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宣帝病重的消息很快在京城百姓之間傳開了,百姓並非全都無知,再加上忽然而來的皇後懿旨,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人都預感早已積弱的天楚怕是會有一場浩劫。一時間街麵上人心惶惶,議論紛紛,短短幾日,路上行人都少了一半。隨後,達官貴人們也開始閉門不出,店鋪商家快速開始回籠資金。再過了兩日,宮裏卻突然傳出了仁宣帝醒來的消息,隻人們還未待喘一口氣,接著就有皇帝口諭傳出來,宣內閣輔臣和六部尚書進宮議事,再之後,人們翹首以盼,卻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從宮中傳出來了。


    安定王府廣寧院的書房裏,茶香嫋嫋,墨香濃厚,與此不相稱的是――安定王正擰眉而坐,他對著一名清瘦矍鑠的中年男子拱手道:“廣源先生知道,若非迫不得已,本王不會勞駕您。但是現在形勢非比尋常,六部尚書和內閣輔臣昨晚就進宮了,到現在還沒出來,宮裏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本王剛得到消息,這些先進宮的大臣府邸都已經被朝廷死士秘密看守了起來。而,就在剛才,本王又接到了皇上口諭,宣召本王進宮,廣源先生,您說,本王該不該去呢?”


    “王爺的意思呢?”


    這個廣源先生臉正額闊,雖然瘦,但是他脊背挺直,讓人一眼看去,仿佛能看到他渾身的骨氣;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麻布長衫,頭上一根木頭簪子,並沒什麽貴重的飾品,乍一看去,倒是很有超脫凡俗的風範;隻是那對不大的眼睛裏,偶爾閃過的淫邪,讓人心生厭惡。


    “本王去,說不定就是與六部尚書和內閣輔臣們是一樣的下場,不去,就是抗旨。”


    “王爺如何認為,這口諭,一定是皇上發出的?”廣源先生輕輕抬手,微笑問道,“皇上前兩天病的那麽嚴重,短短幾日就醒過來,還能召集大臣議事了?”


    “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也沒有什麽不可能……”安定王說著,慢慢擰緊了眉頭,沉吟了半晌道,“難道這裏頭有什麽不對?”


    “王爺別忘了,在這之前,還有一道皇後懿旨!”廣源先生笑著端起了茶杯,“當然,不管怎麽樣,王爺這趟進宮是少不了。隻是,在進宮之前要將事情理清楚!”


    說完,廣源先生掃視了一遍室內,問道:“這幾日,白紗回來過嗎?”


    “沒有!”安定王搖了搖頭,眉心皺的更厲害了。這也是他打不定主意的所在,宮裏什麽消息都打探不出來,按理說仁宣帝病重,發生這麽大的事情,白紗也該出來給他報信,但是白紗並沒有出來,這隻能說以她的能力出不來――白紗身懷術法,竟然都出不來,如今的皇宮隻怕已經完全落入了那一位的手中。


    “前一陣林醫政送出來的脈案呢?”廣源先生沉吟著問道。


    安定王一愣,廣源先生瞅著他,眼底淡淡的笑意讓他脊背生涼:“林醫政還是林醫政沒錯,卻不是原先的林醫政了。王爺這一招偷梁換柱,做的很好!”


    安定王低頭掩下了眸中的震驚,笑道:“先生說笑了,本王這就拿給先生看!”前一陣他嫁妝生病,仁宣帝派了太醫過來,林醫政來的時候他已經秘密將其殺死,換上了易容過的江湖毒醫林正南。但是,這件事他並沒有跟著小子提起過,他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安定王壓下心中的不安――廣源先生不過就是一個耿直的謀臣,本性還有些好色,他這麽說,無非是警告自己,既然想讓他給他做謀士,就得以誠相待罷了!


    可是,安定王忘了一點,好色便也罷了,耿直這個詞怎麽可以與謀臣二字聯係在一起?


    安定王定下心神,從書案後的地磚下拿出了一個長方形木盒子,從盒子裏搬出了一摞脈案。


    “先生請看!”


    廣源先生翻看了半晌,將脈案推開看向安定王:“皇上的身體內裏早已空虛,但這一陣一直精心調養,再過半年是絕對沒問題。皇上這病,隻怕真是甘露殿那位的手段。”


    “不過,如此看來,那一位卻是著急了些!”廣源先生說著,微微沉吟著住了口,“萬事還不具備就匆忙行事,可不是成大事者所為。”


    說完,廣源先生又不解的道:“那一位這一次怎麽這般沉不住氣?”


    “也不能這麽說,至少宮中已經完全被她控製了!如此看來,仁宣帝定然是被那位囚禁了!”安定王眼中驀然射出一絲亮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不定,這就是我們的機緣呢!”紫陽宮主身份未曾明了就匆匆發動政變,這是自取滅亡,隻看她如今捉襟見肘的樣子就知道了。


    仁宣帝明麵上已經沒有子女,如此一來,他就是仁宣帝最親近之人,這勤王之師,師出有名……


    安定王越想,心中越是興奮,麵上也不由露出一絲得意來。


    廣源先生的冷哼卻適時想起:“王爺想的太簡單了,先不說還有焱王虎視眈眈。就說如今你怎麽證明皇上是被甘露殿那位囚禁了,不是真的病了?再說,就算真是如此,如今,以白紗的能力可是都出不了宮了,可見她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廣源先生的話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安定王麵色轉為晦暗:“是本王想的太簡單了!”紫陽宮主,那個黃毛丫頭,是他一直小看她了!


    廣源先生點頭:“如今對宮裏那位倒是不著急下手,一個黃毛丫頭而已,目光短視,好對付的多。更何況現在留著她,還有用處。”


    “不是我說,王爺和宮裏那位,哪一個單獨對上焱王,都沒有勝算。但是,焱王的勢力都在北地,京城隻有區區幾千人馬,這就是他的弱點。若是王爺能與宮裏那位聯合起來,阻止焱王出京,將他扼殺在京城,就容易多了!”


    安定王眸光晦澀:“先生的意思,是要本王與宮裏那位聯手?”


    “不錯!”


    “她會肯嗎?”安定王坐直了身體。


    紫陽宮主在他眼中,絲毫不比元晟難對付。元晟就算再厲害,也是凡夫俗子,紫陽宮主卻不同,她本身是術者不說,還有容淵呢!那可是雲門門主的大弟子。(.好看的小說)


    廣源先生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冷笑道:“肯不肯端得看你怎麽勸說。要說術法上,隻怕紫陽宮主和容淵聯手也不是元晟的王妃的對手!”


    安定王聽此,眉心一跳:“你說什麽?”又疑惑道,“那個黃毛丫頭,有這本事?”


    廣源先生伏在安定王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麽,安定王麵色大變,聲音一沉:“你怎麽知道?”


    廣源先生麵帶不悅,眼底卻平靜的沒有絲毫情緒:“囂張到不要命的的人,我這輩子,就見了她那麽一個,王爺說,我怎麽知道?”


    安定王眼底晦澀的凝光微微閃爍,他閉眼躺在了椅子裏,抬手道:“事關重大,先生容我好生想想!”又道,“先生辛苦了,藏嬌閣新進了幾個嬌娘,先生看中哪個,本王送與先生紅袖添香便是。”


    廣源先生聽聞,雙眸裏透出晶亮的笑意:“那就先謝過王爺了!”


    廣源先生離開之後,安定王又在書房呆了小半個時辰,隨後喚人服侍他更衣,之後,就坐了轎子往宮中去了。


    而,廣源先生也隨後出了安定王府,朝福緣茶樓而去。這時候,茶樓二樓的雅間裏已經坐了一名白衣儒雅,溫潤如玉的青年男子,廣源先生見到他,麵上露出了一抹如釋負重的笑容。


    男子見此,也彎唇露出一個笑容,道:“看先生這樣,事情是辦妥了!”


    “宮主執拗,隻不知道安定王那個蠢貨能不能勸說的動!”廣源先生坐下,端起麵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容將軍為了宮主嘔心瀝血,將來從龍之功,必居首位!”


    “我倒不求別的,隻求安安穩穩的享盡世間榮華,足矣!”容淵四仰八叉的躺進了椅子裏,眼底卻是一片黑暗。


    雲兒,你不是要輔助元晟嗎?那麽,我就輔助紫陽宮主……我不信,我會永遠不如你!


    不過,我沒有那麽殘忍,到時候,我會收你做我的侍妾,任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賤妾,你隻有竭盡全力的討好我,才能好過一些!


    “容將軍!”廣源先生的聲音忽然響起,容淵微微一愣,回過神來:“什麽?”


    就見廣源先生微微湊近了他,笑容淫邪猥瑣:“聽說晚晴樓又來了幾個貌美的姑娘,還都是雛兒,有幾個據說還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將軍府上太過空寂,不如去看看?”


    “是嗎?”容淵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微微挑眉。


    “大男人婆婆媽媽的做什麽?”廣源先生拉著容淵道,“走吧!老哥哥請客!”他一邊拉著容淵走,還一邊道,“聽說你的將軍府上沒有一個女眷,容將軍這樣的青年才俊,怎麽能沒有美人相伴?”


    “本將軍答應為公主守孝的!”容淵麵色尷尬,在雲門山的時候他雖然與蘇雲兩心相許,但都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分的行為;與慧淑公主的婚姻也沒有到最後一步,所以他現在還是……


    “守孝?說說就罷了,哪有堂堂大男人為一個女人守身的?再說,皇上都快死了,誰管你給他閨女守不守了?”


    “現在是白天……”妓院不都是晚上營業的嗎?


    “老哥哥是常客,不在乎白天黑夜!”


    “現在非常時期,一旦傳出去,隻怕……”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這……這不好……”容淵還想掙紮,廣源先生已經拉著他出了門。


    或許他的內心也是期待的吧!不然,以容淵的本事,廣源先生怎麽能拉的動他?


    ……


    與此同時,焱王府也接到了皇帝的口諭,宣召元晟進宮。


    元晟的書房裏,蕭衍,蘇雲都在。元晟麵色冰冷的坐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子裏冰封千裏,看不出一絲情緒;蕭衍倚在桌邊用手撐著腦袋,微微皺著眉頭,而蘇雲則渾身慵懶的跌坐在椅子裏,腦袋後仰靠在椅背上,眼睛閉著,仿佛睡著了一樣。


    “宮裏到底是什麽情況我們一點都不知道,進去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王爺貿然前去,太危險了!”蕭衍難得鄭重的勸阻,“甘露殿那位,隻怕是想來個甕中捉鱉,王爺去了,正好合他心意!要我說,咱們現在就收拾東西趁機出京才是正經。”


    “錯過這兩日,可就再也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蕭衍說完,見元晟不語,看向蘇雲道,“王妃您說呢?”


    “我?”蘇雲這才睜開了迷迷蒙蒙的眼睛,眨了眨,“不是要收拾東西回北地?那還愣著幹嘛,收拾東西去呀!”宮裏進展之快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關於她們母女三人的事情,她還有幾個問題存在心中,但現在看來,留下來,已經不可能了。


    她會回來的,希望仁宣帝和紫陽宮主,一切有關的人,都能夠活的長長久久!


    她眼底淩厲的目光一閃。


    蕭衍聽到她的話,不悅的一皺眉:“王妃,行軍打仗,王爺在行。可在這些彎彎繞繞上,還得依仗您。這件事,您是怎麽看的?”其實,他想說的是,您能正經點說句話嗎?


    這時候,元晟忽然開口道:“當然得回北地,但是,走,也不能無聲無息的走!”說著,他冷哼道,“帶著抗旨不尊的名聲,將來本王就是回來了,如何麵對京城的父老鄉親!”


    元晟微微眯眼,眼底危險的光芒仿佛優雅的獵豹終於鎖定了目標:“走之前,總要給他們送上一份禮!”


    蕭衍不由心頭咯噔一下:“王爺,成王敗寇,等您回來,京城的父老鄉親不會在意您以前……”


    蕭衍的話沒說完,就被蘇雲打斷了。蘇雲直起身來,伸手去夠桌上的茶壺:“你們心急什麽,安定王已經進宮了,咱們現在該做的就是等消息!”


    蕭衍很不解:“這是什麽意思?”以他的意思現在他們就應該收拾包袱,趕快上路。


    蘇雲勾唇:“安定王和紫陽宮主,隨便哪一個單獨對上王爺,都是完敗。你說,他們會不會這麽傻?”


    “他們會聯合起來對付王爺!”


    “不會那麽容易!”蘇雲嘲諷一笑,“紫陽宮主的腦子與尋常人不同,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她總得折騰出點事情來,你看著吧!”


    “那……”蕭衍想問問,要是有事,他們還來得及跑路嗎?蘇雲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眼底一抹自信的光彩流瀉:“放心!等她拐過彎來,足夠有時間讓我們離開了!”


    “不過在這之前,能走的人,王爺還是安排他們先走吧!有時候人多了,也不是什麽好事!”


    說完,蘇雲又沉吟道:“當然,這樣做有一定的危險。但是,如果我們現在走,雖然安全,但是如同王爺所說,總有一個抗旨不尊的罪名在前,以後再如何,史書上總會記一筆叛國奪位!”


    蘇雲說著,試探般的看向元晟:“王爺如果不在意這個,倒是可以考慮,現在就走!”


    元晟眼底堅冰微溶,他看著蘇雲,眼底露出一抹淡淡戲謔:“這麽做,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蘇雲恩怨分明的性子,他這陣子深有了解。


    果然,他一說完,就見蘇雲眼底露出一抹晶亮的光芒:“那麽,王爺害怕嗎?”


    “不是還有雲兒?”元晟淡淡說道,端起了茶杯輕呷了一口茶。


    這邊蘇雲和元晟你來我往,那邊蕭衍的眉頭已經打成結了:“停停停停……你們倒是有閑心!”


    商議已定,元晟並沒有立刻進宮,又等了一刻鍾,宮裏果然又來了皇帝口諭,說他不必急著進宮了。


    元晟得到不必急著進宮的消息之後,開始著手安排隨在京城的焱王部隊秘密撤離的事情,蘇雲便自己回了聽風院。


    尚未到院中,夏荷已經找來了,說是門房送了一封信進來給她。


    蘇雲一聽,知道定然是婆婆傳來的消息,隻怕是容淵有什麽動靜。在此之前,婆婆已經奉命秘密監視著容淵了。


    至於這信,是因為她身為焱王妃,總要在其位謀其政,與府外的人見麵就不甚方便;所以就與婆婆約定有什麽重要緊急的消息,可以給她送信進來。


    蘇雲加快了腳步,回到院中,繡嬤嬤將信呈上來。她撕開,目光快速掃過,眼底慢慢有了明澈的光暈流轉。


    容淵竟然去了青樓!


    這看似不起眼的一條消息,在情勢嚴峻的現在,卻可以做很多文章。


    蘇雲聽到這個消息,心底沒有一絲一毫的難過,反而很快便在腦海裏閃過了無數對付他的方法。


    回過神來,她心內也有絲絲唏噓――他們何以就走到了這一步呢?但是,接著她就釋然了,容淵都上青樓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蘇雲想了想,轉身出門,又去了元晟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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