弟弟午間休息的時候,我在炕洞裏找出父親當年的一些書,破破的,都沒了封頁的,一章一章的翻來覆去,並沒有找到這一句,我雖然年了三年的學,不過也隻識一些字,念幾段《詩經》的中句子,在就是背誦《逍遙遊》等等,我的那位學究老師,教書對他來說,不過是空閑時對幾個頑童的感化,所以,我並沒有完全的接受傳統的四書五經的教育,盡管如此,我十分愛好詩、詞,退學那天,我的老師還說,若是我繼續跟著他念下去,就該教我學習對子了。


    哎,不提也罷,那些事情,回憶起來自然是悲喜交織的,眼前的那首詞,並沒有找到完整的,雖然多年以後知道了整首的意思,但當年的我,也隻能憑著稚嫩的思維猜測著它的意思。


    後來,我選擇了上好的絲緞,用米色的線鎖了邊,鎖的雙層的邊,很結實,絕對不會跳線、拉絲,僅這一項工程,就用了三天。至於,字體的部分,我選擇了豆青色的線,用雙麵繡的方法,由手帕的左上角開始,用小楷,上下兩樣,其餘,是大麵積的留白。


    我不清楚,這樣的設計,他是否會喜歡,但是,我用心了,用心的對待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母親回來了,在一個傍晚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我借著窗口邊微弱的金黃色的光繡著那張手帕,聽見聲音我抬頭的時候,看見院子的門打開了,接著,母親瘦弱的身體擠了進來,她穿著青色的上衣和黑色的土布褲子,臉比任何時候看上去都要疲倦,她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表情,不動聲色的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進來。


    母親的突然回來,讓我心一驚,隨手把繡活塞到了炕櫃裏,然後小聲的囑咐著在床邊複習字的弟弟,“不要告訴娘這件事,不然她會擔心。”我說。弟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我拉著弟弟的手,高高興興的迎接著突然回家的母親,誰又能想到我當時心情的複雜呢?母親的突然回來,是不是被人辭退呢?還是有別的原因?


    母親進了屋,看到我們她那疲憊不堪的眼神中露出一絲的喜悅與興奮。我和弟弟趕緊把她拉進屋子,我叫弟弟陪著母親,自己跑到雞窩裏揀出兩個雞蛋,然後,迅速的做起飯來。


    母親見我忙碌,也要出來幫忙,我使勁的把她擁到屋子裏,“娘!”我略帶責備的說“你都累了,讓我來幹,你等著吧,也嚐嚐我的手藝有長進沒。”母親微笑著回到了屋裏,我能感覺到,長時間的孤單一人,她一定也很想念我們,正如我們想念她一樣。


    吃過了晚飯,我和弟弟收拾碗筷,母親說“讓小彥(弟弟的小名)去吧,梅子你留下來,我有話說。”弟弟順從的撿完出去。這時,母親拉著我的手,指了指她的身邊,我坐下了。


    “最近怎麽樣?小彥聽話嗎?”母親問。


    “他可懂事了。你不用擔心。那天還說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要保護我呢。”我回答。


    “為什麽這麽說?”母親問。


    我能看出母親有些緊張,“沒什麽,就是他長大了,有一天在菜地種菜的時候,突然說的。”我刻意的隱瞞了那張手帕的事情。


    母親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她緩緩的對我說:“梅子,今年你已經不小了。”


    我突然有了一種寒冷的感覺,幾年前,當母親告知我要輟學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說的,這種語氣,讓我害怕,那是一種不穩妥的提問,是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語句,是一種讓我討厭,卻無力掙紮的命令。


    母親似乎發現了我的不安,她抬起了頭,溫柔的對我笑了笑,“梅子。”她繼續說:“你這個年紀,娘都已經出嫁了。”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娘。”我說“我不想嫁人,我弟還沒讀書,他沒讀上書,我就不能嫁人,再說了,你也別給我找,我就想守著小彥過,我倆現在過的挺好。”


    “噗嗤”的一聲,母親笑了,接著,她捂著嘴哈哈的大笑起來,前仰後合的,一麵捂著肚子一麵擦著眼淚。“傻孩子,”她說“你可笑死我了。”


    我沒有笑,我冷冷的看著她,這時的母親,有一種陌生人的氣味,很容易就激起他人的敵意,我的母親,也許當年的你是對的,但是對於當時隻有十六周歲的我,這個要求太沉重,也太無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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