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輿轎遠去,皇帝心中若有所失,不安感越擴越大,招來仍在遠處站著候命的李明,沉吟片刻,道:“皇弟,你與庾夕可認識?”


    李明低眉,奏:“稟皇上,臣弟在外多年,與新城長公主素有來往,確在公主府內見過此人。”


    “你認為如何?”


    李明想了想,答道:“此人心機深沉,”又停頓了一下,“待臣弟仔細查探。”


    “嗯,速奏。”皇帝心煩意亂,揚手屏退眾人,負手而立,仰望蒼穹。


    “是。“李明領命退下,轉身愁雲已爬上眉梢,倘若皇帝命令的是其他人,此時庾夕必定身首異處。早應該在當日一刀結果了這李如荼,免得今日庾夕前後製爪。


    同一天空下,三個人,心亂如麻。


    嫋波殿。


    李如荼呆呆坐在床榻上,任由太醫署派來白花胡子的禦醫為她療傷診脈。


    藥膏碰到額上傷口時,沁心的涼快令她從迷茫中醒了過來,她抬起頭,看見敏珠等人立在一旁侍候,都沒敢吭聲。又看看眼前這老人家,便記起是平日為她調理身體的主診沈禦醫。


    包紮完畢,沈禦醫皺眉愁道:“公主額上跌傷,甚是嚴重。除了每日定時換藥外敷,此藥方服用三劑後,微臣再為公主請脈。”說完把藥方遞給敏珠。


    李如荼點點頭。示意打賞後由延福送沈禦醫出去。門還沒關緊。還聽到沈禦醫走開外去一路叮囑延福如何不得讓公主沾水遇風之類地話。


    李如荼根本不想理會額上地傷口是否留疤。此時她心上已經狠狠地劃了一道傷痕。就如斷裂了地石碑。即使皇帝命巧匠重修。仍難掩飾上麵蜿蜒難看地裂紋般。


    原來。複仇是如此地難。泯滅了良知。麻醉自我。少時讀過《基督山伯爵》。她曾取笑過世間怎會無法化解地恩怨。何必如此忍辱負重。為複仇變成一個魔鬼。原來。當現實不是發生在你身上時。自然一旁笑看風雲。一旦發現主角是自己。套劉曉慶舊男友一句話“你要是她。你比她還壞。”


    如果要殺死惡鬼。必須比惡鬼更惡鬼。


    有一道亮光。透過了她地心扉。李如荼莫名其妙地微笑了。


    很快。敏珠已經煎好藥。用金花帶流銀碗盛了八分滿。旁邊伴著口果放在托盤遞了上來。


    看著濃稠的黑色藥汁,李如荼想也沒想仰頭灌了下去,末了還豪氣地抹了下嘴角。開什麽玩笑,這點藥能算苦嗎,廣東涼茶喝習慣了哪種藥能算苦呢?


    在敏珠稍感驚訝的眼光下,李如荼眼帶慵懶,靠在軟枕上,似笑非笑:“我要見他。”


    夕陽緩緩落在這個女子身上,如血地無力蔓延上她的臉龐,室內繡鳳雕龍的華麗卻不能染上這清淡的眼眸。敏珠不禁呆了一下,麵前這個女子眼中曾經的執著與仇恨就像是風過無痕,仿佛那一碗盛的不是湯藥而是忘情水一般。


    有那麽一恍神,敏珠想起了蛹中蠶痛苦地掙脫,衝破了那堵堅實的束縛,終於化蝶飛舞,隻是這女子,更像一隻閃著詭異幽光的黑色蝴蝶。


    天色很快暗淡下來,李如荼坐在院落中的亭子,靜靜地品茗。耳聽秋風穿堂打葉,旋回在走廊間響起低低嘯聲,繼而將飛簷翹角上鐵黑的風鈴搖得叮當作響,像是有意盤旋在李如荼身邊,免得她寂寞。


    無聲地,悄然有人接近了。


    “找我何事?”


    李如荼沒有回頭,信手揀了櫻桃芙蓉酥像貓般咬了一口,嚼了兩下,又喝了口茶,滿足地歎了口氣。


    身後的庾夕黑袍飄蕩,立在秋風中,沒入了這夜色中,說不出的融洽,像是千百年前就在此停滯不前的亡魂。曾幾何時,他或許擁有過夢幻般的希冀,最終卻由靜默的黑替代了,看不見自己的影子,隻留下身後纏綿的歎息。


    命中注定,還是?


    李如荼轉身,看著麵前這男子,在他身上依舊黑袍翻飛。白,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黑,可能早已蔓延全身甚至踏遍了他整個心窩。


    “你之前要我殺的人,是當今皇上,李治?”李如荼淡定地道出,雖是問話,更似是胸有成竹。


    庾夕嘴角掛上優雅的弧度,卻不知李如荼對這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厭恨之極。


    “是。”


    他答得如此直接,反而令李如荼一時不知說些什麽好,正思量著如何接下去,庾夕已經步上前來,一貫死寂的眼神此刻明滅不止,似是在內心掙紮著。


    “你不怕死?”


    庾夕漠然依舊,此番嘴角居然多了份玩味,“莫非你就不怕?”


    李如荼心中一沉,在與他對峙中,不然而然地落入被動,不行,她用優雅淡然的語氣道:“當然怕。我怕在你之前死去,看不到你的凋零。”


    庾夕饒有興味地看著麵前女子,她變了,變得不甘,就像佛祖手心的猴子,想要掙脫他的控製。


    “曾經你有過機會。”


    李如荼一抬頭,恨意已經淡化在和煦清澈中,“我不想公主府上上下下百餘人為你陪葬,我更不想與你同年同日死。”


    庾夕不語。


    “官道一戰,白衣人是你?”


    庾夕淡定答道:“是。”


    “哼。”李如荼此刻臉上一沉,他倒好,原來兩次皆是他害她身受重傷還要長期調理,“你一早就知道皇帝對新城的情感,故意布下此局?”


    “尋一個與新城長公主貌似之人不易,你被鶴擄走後,我本打算在官道山崖一次結果你們,想不到還有那韋正矩多管閑事。”


    “你恨李治?就像我恨你一樣?”


    “是。”


    李如荼見他出奇地合作,開門見山地問:“為何?”


    庾夕高深莫測地盯著她,墨黑的眸子像是一張巨大的網,緊緊地罩住她,動彈不得。


    半晌,他才默默道:“我可以和你合作。”


    “合作?”李如荼莞爾不止,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霎那光華閃耀,“此番皇上將我當作了新城長公主的替身,聖意正濃,我何必與你分一杯羹。況且,我要殺的人是你。”


    “不與我合作,便是死。”他冷冷道:“李治終有一日查清楚你的來曆與倭國皇子之情,他怎能容你?皇上此刻對你眷顧如斯,武後怎能容你?沒有我的人脈勢力,隻怕你在這後宮寸步難行。”他的一番話讓李如荼的本已高昂的戰意沉了下去。


    她明白庾夕是那麽精於計算,而且是唯一可以幫助她逃離麵前死亡之人。正是要向仇人卑恭屈膝,才讓她感覺更加恥辱,又是這份依賴,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隻怕,她大仇未報,便要死於後宮之中,她此刻靠的是皇帝那絲捉摸不定的畸形寵愛,這麽無力的權勢,連螞蟻都殺不死,更莫說碰到庾夕的衣袖。


    “好,”李如荼恨恨一咬牙,斂容躬身輕聲道:“如兒日後一切,隻靠庾大人打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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