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住,就是小半個月。[]終日窩在窄小的房間裏,幾乎也不怎麽敢出門,我時常會擔心,客店的老板會不會以為我們是通緝犯,為躲避抓捕而逃到這個偏僻的小鎮上。終於,接近一月的時候,蘇文起來了消息,一切都準備好了,貨在過幾天就能到,我算是鬆了一小口氣,接下來,就是我和尚合的表演。我裝扮成男人的模樣,穿著長袍馬褂,戴著墨鏡禮帽,將頭發盤起來,塞到帽子裏,看上去,像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男人。這種形象,讓我想起了躺在床上、瘦弱的梅翰林,如今,我風風光光的榮歸故裏,而你,卻已不在我身邊,這樣的生活,不是我要的,我寧願與你出去乞討,也不願和你陰陽分離。我歎了一口氣,戴上墨鏡,無論今日以後我做的一切,如何對不起梅翰林,也都無法彌補梅家對我的傷害,我不是宅心仁厚的人,孔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披上了蘇文起的狐狸皮大衣,更加顯得我嬌小,我皺了皺眉頭,那大衣幾乎都拖地了,沒有別的選擇,現在這個時候,隻有將就。蘇文起還是心疼我的,臨走的時候,一定要我去做一件合身的男款大衣,我嫌太浪費,一生中恐怕也隻穿這樣一次,於是,不肯,現在想想,還是應該做的,免得像現在這樣,不倫不類的。


    我和尚合出了門,第一站,自然是梅家的老對頭,也是梅家在承德最大的競爭對手――周記茶號。那是一間不小的茶莊,經營著各種種類的茶,據說,還有派專人到口外去販賣紅茶,生意做的不小,不過,聽說,當年他們和梅家結了梁子,兩家從此想著法的折磨彼此,最幹脆的辦法,就是生意上的互相截胡。(.)當我的腳邁進周記茶號的第一步,我就知道,事情不會像我們安排的那樣的順利,不僅僅是夥計們的井井有條,也不僅僅是幹幹淨淨的商號,更不是低價的茶葉,那是一種感覺,一種最直觀的判斷。尚合對夥計笑著說:“我要見你們掌櫃。”夥計笑的十分甜美,低聲說道:“不知道您有何貴幹?”尚合漸漸收起了他的笑,說道:“我找你們掌櫃。”夥計一看,是個難纏的主兒,於是,一溜小跑的去了後堂。


    周記的掌櫃是個接近六十的老頭子,留著不長的白色山羊胡,穿著黑色的馬褂藍色的長袍,靠發際的皮膚上,密密的長了許多的老年斑。我和尚合站了起來,對老掌櫃點了點頭,老掌櫃一看就知道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沉著臉,一見我們又微微的笑了出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條老狐狸。“二位,請坐。”老掌櫃說。尚合和我都沒有坐下,尚合說:“請問掌櫃貴姓?”老掌櫃笑了笑說道:“姓周。”尚合一番寒暄後,低聲說道:“不知道掌櫃的能否借一步說話?”周掌櫃看了看他,又想了想,說道:“那請二位移步到後院。”說完,點了點頭,又回過身去對身邊的夥計說了些什麽。


    我與尚合跟著周掌櫃進了後院的一間小房子,應該說,是一間裝飾了中式家具的雅致的房間。落座後,有小夥計上了茶,接著就連忙退下了,尚合喝了一口茶,寒暄了一下,周掌櫃開了口,說道:“不知道這位先生和小姐怎麽稱呼?”尚合笑著說道:“這位是我家小主,晚秋,”周掌櫃點了點頭,我起了身,微笑著對他微微的鞠了一躬,“那先生貴姓?”周掌櫃又問,尚合連忙笑著說道:“不敢、不敢,免貴姓穆,湖南穆記茶號。”“哦,久仰久仰。”周掌櫃詫異的看著尚合,“穆家在茶號中可是響當當的呀!”周掌櫃一麵說一麵豎起了大拇指,尚合連忙笑著說道:“不敢、不敢。”“不知兩位又何要事吩咐周某?”周掌櫃又說。尚合笑著說道:“不敢、不敢,老掌櫃您過謙了。吩咐是談不上,不過,真是有事兒拜托您老人家。”“哦?”周掌櫃說。


    尚合笑了笑,說道:“老掌櫃,想必您也知道,今年湖南混戰,各處的商號進不來,湖南的商號也出不去,實際上,三月初,我家當家的就派我和小主到福建收茶,但是,剛到福建,老家那邊就打起來了,茶雖然收了上來,但是進不去湖南,後來,仗打完了,過了新茶旺季,銷路基本也就不好了,這眼見著,馬上又要收茶了,但是,我們手裏這批就壓到手了,沒辦法,我和小主四處推銷,大部分都賣了,隻剩這一小部分,還希望老掌櫃能成全。價格嘛,絕對公道。”說完,尚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周掌櫃笑了笑,露出了老奸巨猾的本性,隻見他眨了眨眼睛,說道:“本號當年也受到貴號不少的照顧,但是,如今的行情你也是知道的,不要說陳茶,便是新茶的銷量也不盡人意呀,貴號有將近百年的曆史了,相信,也不會在乎這些吧。”尚合苦笑了幾聲,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若是放在早些年,恐怕還不至於為這點茶犯愁,但是,這兩年年景不好,一是競爭對手多,哄抬價格,這您也是知道的,更重要的,各種苛捐雜稅,還少不了地方政府層層剝削,家中生意每況愈下,人丁也不甚興旺,過去信得過的夥計們幾乎也走淨了,若是家中但凡有個知信的人,也不會叫我家小姨奶奶出來拋頭露麵,再說了,家中出的醜事您大概也聽說了,五年前,那個殺千刀的阿遠去福建收茶,連茶帶錢全部卷跑了,我穆記有信譽,補齊了茶農的錢,但是,也正是如此,元氣大傷呀。”周掌櫃笑了笑,我猜他一定是動了心的,但是,商人這個行業,不但頭腦要靈活,更要沉得住氣。隻見周掌櫃微微一笑,故意麵露難色的說:“若是放在過去,接也就接了,大不了,賣個兩三年,但是,今年實在是……再說了,穆家可是大號……”尚合笑了笑,說道:“老掌櫃,您別謙虛了,您的實力我也是知道的,周家也不是小商號。哎,常言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些都是風涼話呀,真正到了我家這個地步,才知道舉步維艱,多虧穆家早年做生意時,維下了不少朋友,所以,穆家有難的時候,才會出手幫忙呀。”尚合話裏有話,明擺著是說給周掌櫃聽的,我不知道穆家和周家當年有什麽交情,但是,尚合這一將軍確實讓周掌櫃露了狐狸尾巴。


    周掌櫃聽了尚合的話,扭了扭身子,這是一種內心不安的表現,蘇文起教過我,要時刻留神對方的心態變化,有些人,不安時會表露在臉上,有些人不安時會表露在行為上,唯有知道對方的心理變化,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動權。尚合看了看我,我趁機給他使了個眼色,尚合笑了笑,說道:“老掌櫃,您先看看這貨。”說完,尚合從上衣的口袋裏掏出一個用手絹包裹的茶葉,“您嚐,絕對是好品質。”尚合一麵說一麵打開了手帕,周掌櫃拿在手中看了看,聞了聞,又抓起一粒放在嘴裏嚼了嚼,過了一會說道:“的確是不錯,不過,不知道整批是否有這麽好的品質。”尚合笑了笑,說道:“您到時候可以查的,穆家做生意您也是知道的,一向都是有信譽,若是沒這點信譽,穆家恐怕也熬不到今日。”說完,他笑了笑,周掌櫃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尚合一看,笑著說道:“老掌櫃,價格方麵,絕對公道。”說完,伸了伸右手,周掌櫃一看,連忙握住了他的手,將長長的袖管蓋在了兩個人的手上,我知道,那袖口下麵一定是在討論價格,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裏麵會作出怎樣的手勢,但是,看兩個人的表情,就知道手上的對話一定非常的精彩。最初,尚合聚精會神的看著周掌櫃,周掌櫃垂著眼睛,表情嚴肅,過了一會,周掌櫃皺了皺眉頭,抬眼看了看尚合,搖了搖頭,尚合想了想,大概又出了個數,周掌櫃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卻又搖了搖頭,這會,輪到尚合皺眉頭了,這時,大概是周掌櫃出出價了,尚合連連搖頭,接著,雙方的手就抽了出來。“您這價兒太低了,不成,便是爛到倉庫裏也沒這個價兒的。”周掌櫃又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笑,說道:“這種品質的鐵觀音最多也就是這價兒了。”尚合皺著眉頭,說道:“老掌櫃,您這可讓我為難,您在添點。”周掌櫃一看,大魚是上鉤了,連連搖頭,說道:“不行,就這個價兒了,你也看到了,一個上午都沒開張呢!”尚合故意看了看我,然後站起了身子,走到我身邊,說了一個數,我故作深沉的故意想了想,說道:“這恐怕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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