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映水,嬌花垂岸,眼前是一方幽幽的清泉池。瑞玉坐在那岸邊一塊光滑的大石上,脫去鞋襪,將那不大不小的一雙腳浸到水裏,一時涼絲絲的感覺從足下傳來,不僅解了暑,還緩了緩她身上犯起的熱。心裏隻道,這淨慈庵倒真是一個好地方,不僅依山傍水的,還有這麽一股清泉流下,匯成了這一池怡人的清涼。


    其實這淨慈庵本是一座小寺院,但卻逢得這山青水秀的好風景,滿是靈性,因此在這京城裏也是小有些名氣。平日裏來上香祈願的千金小姐、達官貴婦都是絡繹不絕,隻是她來了這裏以後,這寺裏便沉寂了下來。因為自打她那日說了要來這裏,寧浩便遣了人過來,繳了足足三個月的香供,換了個他人勿擾,又讓王府裏的一隊侍衛守在這外邊,如此她來到這裏時,這裏就已經成了她一個人的清靜地兒。


    安頓了下來,她便真正開始了清修。這樣的日子很是平靜,靜得如同這不起波瀾的一池深水。她每日吃齋念佛,見到的人除了茗翠和屋裏帶過來打理收拾的兩個小丫頭,便也隻有這庵裏為數不多的十幾個小尼姑,而這些小尼姑當她是貴人,見了她便是恭敬的垂著頭,連聲兒都不敢吭。


    如此清靜,自然是有些乏味的,但好在有這方風景,有這池清泉,所以每每傍晚誦完經,她便會拉了茗翠來這泉池邊坐上一會兒,借這一池冰涼消消暑,也吸一吸這外邊幹淨的空氣,滌一滌她滿身的藥氣。這個時候,四周都給王府的人守著,橫豎不會有其他的人,她就赤著腳浸在水裏輕輕打弄。茗翠一般也會同她一塊兒,隻是今天池邊隻坐了她一個人,這丫頭不知道上哪裏去了。


    再坐得一會兒,她回過頭,見茗翠從那院子的另一方繞了過來,手裏還拎了一籃子粒大飽滿的龍眼。無奈歎了口氣,隻道:


    “我說你去了哪裏,原來是去‘禍害’院子後邊那顆龍眼樹了。”


    聽了她這般說,茗翠嘟起了嘴,隻道:


    “小姐這話說的,我隻拿杆子打了一串兒,其他的都還沉甸甸的掛在上邊呢。這般慈悲,哪裏能叫禍害呀。”


    說著已是遞了那龍眼過去。瑞玉拿了一顆在手裏,一邊剝著皮,一邊問道:


    “這都來好幾日了,怎麽今兒才想著去打?”


    茗翠亦是笑了,湊到她耳邊說:


    “今兒乞巧節。拿這龍眼當乞巧果子吃。最是吉利。”


    說完已是放了一顆在嘴裏。瑞玉心裏一驚。不覺間又是七巧節了。她抬頭望向這墨黑地蒼穹。見那天邊隱隱一條白茫茫地亮帶。一時心神間有些晃忽。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去庵裏清修。也是從這乞巧節開始。還記得兩年前地那個晚上。她偶然見到茗翠和幾個小丫頭在那兒拜七姐。一時心裏好奇怪。也去湊了下熱鬧。


    供了果上了香。丫頭們便拿出紅線穿針乞巧。想這些個丫環們平日裏針線活兒做得多了去了。拿線穿個針眼兒有什麽難地。不過乞巧禮地巧也就巧在這裏。要這手上地一根紅線從一頭連著穿過一排七個針眼。這若是成了。便表示上天會賜你好姻緣。


    如此丫頭們都虔誠著一顆心。小心仔細地穿著。卻是沒有一個穿成了地。最後到了瑞玉這裏。丫環們都嚷著要小姐試一試。於是她接了那紅線來。用手理著線頭。說來也是奇怪。那線拿在她手上。像是著了法力一般。本身綿綿地倒變硬了起來。待她下手時那紅線便對齊了針眼直直穿了過去。


    一時屋裏地丫環都歡喜地拍手。說是小姐將來定是能嫁個好夫君地。她心裏也是高興地。看著那穿針而過地紅線。竟是偷笑著。一夜都沒有睡著。第二日捧了那穿線地針去給母親看。卻聽那大廳裏。母親在抽泣。父親一邊安慰一邊歎著氣說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可這選秀地旨意下來了。咱們不願意也是要遵從地。這些年。我請晨風來給瑞兒讓老師。她也長進了不少。想來以她地才情。便是進去宮裏。也不會輸給其他地女子地……”


    父親的這番話讓她呆在了那裏。進宮,那便是要給皇上當妃嬪去,可現在是雍和五十五年了,如今的皇上年過花甲,她以後就是要嫁給這麽一個老頭子嗎?想到這裏心已是涼了一大截,卻又聽母親哭著腔說道:


    “你倒是說得輕巧。當今皇上年暮,便是她進了宮受寵,又能得意多久?最後還不是要削了發當姑子去,白白斷送她一輩子……橫豎我就隻有這麽一個女兒,這家裏已是夠富貴了,不指望她再光耀門楣。我隻想留她在身邊,看著她嫁個好人家,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過上一輩子。可你倒好,硬是要送她去那狠心的地方……”


    母親的這般話顯然是惹怒父親了,下一秒厲起了聲腔,打斷道:


    “你何苦這般無理的埋怨我?瑞玉難道就不是我的女兒,我就狠心這個時候送她去宮裏?這是上邊的意思,我又能抗拒得了?遠的不說,你去看看瑩姐兒,她那般死命的鬧,妹妹妹夫心裏萬般不舍,不還是要送她去選秀?你……”


    聽了父親這話,她已是再也忍不住,進了那廳裏便大聲喊道:


    “我不去的,我不要去宮裏……”


    話還沒說完,父親已是沉下臉,打斷道:


    “不得胡說,八旗女子有哪一個不去宮裏選秀的。”


    父親這般認真的腔調,聽在她耳朵裏,讓她愈發的傷心,於是她抹著淚說道:


    “橫豎我是不去的,你要是逼我,我現在就絞了頭發當尼姑去。”


    “混帳!你這麽做,我董氏一門的臉麵要擱在哪裏?你非要鬧得這府裏不得安寧,家裏的人都顏麵掃地才高興嗎?這段時日你給我在屋裏好好呆著,過了十五我便讓人送你去京城舅舅家裏待選。”


    說完已是吩咐了下人,這段日時要好好照看著她。如此,便是要把她關起來了。話說到這裏,她已是滿心的絕望,想著以後將會有的境遇,隻覺胸口裏悶著什麽,難受得緊。猛的一陣咳嗽,她用帕子捂住嘴,一時滿口的惺甜,攤開的那方絲帕上竟然浸滿了血。頓時心驚,隻覺天旋地轉,接著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暈睡了一天一夜。發現父母親都守在她的身邊,她沒有睜眼睛,隻是安靜的聽著他們說話。此時,父親已是收起了那般嚴厲的語氣,低沉著聲音問道:


    “瑞兒這病怎麽又突然犯起來了?”


    母親不答,半晌有些生氣的說道:


    “還不是你那番話激的。非要逼得她這樣,你心裏才舒坦了。”


    這時父親緩下語氣,安慰道:


    “是是是,是我語氣重了,但我說的是實話,你心裏也清楚。”


    說完歎了口氣,繼續道:


    “你也別太擔心,我已讓人照了方子配藥去,慢慢調理,便會好的。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可以讓人去回了她的病,咱們又可以多留她三年,說不定這還是件好事。”


    母親卻仍是沉重,很是擔心的說:


    “選秀的事暫且不說,我是擔心她這命數。還記得以前開方子的那位高人,說她逢七不好,瞧著她才滿了十四,怕是這劫又來了。隻是現在又逢不得那救星,不知道要如何化解才好。”


    父親沉默,好一陣兒,才聽他突然說道:


    “你平日裏信佛,不是常說修行便能化劫?不如這段時日讓她去城外僻靜的寺裏清修一段時間,既是度度她命裏的劫,也順便磨磨她的性子。”


    如此,這激出來的一場病,她避開了十四歲那年的選秀。瑩姐兒如法炮製,也是沒有去。這樣在家裏養了一段時間,待著她病好一些了,便去了山上的那座庵裏,開始了她的第一次清修。隻是那時她心無所繞,清修對她來說未免有些強說愁的味道,哪裏靜得下心來念那些煩燥的東西。不曾想如今她又走了這麽一遭,再讀那黃卷,倒是能略略領悟經文中的意境。或者也是因為她之後經曆這許多的事吧。


    如此想著,嘴角浮起一抹感歎的笑。回過神來,見這方水麵上竟多出了一盞芙蓉琉璃的紙燈。心裏奇怪,本以為是茗翠那丫頭點的,正要數落她怎麽連這燈都帶來清淨地點了,才一回頭,映入眼的卻是那輕晃著的五爪團龍佩玉。不久前那個離她遠得有幾世的夫君已近在眼前了。


    她忙著要行禮,剛一起身,發現自己竟是赤著腳,一時狼狽,隻得靠上身後那塊大石,微微綣著身子,拉了拉衣裙掩住。卻聽得寧浩輕笑一聲,說道:


    “遮什麽!你哪裏是我沒見過的?”


    這番話說得她臉一下子紅了,於是便用了那句往常慣用的話,問道:


    “王爺怎麽來了?”


    寧浩沉下臉,故意不悅的說道:


    “每次見我,便隻有這麽一句話要說嗎?”


    這話問得她尷尬,卻一時又不知道要說什麽其他的,便隻得打岔的指著一旁的小籃子,故意小心的語調說道:


    “那我請你吃龍眼,剛剛打下來的。”


    寧浩不理會她這般打岔,依舊不悅著一張臉,沉著聲音說道:


    “過來,到我跟前來。”


    她看了看自己的腳,於是搖搖頭,隻道:


    “不要,要過來你自己過來。”


    寧浩頓時無語,苦笑著一張臉,說道:


    “我都大老遠過到這裏來了,你走幾步都不肯嗎?”


    這句好像有些道理,於是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起身向他跟前去了。不過這地上的石頭滑,她腳上又沾了水,隻得提起裙擺,盯著地上小心翼翼的走。如此一來,她那雙不大不小的腳又露了出來,抬頭見寧浩在打量她,一時心慌,忙放下羅裙遮住腳。正為難時要怎麽繼續走,寧浩已是上前抱了她個滿懷,軟著聲音說道:


    “你這臭丫頭,不告而別,還不許我來看你嗎?”


    被他這猛的一抱,她心裏也是一陣激靈,卻是問道:


    “我哪裏又不許你什麽了?不過是問你怎麽來了。”


    下一瞬卻被寧浩猛的彈了一下額頭,聽得他說道:


    “想你了,還能為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胭脂紅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夏日櫻花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夏日櫻花草並收藏胭脂紅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