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撒心慌意亂的離開空中花園的施工地以後,就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去南宮的另一邊。他十指勒緊韁繩,逆風疾馳,“呼哧”撫過耳畔的熱風中像是夾藏著萬千割膚戳皮的雙刃火剪。腦中時而空白消匿,時而亂作一團,之前納布一姆的話還言猶在耳,繼續陰魂不散的揪扯於他身心左右,猖獗燃燒,悖力嘶吼。他和洛西之間好不容易才冰釋意解的誤會,為什麽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嗜好愚弄的上天到底要丟與他們多深的屏障?才肯罷手?事到如今,他真的已經別無他求,隻望……洛西就是他最初認識的成洛西。


    隻要被四隻鐵蹄橫踏過的地方皆是一片人心惶惶,伏地叩首的宮內女官和巡守侍衛們膽戰心驚的跪在青石板路兩旁的淺草地裏,之後抬頭便是一臉茫然的麵麵相覷。自從洛西小姐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南宮以後,即便是王後殿下病愈初醒以及幸懷皇子的消息傳遍了全城,他們也沒見自己的主子回來探望過一次,然而今天又是怎麽了?難得回來一次的主子,全身上下卻散發出灼人的怒氣,熾燙的溫度蜷伏在濕潤的空氣中混合流動著,無故增添了半潮半燥的騷熱感,似一層黏稠的泥漿覆在本已汗濕的皮膚之上,蓋住了每一寸呼吸。恐怕,今晚就將是令人異常不安的暴風雨前夜吧?


    曼麗坎木和玫締剛巧服侍懷有身孕的米梯斯睡下不久,就突然聽見身後“哐”的一聲巨響,甚至連四麵堅硬的牆壁都因此受到牽動而有些晃晃顫抖。等回過頭還沒來得及反應,頓時隻見終於肯現身南宮的尼撒陰寒著一張臉大步跨過來。


    “奴婢給陛下請安。”曼麗坎木和玫締同時向尼撒屈膝道禮,米梯斯也是被剛才巨大的聲響猛然驚醒。


    她欣喜若狂的睜開眼睛,緩緩拖起柔骨乏力的身子半坐於床榻前,望著尼撒的眼神深醉而迷朦,宛若浩瀚夜空中爍爍盈閃的粒粒星辰。正所謂是水眸含春蕩漣漪,情意脈脈生新綠;豐頰玉潤顧花紅,梨渦淺笑百媚生。數十個難眠的徹夜煎熬,每當天降暮色,白月鑲夜之際,她就隻能蜷腿坐在臨窗前的床榻上,腦中不斷幻想自己倚著那抹挺拔的身影,依偎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之中,似乎就連潺潺流動的空氣中也漸漸彌漫著他濃厚的氣息。但是……這一切全在睜眼之後化為烏有,身邊依舊空空如也,沒有他的呼吸,沒有他的體溫,有的隻是窗外深邃冷清的黑夜,將璀璨的繁星與人間煙火連係成一片。


    “陛……”雙腳觸地正要下床跪安,就見尼撒走到她床榻的台階前直接拉過曼麗坎木的手,二話不說就向門外走去。米梯斯愕然的看著消失於門後的兩人,心口泛起一陣難堪的酸澀。原來,他這麽久才出現也並非是來看望自己,至少連最起碼的一眼,他都沒有……難道在他眼裏,她竟比不上一個沒落的公主嗎?哪怕是她的肚子裏現在懷有他的皇子,他也絲毫不在乎?也還是吝嗇看她一眼?


    曼麗坎木被尼撒莫名其妙的從房間裏拖了出來,右手腕被他抓在手裏捏得生疼。腳下也是完全跟不上他兩邁急速的步伐,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幾乎快要脫離地麵飛起來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尼撒一不露麵則已,剛一露麵就火氣逼人。頭冒冷汗的看著前麵那挺寬厚陰沉的背影,心生強烈預感,難不成又是洛西出了什麽事?可是剛想開口插嘴一句,她就已經被尼撒帶進了一間房內。


    尼撒將曼麗坎木拽進了他南宮所在的臥室,並屏退掉所有侍從侍女。待房內隻剩下兩個人時,他劈頭蓋臉就對曼麗坎木一通審問,“曼麗坎木,當初你父王選定的繼承人是誰?”


    父王選定的繼承人?……曼麗坎木怵然的看著因為生氣而五官近乎變形的尼撒,他的問題實在太過突兀,讓她不知從何開口,可她更不願麵對的則是,那些已經塵封多年的記憶。畢竟對於身為前朝亞述公主的她來說,還有什麽比亡國更讓她羞恥的事?雖說時隔亦有十五年之久,父王也早在十五年前那場最後的戰敗中就配隨著亞述的滅亡化為一縷孤魂,她曾不止一次跪在伊絲塔爾的神像麵前虔誠懺悔,懺悔自己的背叛,她不奢望父王和所有亞述臣民能夠原諒自己,隻希望,他們能夠在以後包容她這具肮髒不忠的魂魄。


    見曼麗坎木遲遲沒有回答,尼撒便更是著急。他再一次使勁抓住她的肩膀,對著她嘶聲破吼,幹淨的眼白裏布滿了狂躁的血絲,“快回答我,辛沙施裏昆的繼承人到底是誰?”


    “啊……”曼麗坎木吃痛的叫出了聲,卻又無*掙脫尼撒雙手的鉗製。“奴裏卡皇兄,是奴裏卡皇兄。”


    “奴裏卡?”尼撒緩緩鬆開十指,他皺起眉頭仔細斟酌著曼麗坎木的話,內心不安的躁動到底因為這份回答有著怎樣微妙的變化?似乎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可是沒錯,奴裏卡,就是奴裏卡,曾經西亞無人不知的一位皇太子。隻是有一點一直困擾著他,亞述的曆代國王都能武善戰,每一位國王也都會在不斷的實戰中選出其中一位最勇猛,戰績最顯赫的皇子作為自己的繼位人。以前就不斷有傳聞說那位奴裏卡皇子是一位性格極其溫順,不善任何兵器武力的“平庸”之輩,所以他著實難以想象,暴虐成性的辛沙施裏昆怎麽會選擇這樣一個“異類”來繼承自己的王位,還是說……


    “如果辛沙施裏昆早就另擇他人了呢?”


    “不可能。”曼麗坎木想都沒想就直接否定了尼撒的說*,態度斬釘截鐵。“父王的確是好戰喜功,所以對此產生質疑的人也絕非隻有陛下。況且前麵還有更優秀的三皇兄、八皇兄以及十七皇兄,可是當初父王在選定奴裏卡皇兄的時候就已經昭告了天下,除非皇兄是戰死或者意外病死,否則絕不會輕易廢黜皇兄的太子之位。”


    曼麗坎木對尼撒的反應倒是見怪不怪,暫且不說外人,其實父王的這一決定對當時的整個亞述王室都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轟動。奴裏卡皇兄在所有皇子中的一位,他生性溫和善良,不喜戰爭和兵器,也無心於王位間的兄弟殘殺,之前甚至還有很多不堪入耳的傳言在四處散開。說奴裏卡皇兄是天降亞述的禍患,他日必會被上神驅逐亞述王室,成為四處流浪的孤魂野靈。然而任誰都沒有想到,僅此不到一年的時間,父王就對外公布了他的王位繼承人選,這個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是陰險霸道,擅長耍心機的三皇子穆克姆;也不是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能夠熟練操作各種兵器的八皇子一拉瑞欽;更不是足智多謀,深受父王寵信,卻永遠讓人摸不透他在想什麽的十七皇子胡安珂吉。


    君王之心,又有誰能猜得透徹?二十三皇兄奴裏卡的“幸運”,到底是上天巧意的安排?還是父王有心的計劃?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敢知道。


    如果以前外界的傳言屬實,那麽性格迥異的奴裏卡,也就自然有了成為王位繼承人的絕對優勢,畢竟他天生的軟弱性格是最不會對在位國王造成威脅的一個太子,就更不用擔心他會急於篡位而圖謀不軌。即便是其他皇子因為不服想要將奴裏卡斬草除根,國王也可以憑此理由除掉覬覦自己王位的蓄意造反者,這樣一來,豈不是一舉兩得?“女人呢?你們亞述的公主。”多多少少,曼麗坎木的話算是撫慰了尼撒焦躁的情緒,隻是那把金黃耀眼的佩劍,仍是阻礙他冷靜的障物存在。


    “公主?”曼麗坎木越發不能理解,今天的對話怎麽全是圍繞著亞述王室在展開?但是看見尼撒鐵青的臉色,她便也不好再多問什麽,隻能乖乖回答他的問題。“如果是公主就更沒可能性,因為阿塔麗就是亞述王室裏最小的一位公主,前麵的十一位皇姐,除了有四位是嫁於本國,其他幾位都分別遠嫁埃及、赫梯、呂底亞以及其他一些西亞國家。”


    “你確定?”尼撒續不鬆口,臉上陰繞淡定的微笑反襯出他幾近扭曲的內心,似如逮住獵物的食人花在進食前露出最後一抹冷豔決意的獰笑,又如火山瀕臨最終一刻的儲勢噴發。就是這些,這些正是他心中所期盼的完美答案。哪怕曼麗坎木的下一句話就會立馬說出她有一個失散已久的姐妹叫塞米拉米斯,他也會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他要抹殺這一切,一定要抹殺掉洛西是亞述皇女的事實。


    麵對尼撒陰冷滲寒的笑臉,曼麗坎木的雙腿穩不住有些瑟瑟發抖,早已被冷汗浸濕的雙手緊緊揪住兩腿外側的裙擺,良久之後,她才機械式的點頭。


    尼撒也同樣看著曼麗坎木,平靜無漾的眼神淡定了臉上怪異的笑容,可是那兩點輕微抽搐的嘴角還是泄露了他浮躁紊亂的內心,兩排濃密的長睫在清澈如水的眼眸裏投下了兩道暗魅的陰影,仿佛是汙穢的天使羽翼在聖潔的神池靈水裏幽然起舞,卻是隻聞其聲,未見其形。


    “好了,你先出去吧,稍後本王自會好好獎賞你。”


    “是,奴婢告退。”就像是從虎口裏僥幸逃生的兔子,曼麗坎木揣著一顆怦怦急跳的心髒迫不及待跑出了尼撒的房間。果不其然,在她剛好合上門葉的那一刻,門後的房間內就瞬間爆出了一陣癲狂不止的大笑。曼麗坎木難受的緊捂雙耳,不堪抵抗尼撒釋力的笑聲對自心的強撞猛擊,她低頭奮力的奔跑著,隻想快一點遠離這個能致人於萬劫不複的魔窟……十五年前她就已經聽說,亞述王室在戰敗以後被巴、米聯軍趕盡殺絕,還能有誰會幸免遇難?就連後來在埃及的扶植下登上王位的烏巴立特將軍也僅此維持“亞述”之名不到五年的時間,所以她真的想不到,之前從尼撒口中隱隱透露出來的那個人,如果真的存在,那麽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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