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二年,京都怪事頻發。


    最開始是京城富商趙靈安外出,碰到了一個妙齡少女,模樣美不勝收,趙靈安甚為愛慕,遂帶回府中。可就在這名女子被趙靈安帶進趙府後第二日,趙府上下,盡皆斃命。所有死去的人身上都找不到明顯傷痕,而那個美貌女子卻不見蹤影。


    接著,京城不斷有人在夜晚目睹一個身著白紗的蒙麵女子四處遊蕩,陸續又有民眾身亡,屍體上依舊不見任何傷痕,城裏人心惶惶,開始流傳是妖狐夜出作祟。


    到最後,就連皇宮裏也有宮女描述說見到一隻奇獸——“金睛修尾,狀如狐狸,負黑氣入窗,直抵密室,至則人昏迷”,皇上聽說後十分驚恐,下令錦衣衛嚴查皇宮,無果。


    不久後,以“左道”馳名一時的道士李子龍出現在京城,四處捉妖,百姓對其十分推崇,皇上得到消息大喜,請其入宮。誰知那道士竟是前朝餘孽,之前種種也都是其一手導演,李子龍入宮後藏身於萬歲山上窺視聖駕,入夜時行刺皇上,幸被錦衣衛校尉及時發現,將其就地正法。


    皇上得知此事後不能釋懷,徹夜不能寐,日間鬱鬱寡歡,憂心忡忡,覺得目之所及,處處危機四伏。


    萬貴妃見皇上連日來愁眉不展,十分擔憂,向其心腹禦馬監掌印雨化田問計。雨化田敏捷多智,尤其善揣帝王心意,知道皇上因這幾次的事對東廠和錦衣衛查案不力感到不滿,又覺得手中的偵刺情報不足,害怕民間還有人對其圖謀不軌,是以整日疑神疑鬼。


    ——可這,不正是他的機會?


    於是雨化田派手下機靈的小太監,青衣小帽易裝成平民,乘驢或騾,往來京城內外,處處留心收集信息,將大政小事,方言巷語,悉探以聞,以報聖上。


    果然,皇上看了這些情報後,感到些許安慰,覺得這些情報很有價值,對雨化田的表現也很滿意,要他繼續做下去,遂又從錦衣衛的官員、小校中,選出善於刺探情報的人員共計一百多名,在靈濟宮前,以舊灰廠為廠署總部,設置“西廠”。


    成化十三年正月,西廠正式成立,皇上任雨化田為西廠提督太監,負責偵察刺探朝廷及地方事物,並賜雨化田敕曰遇事可便宜行事。後《大明史記》中有載“……往者妖狐夜出,人心驚惶,感勞聖慮,添設西廠,用戒不虞,所以權一時之宜,慰安人心也。”


    有聖上手諭,外加萬貴妃做後台,短短幾個月,西廠人員極度擴充,勢力直逼東廠。朝廷之上,東廠、西廠、錦衣衛漸成三足鼎立之勢。


    成化十四年,有刺客越皇城入西內,被錦衣衛校尉緝捕逮獲,太監懷恩上報,帝上甚慰,對錦衣衛厚加賜賚。東廠廠督萬喻樓知曉後極為嫉妒,又因和錦衣衛指揮使蕭熠有隙,便寫密折向皇上狀告蕭熠勾結內侍,浸淫擅功,密折曰:


    “錦衣衛指揮使蕭熠,為人狡詐,與內侍懷恩早結為腹心,自相表裏,肆羅織之文,振威福之勢。使天下百姓但知有錦衣衛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蕭熠而不知畏陛下。現下漸成羽翼,可為寒心。乞陛下明正典刑,以為奸臣結黨怙勢之戒。”


    皇上看完密折後將信將疑,詢萬貴妃意見。萬貴妃善承意旨,寵冠後宮多年,卻因出身微寒,內心常憂娘家實力不濟,值此機會,萬貴妃有心抬舉其弟萬通和心腹雨化田獨攬錦衣衛大權,便亦稱蕭熠浸淫官道數年,有漸之本心之嫌。皇上待萬貴妃至寵至信,不疑有他,於是對蕭熠與懷恩漸漸不複之前親近。


    成化十五年,建州女真首領伏當加聲言要犯邊,朝野震驚,帝王擾心。貴妃又進言,宋國公府世子蕭熠武技精湛,無人可出其右,不如讓其領兵,前去平叛。皇上深以為然,遂擬旨,令宋國公府世子蕭熠為總兵官,前去征討建州三衛,錦衣衛指揮使一職,則由錦衣衛同知萬通暫代。


    消息傳出,朝中之人大多為蕭熠報不平,明明沒有過失,卻因為萬貴妃要抬舉萬通而被罷了錦衣衛指揮使的職務,外放去做個什麽勞子的將軍?需知蕭熠已是宋國公府世子,再過幾年就可以穩穩當當的承襲宋國公的封號,平叛之功雖好,於蕭熠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再者戰場刀劍無眼,有去無回的例子比比皆是,此去建州,吉凶難料……


    宋國公蕭清源更是氣得抖胡子,接完聖旨就準備進宮麵聖,揚言就算舍了這張老臉不要跪著求聖上,也不能把他支應門楣的兒子送到戰場上去,卻被蕭熠攔下。


    蕭熠親手將聖旨供起,摘下牆上的貫日弓,輕撫弓身道:“父親大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兒子便是到建州走這一趟,又有何懼?”


    看著蕭熠鎮定的神色,宋國公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他這個小兒子從小就表現出超脫一般孩子的理智和決斷,但凡是蕭熠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從來就沒有失敗過——想到這,國公爺終於放下心來,不再多言。


    聖旨頒下的第二天,雨化田遞了英國公府的信物求見蕭熠。


    時隔多年,再次握著自己當初送出的玉佩,蕭熠心裏也有些感慨,讓小廝將人請到南園書房相見。


    不多時,人就被帶到了書房內。


    許久不見,雨化田看起來成熟不少。他如今虛歲已經十九,再不是當初少年人的模樣,穿著一件青色的長衫,外罩著黛色絨麵鬥篷,長發用一支碧色的簪子挽起,隻餘下兩縷順著耳際垂下,露出來的一張皎潔的臉卻是清豔不減,更甚從前。隻是曾經那雙總是笑得如月牙兒一般彎彎的鳳眸,如今卻是眼睫低垂,隻能看見長睫之下黑沉沉的一抹暗影——不過,也不能算是壞事,這宮裏本就不是樂土,斂了情緒的人,才能活得長久。


    蕭熠目光在雨化田他身上轉了一圈便收回,端了茶,溫聲道:“你我倒是有些日子未見了,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這五年,雨化田沒有再越過雷池半步,當年的介懷,隨著時間流逝已漸漸在蕭熠心裏淡去,況且他不日即將離京,兩人再相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畢竟多年的情分尤在,蕭熠的臉色不複之前的冷淡。


    聽到蕭熠溫言問他,雨化田心神有些恍惚,有多久沒聽到蕭熠這樣緩和的對他說話了?好像又時光突然回到了那一年,錦衣衛所後園,那時候的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監官,沒有權勢,沒有地位,卻是他一生中最開心的歲月,因為隻有在那時,他抬起頭就能看見蕭熠的眼裏映出他的臉——仿若隻看著他一個……


    “怎不說話?”


    蕭熠又問了一句,雨化田才意識到自己的走神,忙斂了情緒,不敢再動妄念。那年他不過在蕭熠麵前露了半分心思,兩人便是五年的相逢陌路,如今蕭熠好不容易重新對他有些顏色,借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對蕭熠表露什麽了。定了定神,雨化田緩緩道:“我聽說了今日的聖旨……外放建州一事,子靖哥不必煩憂,三日之內,我必想辦法說動貴妃讓皇上收回旨意。”


    蕭熠沒有接話,隻是目光複雜地看著雨化田,半響,他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似是想要微笑,不過這表情的變化也隻有那麽短到連目光都無法捕捉一瞬,一瞬過後,剛才曇花一現的溫和已經如同潮水般地從蕭熠臉上褪去,他沉著臉色將茶盞緩緩放下,冷聲道:“雨化田,你如今倒真是長本事了,就連左右聖意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敢張口就來。”


    雨化田呼吸一窒,抬頭看了蕭熠一眼,隻見那張刀削斧鑿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冷漠如覆在上麵的一層麵具,心中便是驀然一痛,麵上再也繃不住,露出了些許慘白,縱使他如今已是西廠督主的尊位,眼前的這個人依舊有一句話就將他打回地獄的能力。雨化田低下頭,這一次目光落在地上,空落落的,宛若失了魂一般。


    一時室內氣氛僵硬無言,眼看著兩人就又是不歡而散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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