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一輪圓月當空。(.)


    秋日清寒的夜晚,空中月輪顯得格外明亮。


    蘇雲坐在同安院柳姨娘寢室窗外的一棵樹上,懷中抱著黃泉,身側還放了幾包吃食。


    她右手撫著黃泉的脊背給它順毛,左手則提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琺琅酒壺,她看看月亮,喝一口酒,迷蒙雙瞳裏都是愜意。


    “好酒!”蘇雲微微抿唇,低低說道。


    同安院中漆黑一片,隻有柳姨娘寢室裏的燈光還亮著,隱約可以看見燈火之下女子清淺的剪影照在窗上,與前幾日那張揚明媚的樣子,已經是天壤之別。


    “看來這幾日,柳姨娘過的很艱難啊!”蘇雲自言自語道,“這些欺上瞞下,狗眼勢力的奴才,應該好好清理清理才行!”


    蘇雲說的隨意,人情冷暖,她遇到的多了,焱王府的下人勢力,她其實並不怎麽放在心上,這麽說,不過是她想起了曾經逃亡途中被人勢力對待的事情,將怒意轉嫁——


    很多年了,以前的事情早就恍如隔世,她的心性也早已不是當時,她一直是這麽告訴自己的——不要嫌別人勢力,那隻怪你自己沒有能力!


    她伸手拍了拍黃泉,又是一口豪飲!


    黃泉還沉浸在元晟會喜歡上它,對它窮追不舍的噩夢裏沒有醒來,被蘇雲一拍,抬頭敷衍的“喵喵”叫了兩聲,就又窩了回去。


    這時候,樹葉忽然一陣簌簌作響,蘇雲抬眼看去,就見白衣男子一撩衣擺,已經落在了她對麵的樹枝上。


    男子在對麵坐下,拿出折扇嘩啦一聲打開——損壞的扇骨已經被他修好,扇麵上的寒江秋雨圖在夜色中仿佛活了一樣,江麵上泛著粼粼波光,很是不凡。


    他嘩嘩搖了兩下,唇邊都是遮不住的笑意,他揚手向蘇雲打招呼:“早!”以前在雲門的時候有這等好事,大家都會提前去占座位的。


    蘇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番,唇角一瞥,轉開了目光,眼底卻浮起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蕭衍從來就是這個得瑟模樣,以前在雲門,也是春夏秋冬扇子不離手,沒想到這麽多年都沒有改變。


    蘇雲忽然想起了一句話,淡淡看了蕭衍一眼淡淡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蕭衍聽了她這句話,不但沒有收斂,反倒更是笑得得意起來:“那是!本公子風流倜儻的本性怎麽能改?”


    蘇雲伸手從身旁紙包中抹了一粒李子,一彈——


    “嗚!”李子正好堵住了蕭衍的嘴。


    蕭衍頓時目瞪口呆的看向蘇雲。


    蘇雲看著他滑稽的樣子,眉眼一眯,一點笑意從眼底流瀉:“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蘇雲話音剛落,同安院的大門便吱呀一聲打了開,兩個丫頭提著食盒朝正廳而來。


    “才戌時一刻,怎麽院子裏都黑乎乎的?”


    “是啊!也沒個通傳的人!”


    “你還不知道府裏的人都是一雙富貴眼睛?柳姨娘落到如今這樣,說還耐煩她?”


    “那倒也是!”


    兩名丫鬟邊說著,四處看了看,看向了柳姨娘亮著燈的寢室。


    其中一個拉了拉另一個的衣袖:“那邊亮著燈!”


    兩人的腳步踩過落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蘇雲看著她們敲開了柳姨娘的門,柳姨娘很歡快的將她們迎了進去;接著,裏頭傳來了三人的說話聲,似乎是那丫頭在說食盒的由來,至於柳姨娘說的什麽,她並沒有聽清。


    柳姨娘自從被關了禁閉,焱王府的丫頭婆子不耐煩她,她自身的四個大丫頭也被她打罵的越來越躲著她,這幾天她一天三頓倒是隻吃一頓的,隻怕是驚喜的很!


    果然,不一會,兩人便一臉鄙夷的空著手出來了。


    蘇雲看向窗戶,便見柳姨娘彎著腰端著碗使勁往嘴裏巴拉飯菜的側影照在了窗戶上。


    蘇雲撫著懷中黃泉,眸中雲霧升騰而起——


    她尚未回神,便聽蕭衍微微沉吟的聲音傳來:“你這樣對她,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柳姨娘也隻是一個尋常女子,並沒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如此一來……


    “隻是普通的迷魂散,讓她睡到明日午時而已,也算重?”睡一覺就救她一命,這等好事算重?


    “這……怎麽會?”蕭衍一愣,心中猛然咯噔一下,“難道……”


    “不錯!”蘇雲看向蕭衍,見他一臉震驚,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就仿佛一個頑皮的孩子似的得意道,“誰種的苦果誰來吞,我怎麽說也是雲門之主,不會殃及無辜的!”


    “你知道她是誰嗎?”蕭衍猛然正色。


    看蘇雲那模樣,他就知道這會兒那惑魂湯已經到了哪裏,可是那個人,紫陽宮主啊!連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她竟然……紫陽宮主會乖乖上鉤?


    要是上鉤了……紫陽宮主喝了加料的惑魂湯會是什麽模樣?追來找柳姨娘?兩個女人……不對,紫陽宮主已經不算是女人了吧!


    也不對,她就是變得怎麽像男人,內裏也是女人!


    可是……蕭衍默默看一眼窗格上映出的還在大吃特吃的柳姨娘的側影,默默看向蘇雲,忽覺有些不大對頭!


    既然主戰場不是這邊,那蘇雲大晚上坐在樹上幹什麽?就為了看柳姨娘?這絕對不可能,難道是怕元晟著了道,原來蘇雲對元晟的感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了啊!


    但是,讓兩個女人……


    蕭衍想想,就渾身雞皮疙瘩。


    “你嫉妒情有可原,但你不覺得這太殘忍了?”嫉妒竟然真的可以使女人失去理智,就連小師妹這樣的都開始牽連無辜了,他得加以引導才行!


    “嫉妒?殘忍?”蘇雲似乎不解,挑眉輕笑,眸中卻含著一抹陰煞狂妄,“我嫉妒什麽?她有什麽令我嫉妒的嗎?而且,我也不覺的殘忍!黃泉跑的夠快,她追不上的!”


    蘇雲說完,看到蕭衍的表情,不由問道:“你不會是以為……”她指了指柳側妃的窗戶,“我想把紫陽宮主和她湊做一堆吧?”


    然後在蕭衍一臉的確如此的表情裏,蘇雲嗤之以鼻:“我還沒那麽變態!”


    前世她也算是腐女一枚,而且,男人和男人前世她也真真正正的見過,一向挺接受的;但是女人和女人,她的確沒見過,可能自己是身為女子的緣故,她對這有點不大感冒,所以還真沒這麽想。


    “那你……難道你放的是?”蕭衍心中默默為紫陽宮主鞠了一把同情淚,“黃泉的毛?”還黃泉跑得快,她追不上?


    蘇雲眯眼一笑,伸手撫了撫黃泉的脊背:“是呀!”


    蕭衍一聽,忙抬手捂住了嘴,將到口的咳嗽聲逼了回去——還有比這更缺德的嗎?


    紫陽宮主愛黃泉愛的死去活來,追著跑?


    黃泉被蘇雲撫的渾身一僵,它似乎也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處境,淒厲的“喵喵”叫了兩聲。


    蘇雲默默地低了頭,忽然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黃泉雖然是隻貓,但一向是隻挺有原則的貓的,要是讓它知道紫陽宮主是個不男不女的家夥,會不會悲憤的抹了脖子?


    蕭衍終於憋住了咳嗽,月光下,他咧著嘴朝蘇雲豎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一代更比一代狠啊!


    老頭子可以瞑目了!


    兩人你來我往的鬥著嘴,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亥時已到,月亮似乎也更明亮了些,這時候,微微有些起風,吹的樹葉嘩啦啦一陣作響,空氣也瞬間透出了深秋的冷意!


    蕭衍抱著胳膊取暖!


    而蘇雲則抬頭看了看天色,從身後掏出一個袋子,打開,裏頭竟然是一件厚棉布的披風,然後,她便在蕭衍震驚的眼神中不緊不慢的裹緊了,身子朝後一倚,閉上了眼睛。


    蕭衍這才發現蘇雲占據的這根樹枝竟然呈一把躺椅的形狀。他頓時深深的吞了兩口口水!


    ……


    月上中天,蘇雲仰頭倚靠在樹枝上,緊緊裹著厚厚的披風,烏黑的長發披散,一張素淡如蓮的小臉在樹影間明明滅滅,眼眸輕閉,閑適慵懶。


    隨著夜色漸深,空氣中似乎越來越冷了。


    蕭衍仰頭看看天空中清泠泠的月影,緊緊抱著雙臂來回摩擦著取暖——他怎麽就沒想到早先準備好衣服呢?


    再看看蘇雲身邊散落的吃食,酒壺,他不由舔了舔嘴唇,肚子適時的“咕咕”叫了兩聲!


    他怎麽就沒想到要提前準備這些東西呢?


    不過,以前在雲門的時候他們也都沒有準備啊!難道是他離開雲門之後,大家新興起的規矩?


    一陣陣寒意襲來,蕭衍覺得隻有這麽不斷的思考才能減輕寒冷的侵襲,他煩悶的看向蘇雲,卻是微微一愣,眼底一抹晦澀複雜的情緒悄悄升起——少女緊緊裹著披風半躺著倚靠在粗壯的樹枝上,兩隻著素色繡鞋的小腳從衣擺下露出,輕微卷縮,而她沉睡的姿勢雖然看起來慵懶肆意,但細看,卻發現她的身體每一個彎曲,每一個弧度,都無時無刻不在保持著隨時可以攻擊的狀態。


    他的眼眸之中輕輕流瀉出一抹心疼憐惜,是什麽樣的生活才讓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養成了這樣連睡覺都保持攻擊狀態的習慣?


    “看什麽呢?”不知何時,蘇雲已經睜開了眼睛,黑暗中,她瞳眸之中淡淡的煙霧籠罩,慵懶的聲音還帶著鼻音,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蕭衍眼神微閃,想了想,還是問道:“既然這惑魂湯沒有送到同安院中來,你為什麽在這裏等著?”等一個大晚上沒有好戲看,這丫頭什麽時候這麽……那啥了!


    他話音未落,就見蘇雲唇角便揚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淡然慵懶的聲音似乎透著些許玩味:“雖然惑魂湯沒有送到這裏來,可是,我知道有人想要暗算我,睡不著啊!而這個暗算我的人又會到這裏來取走他想要的東西,所以……我就來等著看看嘍!”


    蕭衍心中頓時響起了警鈴——難道元晟的“美男計”和“苦肉計”她已經知道了?


    他狐疑的瞅了瞅蘇雲:看這架勢,定然是知道了……但是,她是怎麽知道的?


    在蘇雲的目光注視下,他隻覺脊背一陣涼颼颼的。


    原來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元晟喝了那惑魂湯之後才告訴他原因,竟然是他隨口說的什麽美男計英雄計的元晟都放在了心裏,覺得施展英雄計的前提得有什麽東西能震懾住蘇雲,這個太有難度,也有些不大忍心。所以回去之後,他苦思冥想,竟然還真琢磨出了一條“美男計”和“苦肉計”相結合的計謀來,想要試試蘇雲對他到底有沒有一點心!


    這會兒,蕭衍脊背上的冷汗那個嗖嗖。他知道現在已經不是計較蘇雲是怎麽知道的時候了,一會兒元晟來了,肯定會死的很慘,元晟死的很慘,那自己這出主意還信誓旦旦幫著拍板的……那會死的更慘!


    當務之急,阻止元晟的到來!


    他眼神一閃,忙嗬嗬笑了兩聲,慢慢挪動了下身體,看看天空,掩飾般的掩了掩衣服,皺眉道:“更深露重的,有點冷……”說著,他“阿嚏,阿嚏”的打了幾個噴嚏,然後揉了揉鼻子,“好像有點感冒,我先走了!不等了……”


    “怎麽?不看好戲了?”蘇雲淡淡挑眉,聲音中沒有一絲起伏。


    既然敢這麽算計她?哼……


    蕭衍起身的動作微微一頓,轉頭扯出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來:“不是還有小師妹嗎?嗬嗬……明天我去聽風院找你,到時候聽你講講就是了!”


    “那要……”蘇雲撚了撚手指,做了個數錢的動作。


    “銀票?”蕭衍嗬嗬一笑,“沒問題!”不就是銀子嘛!今天賺死了,他不差錢。


    “我要一千萬兩!”蘇雲豎著一根手指頭輕輕搖晃。


    “好,好……”蕭衍隻想快點回去擋住元晟,隨口答道,話既出口,卻猛然反應過來,“什麽?”


    他瞪大了眼睛:“一千萬兩?”他一共拿了三千萬兩,這一下子就去了三分之一?


    “怎麽?”蘇雲淡淡看著他,“你不願意?”


    “不是……”蕭衍覺得有些頭大,“能少一點嗎?”


    “那你就乖乖給本姑娘坐下!”蘇雲霸道一撇嘴!


    “好……好……”蕭衍急得腦門冒汗,一千萬就一千萬吧!


    他破財消災還不行?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蘇雲輕輕抬起一隻手,聲音緩慢,“不可反悔!”


    “絕不反悔!”蕭衍隻想快走,抬手便與蘇雲的掌碰了一下!


    隻是,他的手掌剛剛收回,同安院門外,便大步走進來一個身體發直,步子踉蹌的黑衣男子。


    月光下,男子冷峻的麵容似乎柔和了許多,步伐雖然踉蹌,但身上的王者霸氣卻是依舊,犀利如刀鋒般充滿懾人的威力。


    正是元晟。


    蕭衍欲哭無淚的回頭,看向蘇雲,就見蘇雲唇角笑意涼薄而冷漠,正淡淡看著他,手指卻已經撚起一個熟悉的訣——


    這一刻,他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還想弄出點動靜讓元晟看到他們呢!這麽一來,此咒一出,就算元晟武功再如何登峰造極,不懂咒術,也是白搭!


    忽然,他很想由衷的稱讚一句:小師妹,你算的可真準!


    可是,他隻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可以收回我剛才的話嗎?”死已經死定了,難道還要破財?


    “你說呢?”蘇雲淺笑盈盈,卻是涼薄冷漠。


    “好吧!”蕭衍默默蹲回了樹上。


    然後,蘇雲意味深長的聲音忽然傳來:“兄弟,節哀!本姑娘隻是想讓你知道,有時候破財也是不可以消災的!”


    蕭衍默默將眼淚吞進肚子裏,乖乖縮回了樹枝上!


    隻見元晟踉蹌著進了院子,走在中庭的時候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轉了一圈才進了柳姨娘的屋子,不一會便又踉蹌著出來了,但是蘇雲知道,他定然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蝴蝶破繭成蝶之前,是毛毛蟲,紫陽宮主交給柳姨娘的那快蝴蝶玉佩,便是養著那些毛毛蟲的母體。


    千年古墓中掘出的女性佩玉,陰寒至極,用這種東西來養這幫“小鬼”,讓這幫小鬼在柳姨娘與元晟交合之際取得他的潛龍真元,她倒是真有想法啊!


    這幫小鬼……


    蘇雲冷哼一聲:昭華郡主竟然是因此才弄出那等殺人之子的事情的,怪不得呢!她就說,昭華郡主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天楚貴女,就算再如何跳脫,也不該生成那樣的想法……竟然都是她在背後一手促成!


    不隻是她家破人亡……


    她的到來,還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蘇雲微微握拳,眼眸之中一抹暗沉閃過。


    隻見元晟出來之後,在廊簷下微微駐足,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發現沒有什麽異常,才一副虛軟無力的樣子朝院外走去。


    蘇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雲遮霧繞的眸底一抹冷笑漸漸浮出——元晟也不笨麽!還懂得做戲要做全套?


    待元晟出了院落,她翻身下了樹,輕輕理了理衣服,淡淡掃了蕭衍一眼,頭也不回的跟在元晟身後朝院外走去!


    蕭衍蹲在樹上,猛然一拍額頭“唉喲”一聲,卻是一個不穩,“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抱著腳一陣無聲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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