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蕭熠沒再見過雨化田。不過關於他的事卻在別人的談論中偶有聽說,聽聞他搭上了萬貴妃的路子,幫貴妃辦成了幾件事,現下風頭正盛,隱隱有要取禦馬監掌印而代之的架勢。


    蕭熠覺得心裏一塊大石落了地——想必那日的話雨化田是聽進去了。這樣才對,之前也不知道那孩子發了什麽瘋,放著好端端的大好正途不走,竟去想那些瘋魔的事,幸而他醒悟得早,懸崖勒馬,未為晚也……


    雨化田的事就這麽告一段落,北鎮撫司的日子依舊。


    詔獄中的素文,讓東廠連著陪審了三天,日日都是大刑加身,如今身上沒一塊好肉了,神智也已不清,若再這麽折騰下去,怕是要見閻王了。但又能審出什麽?素文貪墨一事,本就是子虛烏有。若一定要追尋源頭,大概也隻能是因為幾日前素給事在大殿議事之時諷刺了東廠幾句……況且東廠也沒真想審出什麽,隻是想用酷刑把人逼死在牢裏,好讓案子直接不了了之罷了。


    隻是那素文的家人委實可憐,聽聞,他的妻子攜著十歲的獨女,已經在北鎮撫司的詔獄外跪了一日一夜。


    蕭熠去北鎮撫司取案宗時見到了她們,一對母女並排跪在北鎮撫司外的青石地板上,因在寒冷的秋風中過了半日,母女倆俱是嘴唇開裂,臉色蒼白,隻是仍然倔強得跪得挺直不彎,看得出應該是有些武功底子,但即使學過武,照這個跪法,也是會出人命的,尤其是那小女孩,單薄的身體在淩冽的寒風中已經搖搖欲墜……


    這畫麵令蕭熠忍不住皺眉,畢竟也是忠良家眷,不該受此對待,他握了握拳,到底沒有忍住,終還是轉身去了詔獄的方向。在詔獄裏蕭熠見了那素文一麵,說了些什麽不得而知。


    當日再開審時,素給事中一反常態,對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居然供認不諱,還說得煞有其事的架勢,一旁有人將事先備好的罪狀呈上,素文立刻簽字畫押,倒搞得東廠來聽審的廠衛麵麵相覷……但人犯既已畫押,他們也不好再對其上刑具,隻得先結案回去複命。


    這日夜裏,蕭熠連夜在北鎮撫司開庭,判了素文一個撤去官職,流放山東的處罰。等到東廠再派人來北鎮撫司暗示繼續監/禁嚴刑拷打素文的時候,卻發現那素文已隨押送官衙上路了,東廠雖略有不甘,卻也沒興趣派出廠衛對一個已經流放小吏千裏追殺,於是這事便不了了之。


    素文流放山東,僥幸從東廠手裏撿回一條命,其妻女也隨著追去山東尋他。在山東,素文在妻子的精心照料下一身傷病漸漸痊愈,養好身子後開了間私塾坐館,夫妻琴瑟和諧,女兒乖巧聽話,雖不再為官日子卻也過得美滿……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是夜,城外。


    蕭熠下了馬車,讓小廝將一個包袱遞給早間見到的那對母女,包袱裏是些幹糧和碎銀。


    女人接過包袱,眼裏閃著淚光,拉著女兒對著蕭熠盈盈下拜,“蕭大人救我夫婿如同救我一家,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蕭熠示意小廝扶起那個女子,對那女子道,“夫人請起,素給事剛正不阿,敢直言東廠之弊,如此風骨,不該枉死獄中。在下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而已,夫人不必掛懷。”


    素文之妻被小廝扶起後,拭了拭眼角的淚道,“那是蕭大人高義……不過賤妾雖隻是一介民女,卻也知道‘恩必還,仇必報’的道理——”


    說到這,她頓了頓,看向蕭熠,“不知蕭大人可曾聽過十年前出沒京都大盜‘蛛絲女’秦紅的名號……”


    蕭熠沒說話,聯想到這女子的武藝,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素文的妻子微微垂頭,“不瞞大人,民女正是秦紅,蛛絲絕技傳自東洋。十年前我被仇家暗害,後又被夫婿所救,但傷勢過重,一身武藝毀了十之七八,已經退隱。如今我這微末能力,幫不了蕭大人什麽,但小女素慧容,天資聰穎,自小跟我學武,如今已有小成。待五年後,慧容及笄之時,妾身將親自送她來京都,為蕭大人差遣,以報今日大恩。”


    說完,她拍了拍女兒的頭,“慧容,給蕭大人見個禮,將來這大恩,便由你來報了。”


    那叫素慧容小女孩外表看著十分秀美嬌弱,但眼神卻很堅定。她走到蕭熠麵前,雙膝一彎,便要磕頭,被蕭熠一把拉住。


    蕭熠拉起那女孩便鬆開了手,淡淡道,“不必如此大禮。”卻也沒有一口回絕秦紅的話。江湖人心中自有江湖的道義,秦紅已經亮了身份,若是他一再推拒,倒顯得看她不起。


    秦紅見此,終於露出今晚第一絲笑容。


    月已當空,蕭熠將一對母女送上馬車,拱了拱手,“此去山東,山高水遠,夫人珍重。”


    秦紅懷抱著女兒含淚點頭。


    車夫一抽鞭子,馬車轆轆,駛入夜色之中。女人掀開窗簾,小女孩也探出頭來,車窗上一大一小兩張極為相似的臉一同注視著蕭熠挺拔的身影,揮手告別,他站在原地朝她們點了點頭,馬車在路的盡頭拐了個彎,消失不見。


    小廝從後麵遞了披風上來,“世子爺,起風了,上馬車避避吧。”


    蕭熠披上披風,看了一眼高懸的明月,一語雙關,“這一場大風,怕是避不過。”


    次日,東廠派人來北鎮撫司,示意素文一案仍有疑點,應監/禁繼續拷問審查。卻發現因人犯認罪,證據確鑿,錦衣衛僉事蕭熠已經做主讓北鎮撫司結案,現在素文早在去往山東的路上了。消息傳回,東廠不欲再為一個小吏多費心思,遂決定放那素文一馬。隻是東廠提督太監萬喻樓卻心有不甘,覺得自己受到了錦衣衛的愚弄,上折子參了負責此案的蕭熠一個收受賄賂,包庇人犯的罪名。


    不過蕭熠在京都也經營了數年人脈,豈是任人宰割之輩。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懷恩是宦官中少見的清廉人物,與蕭熠忘年相交,他早得了蕭熠的消息留意東廠,看見東廠彈劾蕭熠的折子,太監懷恩便以先朝聖上不查,錯失愛將的典故向皇上進諫,又提到那日大殿上素文與東廠爭執之事,暗示東廠針對素文之案乃是私仇,蕭熠無關受了牽連。


    憲宗朱見深對自己在秋獵上選中的蕭熠還是有幾分喜愛,也覺得這事是東廠小題大做,遂壓下折子留中不發。


    一場風波,因蕭熠的準備充分、應對得宜,就這麽壓製於無形。不過,事情雖暫時得到解決,但蕭熠和東廠的梁子還是結下了。明眼人都心知肚明——這次的事情不是結束,而隻是一個開始……


    眾同僚都對蕭熠開罪東廠表現得憂心忡忡,連雨化田也特意差人來問了情況,蕭熠自己倒是不太介意。道不同自不相為謀,他和東廠本不是一路人,也沒有互相禮讓的必要。


    轉眼,又是一年春來到。


    成化十一年,柏賢妃因當年的喪子之痛,欲謀害萬貴妃,被禦馬監提督太監雨化田發現端倪揭露。證據確鑿,無可爭辯,柏賢妃被罷了妃位,打入冷宮。原禦馬監掌印太監李德被指是罪妃柏氏同黨,被皇上斥逐到鳳陽孝陵司香,而禦馬監掌印之位則由立了功的雨化田接管……


    經此事後,雨化田徹底成了萬貴妃眼前的第一紅人,榮升禦馬監掌印,掌管內宮禦廄兵符等項,在天家近侍之中,地位僅次於司禮監秉筆太監懷恩,晉升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次年立夏,蕭熠升任錦衣衛指揮使,掌錦衣衛,護京都安全。不同於雨化田的橫空出世,蕭熠這些年的功勳朝中有目共睹,晉升亦是眾望所歸。錦衣衛包了京都最大的酒樓醉仙樓為蕭熠擺宴慶功,開宴時,雨化田不請自來,也到場恭賀,如今他背後站著萬貴妃,自然沒有人敢怠慢,大家紛紛站起來相迎,稱一聲雨公公。


    眾人的恭維雨化田都不在意,從上樓起,他的目光便隻看著蕭熠一個。但蕭熠對他隻是神色淡淡,並無特別熱絡,落座時身側的位置也是留給了內侍懷恩和騰驤衛指揮使龐寧,卻把雨化田排在懷恩的下首。


    席間,雨化田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蕭熠搭了幾句話,得到的也隻有疏離而客氣的回複,曾經一起品茶論劍的默契親密隨著那個午後的不歡而散似乎全都消失殆盡。


    滿桌玉盤珍饈,觥籌交錯,雨化田卻隻覺得苦澀難言,子靖哥對他的冷淡已經兩年了,這樣的懲罰還不夠麽?若早知道挑開來會是這樣一個結局,當年他必不會露半絲倪端讓蕭熠察覺。也許有些人天生就沒有犯錯的資格,十六年,十六年來他就隻奢求過這麽一次,失去的卻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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