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喚聲過後,李如荼低頭擦眼的動作頓時定住了,原來的悸動變成了一種濃濃的失望,她抬起眼,再也掩飾不住失控的眼神,呆呆地望著身前這個柔情蜜意之人。


    不是鶴!


    是皇帝。


    皇帝目光中的憐惜、期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因為對方的失望神情,衍生了燃燒的怒火,李如荼從未見過如此恥辱和憤怒的臉龐。皇帝的臉色瞬間由紅變得蒼白,嘴唇緊閉著,眼睛死死的盯著她。


    李如荼被他翻臉如翻書的表情嚇住了,佇立在那兒,目瞪口呆,一時無話。


    “你,喜歡的是他?”皇帝向後一指,是石碑的方向。


    李如荼知道他說的是鶴,此時的她被皇帝的威勢震懾,一時間無法整理自己的思緒,隻能瑟縮著點點頭。


    皇帝沒有作聲,眼中陰晴不定,終於,他笑了一下,回複了君王之姿,冷眼看她,道:“如此,你接近我是圖謀不軌?是誰人指使你的?”


    李如荼不知如何作答,如果供出庾夕,便能同歸於盡,大仇得報。隻是,株連公主府上上下下百多條人命,這血債又要他們向誰去討呢?


    “說!”皇帝喝道。


    她頓時頭昏目眩,額上背上全是冷汗涔涔。如何是好?


    李如荼清楚皇帝地個性。他是驕傲但是有弱點地。他地弱點。就是新城長公主。


    這個秘密。她從他在檻泉首次相遇時眼中閃過地細微情感中已經察覺到。官道一戰、朝堂相遇直到多日地相處。她更清楚這份特殊地情感在她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前已經牢牢地建立了起來。


    她低著頭。全身顫抖。上次她在第三場比試時於庾夕麵前利用過他對新城地情意。可是輸了。這次。對皇帝。是否有用呢?


    一咬牙。她低聲道:“民女沒有不軌意圖。更不敢存有傷害皇上地心思。我僅僅是鄉野之人。偶遇那……倭賊。我少不更事。便與他私定終身。當時民女萬不料他是倭國細作。怎知其利用我掩飾身份。隻是當日在焦山我不慎偷聽他地陰謀。差點被殺。幸得庾大人舍命相救。適逢得知新城長公主下落不明。為報救命之恩。民女才跪求庾大人讓我假扮公主以緩一時之急。哪料……在宮中重遇皇上。獲皇上天恩憐惜。此番萬死難抵。望皇上明察。”說罷。跪了下去不住叩頭。


    李如荼俯著地身子如秋風枯葉哆嗦。額頭已經叩出血來。隻是她不願意停下。她甚至希望連綿地血可以澆濕她此刻幹枯斷裂地心髒。


    她愛鶴。鶴愛她。但是為了生存。卻把鶴對她地愛貶得一文不值。甚至把庾夕地欺君之罪說成對公主忠心可昭日月。沒有人願意詆毀自己心愛之人。李如荼倔強地性子更不願意。隻是迫不得已選擇之下。這份愛變得何其脆弱、蒼白。首先被犧牲了。方才她為自己開脫地說詞。便如一個恥辱地印記。深深地印在李如荼地記憶裏。那段焚心與悲情之愛。將永遠埋沒在靈魂深處。而她所謂不屈與驕傲地靈魂。無論再如何掙紮與渴望地呼喊。到最後。仍是剩下迷失與猙獰。


    她的胸膛不停地起伏著,因為沒有了心,眼內已經沒有眼淚,隻是悲哀地、絕望地閉上,手撐在地麵不住地磕頭。


    皇帝步上前,一手抓住她的下巴,托著她的臉,細細地端詳起來,“你可知道,天下沒有事情可以瞞住朕。”


    他的手捏得非常緊,李如荼甚至覺得他會把她的下顎捏碎,她不敢掙紮,更不敢移動。


    她感覺皇帝的手,在他看到她的臉那一刻已經開始顫抖,然後,他舉起另外一隻手,用九五至尊才能擁有的龍袍袖子,輕輕如捧著珠寶般為她擦拭著麵上的鮮血。


    然後,她聽到皇帝強忍顫抖的聲線,“以後不得瞞朕,切記。”


    李如荼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心下一鬆,幸好皇帝知道的果然不是全部,她的寶壓對了。


    皇帝似乎覺察到失儀,立即放了手,複又立起身來,道:“此時你便是新城長公主。下去吧。”


    李如荼再度謝恩,正要退下,忽然皇帝叫住她。


    她轉身,見皇帝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眼中閃爍著高深莫測的光芒,一指身後舊亭石碑道:“此碑乃是你與那人的定情之物,既然你已忘卻他,我便把此物毀了,沉入江河,可好?”


    李如荼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不由自主地冒著冷汗,血液像凝固了一般,她低下眼臉不敢透露心神。忽然,她差點破口大笑,原來這千古之謎是因為帝皇之妒,令此影響千古的墨寶沉沒江底。曆史果然沿著本來的步伐發展,從不更改。


    “讓它沉入江底罷了。”讓我們愛的證據沉入江底吧,愛,本就無需任何物事來記載。這最後一句,隻在她心底回蕩,李如荼斂容恭敬作禮告退。


    這次,皇帝沒有再叫住她。


    她轉身,默默向在遠處等待的轎子走去,依然感覺到背後那灼熱的視線。她挺直腰身,繼續前行,更不敢回眸。很快,她看到各人的表情,李明的漠視,敏珠的狐疑,延福的擔心。頓時李如荼隻覺身子沒了力氣,孤獨無助悲傷恐懼一起湧上心頭,眼前的眾人的麵容也漸漸模糊起來。


    她低著頭,很快地上了輿轎,端莊道:“回嫋波殿。”


    隻聽外間延福唱到:“公主起駕。”


    她在溫暖的轎內再度感覺寒冷,是啊,以後就隻有新城長公主,卻沒有她李如荼的存在了。


    輿轎緩緩升起,然後掉轉轎身向來時路抬去,李如荼在窗子一晃瞬間,舊亭的影子再度映入眼簾。她又笑了,那是皇帝費盡心思,遠從百裏之外從焦山原址,把整個亭子與石碑搬來此處再複原,求的是什麽?


    記得金庸筆下,曾經有兩段類似的情節。一是完顏洪烈奪了包惜弱之後,把牛家村祖屋擺到王府內,十八年來守禮相對,不再另娶。二是乾隆為搏香香公主一笑,把回族清真寺遷入皇宮,營造家鄉感覺。先莫論結果如何,都算是情深意切,想不到她李如荼今日尚能體會此等待遇,隻是,高宗求的,莫不是她的心碎?


    隻有碎了,他才能拾起,修補成他要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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