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湖光天色之間,蘇雲仰麵躺在草地上,一隻渾身慵懶的貓咪趴在她身側閉著眼睛。


    她麵上覆著一本書,一手垂在一側,一手舉在腦袋邊。微風拂過湖邊的柳樹,影影綽綽的陽光仿佛金子一般灑落在她的身上,她衣帶隨風,說不出的靜謐美好。


    黑衣麵具的男子從旁走來,腳步踩在草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來人停在她跟前,輕聲問道:“睡著了嗎?”


    身旁的貓咪將身子蜷縮的更緊,兩隻耳朵耷拉下來,似乎對來人打擾了它的好眠很是不悅。


    蘇雲動也沒有動,帶著迷蒙睡意的聲音從書本之下傳出來:“你忙完了?”這些天,蘇祈除了處理魔教事宜,就是來陪著她,哪裏都不去。


    “今天沒有什麽事情!”他在樹下坐下來,隨手揪了一根草含著;漆黑的眼底沉寂無波,靜謐的讓人有些心驚……亦有絲絲寒意散發出來。


    可是,蘇雲不看他的眼睛。她抬手將書從麵上拿開,看了看正上中天的太陽,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沒有搭話,接著閉眼,竟是又要睡過去、


    這時候蘇祈忽然開口:“你就打算這麽睡下去?”


    蘇雲沒有理會他,將手中的書朝他扔過去:“這本玉釵記,很好看!”


    蘇祈結果打在麵上的書,黑瞳之中閃過一抹無奈之色,放緩了聲音:“明天……仁宣帝就要正式下葬了,你不去看看嗎?”仁宣帝畢竟是一朝皇帝,元晟初登基正是表現自己仁德拉攏人心的時候,再說還有蘇雲這一層關係,所以並沒將其匆匆下葬,而是按照天楚帝王下葬的禮儀,大殮之後還將靈柩停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正式下葬。


    蘇雲的身子似乎一僵,但仍舊沒有睜開眼睛。


    她這短短不足二十年人生經曆的苦難比起別人三生三世許是都要多,說對仁宣帝沒有芥蒂,不怨恨是不可能的。但是,那畢竟是她這一世的親生父親,而且,那些事情也並非他的本意……更重要的是,她也忘不掉那些曾經美好的歲月!


    但,她也知道,一笑泯恩仇的事情她從來都做不來。


    暖暖的陽光好像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她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地上的草,指甲劃破手心,一抹尖銳的刺痛襲上心頭。她喃喃道:“這麽快嗎?”


    蘇祈將口中的草吐出來,微微歎了一口氣:“他已經在外麵等很久了,你準備什麽時候見他?”元晟每天都來魔教,風雨無阻隻想著能見蘇雲一麵,可是自從那一夜之後,蘇雲就再也不肯見他!


    蘇雲抬眸看了蘇祈一眼,輕抿唇畔,帶著微微失落,又仿佛一個賭氣的孩子:“我不想見他!”


    蘇祈凝黑的眸光仿佛日光下的湖水閃爍著一抹晶亮的光芒,他看向蘇雲問道:“你永遠不見他嗎?”


    “該見的時候自然會見!”


    蘇祈眸中的光芒微微一暗,一抹淡淡笑意流瀉出來:“什麽時候是該見的時候?”他們都是太過冷漠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該再有什麽奢望,但是麵對著她,他心中忍不住升起微微的希冀。


    說實話,他其實有些不明白蘇雲此舉的意思,因為蘇雲算是默許了與元晟的婚事——當日,元晟本想登基大典就封後的,但蘇雲如今的身份乃是魔教教主的義妹,雲門門主,與當初的那個趙流蘇可沒半毛錢關係。再說當時沒能與蘇雲拜堂,這也是他心中一大憾事。所以,元晟思忖再三,這才改了主意,令人按著皇帝大婚的規製,從新迎娶蘇雲一遍!


    她從來不是拘於世俗的女子,既然決定了要嫁給他,為什麽這段日子以來卻又不見他?


    蘇雲沒有看到蘇祈的神色,但是她聽著他故作輕鬆的話語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流瀉出來的一抹無奈苦澀。蘇雲心中也有絲絲酸澀,她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扯起一抹朦朧慵懶的笑意,吸了吸鼻子感歎道:“玉釵記裏的狀元郎林生為了鳳鸞小姐拒絕娶公主惹得皇上大怒,差點被砍了腦袋,宰相也沒做成,太感人了!”


    蘇祈看著她,唇角翕動兩下,終是沒有出聲。蘇雲也不在乎,隻輕輕問道:“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寧願放棄一切的愛情?”


    陽光如金,碧波蕩漾,柳枝輕撫。白衣少女懶散的躺在地上,眼神朦朧的望著天空,唇角一抹涼薄諷刺的笑意,渾身慵懶肆意卻也冷漠涼薄。


    那樣的模樣看在蘇祈眼中,讓他莫名心疼。


    蘇祈唇角動了動,道:“每個人身上都有責任,如果當日他不顧一切的來找你,現在的局麵還能是這樣嗎?他不能置北地萬民於不顧,也不能置追隨他的眾將士於不顧!”


    蘇雲笑意朦朧:“我隻是……心裏難過!”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她凡事都喜歡弄個清楚明白,但是元晟在她被蘇祈擄走後這幾個月都不聞不問,她已經太明白。


    江山美人,從來是江山在前,美人在後。她不知道到底自己在苛求什麽?就這麽嫁給他,一世安穩,難道不好嗎?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不會在乎這些。可是在她再次見到元晟的時候,忽然就有一種悲哀從心底彌漫上來。她明明知道當時他不可能不顧一切的選擇自己,就算他要選擇自己,自己也不會同意,但是她仍舊過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哪一個女子不想有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願意為了自己放棄一起的人呢?


    她想或許她想要的隻是他的一個表示,哪怕是虛假的。


    她有時候也笑自己的癡心妄想,但是她控製不住自己心中彌漫的悲哀。


    “他每天處理完政事都來魔教門外等你見他,第二天再趕回去上朝……”


    “現在還在嗎?”蘇雲吸了吸鼻子問道。


    如今元晟已經順利登基,國號取自他的封號,為焱,年號為盛安元年,聽起來倒是國運昌盛的樣子。


    但是,自從那一夜之後,她就再沒見元晟。一切消息都是從臘月和春來兩個丫頭口中聽來的。


    “在!”蘇祈看著蘇雲,問道,“你想見他,我這就令人去喊他進來?”說著,他作勢起身。


    蘇雲忙阻止了他:“不要!”


    “你不想見他?”


    蘇雲搖了搖頭:“想!思念入骨!可越是這樣,我越是介意。”


    蘇祈又坐下來,輕歎了一口氣:“納采、問名、納吉、納征用不了幾天,接著就是請期。欽天監的人隻怕早就選好日子了,隻需到時候走個過場而已。你既然已經答應了嫁給她,又這樣……難道你打算一輩子不見他?”一個是自己的親哥哥,一個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沒有辦法去爭奪什麽,隻要他們幸福……


    他的心絞的難受,卻也得裝作若無其事。


    “你想多了!”蘇雲坐了起來,“我隻是現在還不知道怎麽麵對他!”


    “我得想辦法走出心裏的那道坎。”


    蘇雲歎息一般吐出這一句,眼角竟然有些酸澀的淚意。


    蘇祈映著陽光的眼底一閃,卻是站起身來道:“讓你的丫頭來陪你說說話吧!”


    說完,他輕撩衣擺,大步朝前走去。


    陽光如金,暖意融融。蘇祈渾身卻透出一抹冷漠悲涼。


    他想告訴蘇雲,如果是他,那時候就算再艱難,就算要放棄一切,他都不會舍棄她。但是,他知道,他說出這句話,他這些日子以來與蘇雲之間建立起來的信任和感情就會瞬間坍塌……蘇雲對他,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更何況,他心底知道,當時若他站在元晟的角度,隻怕也做不出更好的選擇。


    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先遇到的蘇雲,最後卻是元晟捷足先登?但是,他卻明白蘇雲這一輩子是不會愛上他了,而若是他逼得急了,這一輩子興許連遠遠看著她的資格都會被她剝奪!


    所以他從來不敢違逆蘇雲的意思做出什麽,雖然他也想不顧一切的得到她!


    這段日子他也存過僥幸的想法,可是現在,他知道這一切都不可能!


    映著陽光,他漆黑的瞳眸泛起點點水光。明明是深愛的女子,卻要看著她歡歡喜喜的嫁給別人,這個別人還是自己的親哥哥!


    誰隻知道他心中早已血流成河?


    他的步子越來越快,很快消失在了湖邊。


    一陣風吹來,柳枝招搖。她輕輕念出一句詞“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她唇角彎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元晟,你是太相信我還是相信蘇祈?你就不怕……這四個月的時間,當你尋來,已是物是人非?


    她抱膝坐在樹下,陽光落了滿身,卻有一種悲涼無助慢慢襲上心頭。


    她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般無助彷徨過……


    ……


    蘇祈回到自己的書房,令人喊來了蘇雲身邊的侍女臘月。


    臘月一身藍裙,眉眼晶瑩,仿佛含冰。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明明嬌俏站立,卻給人一種無聲無息的感覺。


    站在人群裏,她很容易被人忽略。不是她的容色如何普通,而是身上的氣息。


    蘇祈冷目掃過她的麵容,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渾身透出一股子冰冷迫人的氣息:“有些事情,該與你的女主子說清楚了!”


    蘇祈此話一出,臘月眼底一抹波光閃過,瞬間無波。她垂下了眼睛:“奴婢不懂!”


    蘇祈冷笑一聲,輕嗤的聲音帶著一抹冰冷入骨的寒意:“你以為憑你的本事,我魔教便是你想來就來?”


    臘月身子一顫,抬眼看向蘇祈,眼眸平靜無波,不卑不亢,渾身氣息瞬間犀利起來。


    她不再掩飾什麽:“教主已經都知道了?”


    蘇祈沒有回答,冷冷看了她一眼,冰冷的聲音仿佛利刃:“出去!”他魔教混進來人他豈能不知道?


    臘月不敢停留,忙退了出去。待來到外麵,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看外頭偌大的太陽,再回頭看一眼陽光下顯得晦暗未明的書房,樹木的陰影裏,竟然有一種陰冷的感覺鋪麵而來。


    她轉回頭去,輕輕吐出一口氣,抬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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