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畫畫用的本子,是媽媽醫院淘汰的舊病曆本,線裝的很結實的那種。我就在病曆本的後麵畫畫,用的是彩色鉛筆。那個時候我已經畫完滿滿一本了,這是第二個本子,畫了十幾頁紙的樣子。當我翻開本子發現,在那十幾頁的後邊,多出來幾頁新的畫。繪畫的手法跟我的如出一轍,連我自己都難以分辨是不是我自己畫的,可是畫麵上的內容卻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當時我一下就愣住了,心裏說不出是害怕還是奇怪。”說到這裏,胡杏川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牛皮紙封麵的挺大的本子,有點像小時候我們學校裏訂在一起的十六開的卷子本。她翻開其中一頁,遞給了我:“這頁後邊的七幅畫不是我畫的,你能分辨出來嗎?”


    我接過來翻看了一下,這些畫都屬於敘事類型的,每一幅畫麵都如同在講述一個故事。繪畫人似乎很有天份,從這些畫麵看上去,繪畫人應該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訓練,不過畫麵中描述的意圖卻得到了準確的表達。從第一頁向後翻看,所有的畫麵都應該是出自一人之手,風格貫徹始終,根本看不出哪幾幅是另一人所畫的。


    李斯也探過頭來看,我倆和高鬼從小都學過畫畫,他也看不出這些畫有什麽不同:“看不出來這裏麵有別人畫的啊?”


    “嗯,後來我才知道,這些畫都是我自己所畫,隻是我不知道而已。”胡杏川說。


    “什麽意思?”我有點困惑地問。


    胡杏川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喝了一口酒,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當時我呆呆地看著那些畫麵,心裏感覺很奇怪。別人看了我的畫也許不一定能夠看懂我想講什麽,我自己卻很明白。這就如同我自己發明的文字,我自己當然知道畫麵中講述的內容……”


    我再次翻看那個本子上的畫麵,雖然明確知道裏麵的內容是在講述什麽故事,不過一時之間也隻能有個模糊的概念。


    “我知道,你剛看到這些畫也許看不明白。那多出來的幾幅畫,正好回答了我對於姥爺家的事情的疑問。”胡杏川繼續講述著:“那七幅畫裏麵的內容說,我之所以會遭遇這些,是因為我是被上天選出來的人,天生可以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世界。那個世界就是陰間。而姥爺去世的第二夜,陰間的一個魔鬼強行穿越了一道陰陽門,來到陽間。在越過陰陽門的時候,魔鬼被守衛打傷了,需要人的亡靈來補充自己的能量。當他吞噬那些亡靈的時候,守衛趕到了並且殺了他。而我因為距離魔鬼太近,靈魂遭到了傷害,所以守衛幫我治愈了。而那一晚所有在姥爺靈堂的人,因為遭到了大量陰氣的侵蝕,都大病了一場。而我在下一個生日的時候,也會成為陰陽界守衛。”


    我翻看著那幾幅畫,借助胡杏川的解釋,也就看懂了畫麵的內容。湊過來的宋伊凡這時候問:“那晚的事情是不是還有後續的事情?”


    “對!”胡杏川點頭說:“後來,仿佛我家遭到了詛咒一般,我的父母,包括姥爺家的大姨,小姨,小舅都相繼遇到意外而去世了。”


    屋子裏大家一下就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宋伊凡輕輕地拍了拍胡杏川的手,好像是安慰她一般:“這些事是在多久之後發生的?”


    “兩年之間。”胡杏川語氣悲涼地說:“先是我爸爸出差遇到了車禍。就在我看到那些畫的晚上,我怎麽也睡不著,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家門開了,我爸走了進來,好像要對我說什麽。我問他爸爸你不是出差了嗎?突然我就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發覺屋裏空無一人……我心裏特別不安,那一晚我怎麽也睡不著,心裏亂亂的,結果第二天媽媽下班回來,我們就接到了爸爸出車禍的消息。”


    胡杏川頓了一下,長長歎了口氣才繼續說:“爸爸那晚是往沈陽送貨的,他們一般都是倆人開一輛車,車上還有一個副手。那晚他們開到山海關,吃過晚飯後就換班繼續走,爸爸困了,就讓那年輕的副手開車,結果剛開到葫蘆島附近,就和一輛運煤的卡車相撞了。為了躲那車,爸爸的車直接開出了公路,結果半邊車頭和那運煤車撞上了,爸爸當場死亡,那副手重傷。雖然搶救過來了,不過也要在輪椅上渡過餘生了……”


    “從那起,我就不斷地在親人死亡的消息中渡過了一年的時光。”胡杏川的聲音幽然,似乎被壓抑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6


    “爸爸的去世對我和媽媽的打擊很大。媽媽辦完了爸爸的葬禮,精神狀態就越來越不好,身體也越來越差。不過她依然照常上班,隻是話越來越少了。這樣過了十幾天,到了我十四歲生日那天,我原想爸爸剛去世,就不過生日了。結果那天媽媽帶我上街,買了新衣服,還給我買了一個蛋糕,回家又炒了兩個我喜歡吃的菜。晚上媽媽又是夜班,照例把我反鎖在家裏,她就去上班了。”


    “我一個人在家裏,看了會電視,很早就躺在床上。想早點睡著,迷迷糊糊之間,突然感覺自己仿佛在向下陷落!那感覺很奇怪,仿佛我的床下邊是個無盡的陷阱一般,我下意識地伸手亂抓,卻一點勁兒也使不上。直到突然之間,我又發覺自己躺在了床上。隻是周圍的氣氛完全不對了。”


    “我睜開眼睛,發覺仿佛家裏的所有東西都帶有一種異樣的色彩——嗯,不能說色彩,應該說所有的東西都帶有一股黑氣!我從床上坐起來,發現不用開燈,我也能看清周圍的一切。我心裏迷迷茫茫地,從床上下來,也沒穿鞋,就想開門到外邊去看看。結果發現我家的門根本就沒有鎖,一推就開了。我慢慢走出屋子,感覺自己像是在夢遊,可是一切感官都十分正常,我能聽到最細微的風聲,能聞到樓道邊角處灰塵的味道,眼睛甚至可以看到樓道拐角的陰影處,蜘蛛結的網……”


    “你到了那邊?”宋伊凡低聲問胡杏川。


    “嗯,是那邊。”胡杏川點點頭說:“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隻是感覺一切都很詭異。我的感覺似乎變得更敏銳了,就連最細微的細節都能體察。而且,周圍的一切,給我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同時我感覺到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寒冷。那時候正是夏天,而且這寒冷的感覺和穿多少毫無關係,是一種滲透到靈魂裏的冷感。我就那樣光著腳走到了街上,發現街道上完全是荒蕪的感覺——盡管是深夜了,可是,我所認識的世界,深夜隻是相對於白天比較寂靜,卻不是那時候我感受到的死一樣的沉寂。對,就是死。在那一刻,我感覺這城市似乎死了。”


    呂蕭山和李斯的形象思維不好,倆人同時問:“城市死了?什麽意思?”


    “我隻能這麽形容。等你們有機會進去就知道了。那時候就感覺全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有一種滲入骨髓的孤寂感。我想我那時候,哪怕看到一個陰魂,都會覺得親切。”


    “那邊和這邊完全一樣嗎?”宋伊凡問。


    “大致一樣。”胡杏川有點費力地一字字解釋著:“我看到的建築、街道、陳設都是那樣,既熟悉又陌生。後來我漸漸了解到,那邊的建築隻是這邊的鏡像。如果在那邊發生了爭鬥,因此而毀壞了建築、陳設,隻要這個世界的建築和陳設沒有損壞,一切在那邊會慢慢地——再刷新出來。”


    “刷新?”我忍不住笑道:“怎麽感覺像遊戲裏的感覺?”


    “也許‘刷新’這個詞兒並不準確。我現在隻能想到這個詞兒。”胡杏川有點抱歉地一笑:“就是那邊損壞的東西慢慢又恢複了。不過,後來我也經曆過一些特殊的事件,那些事件在那邊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強烈的爭鬥造成建築物崩塌,道路斷裂。結果第二天我在這邊的新聞裏看到,陽間的同一地點,建築物莫名出現斷裂,道路驟然出現了深坑……”


    “嗯,大致了解了。”我點點頭問:“你那天是第一次到那邊去吧?後來遇到了什麽?”


    “我那時候有點茫然地站在我家的小區門口,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胡杏川聲音有點迷茫地說,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世界裏一般。


    附錄:多日以來,內心糾結於一些事情。自打寫《死在昨天》以來,疏於會見朋友,每每接觸也多是跟小說相關的人,所以原諒我在這裏傾訴一下:《死在昨天》涉及到許多和我們已知的世界觀完全不同的概念。描述不足,就會使很多謎團看上去無解;若描述過多,則可能會使很多讀者感覺無趣。僅以“兩界人”這個概念為例,呂蕭山曾以此為題寫作了長達十五萬字的論文《兩界及兩界人》,通篇讀來枯燥乏味,而其所涉及內容卻無一多餘。所以我在題材的取舍之間,頗費苦心。


    也曾想通過那些當事人(辰子龍、藍魏誌、胡杏川)所經曆的事件,讓讀者跟隨他們或有趣,或奇異、或恐怖的情節去慢慢了解,這似乎是目下最靠譜的選擇。可是,又有新的疑惑升起:這些人經曆的很多情節雖然有助於說明《死在昨天》裏所涉及的世界觀,卻往往與主角的命運——或者說主線情節無幹。支線情節過多,會使全書看上去淩亂拖遝。於是再次陷入糾結。


    本人才疏學淺,文筆粗陋,愧於文學一道。隻想講一個好聽的故事。原來覺得不是什麽難事。絕未承想後來會遇到如許多的困難!取舍之間,正是兩月來寫作緩慢艱澀的主要原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在昨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先生並收藏死在昨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