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怡瑾送脫難的少年找到連雲嶺深處的一座山莊,但是人去樓空。吳怡瑾就要離去,但那個少年百般糾纏不放,說出的理由一套套的,不是說沿途盜寇出沒,就說猛獸窺伺於旁。幾次脫身而去,那少年拚死相隨。有一次她故意越澗飛崖,他想都不想就湧身下跳。又有一次,吳怡瑾展開輕功身法,瞬間將其甩下十萬八千裏,暗中折回,那少年麵紅耳漲的攀爬著她所去方向的一座壁立高峰。


    吳怡瑾隻得與之同行。一路相攜,發現他除了時不時做出一些癡傻行為之外,其他地方似乎還算正常,吐屬識見非凡,尤長清談。


    略熟以後,論及姓名。


    世家少年聽說她的來曆,一張清俊的臉登時亮得似乎發出光來:“原來姑娘是靉靆中人,哈哈,好極,好極,我們原是世交。”


    吳怡瑾白他一眼:“我沒聽說過。”


    文愷之笑道:“靉靆白幫主就是宗家伯母。宗家和文家世代友好,我和宗伯母之子宗華自幼知交。世妹你既為靉靆弟子,我們是世交,一點不假。”


    期頤是七省通衢,會居要衝,四城不閉,雲集各地富商大賈,自古以來乃大離境內第一等富貴風流之地。與帝都南北對峙,形成雙龍搶珠之勢,重要性或者略輸帝都,其人煙阜盛,百業繁華,尤有過之而不及。


    一路相伴到期頤,甫進城,白衣少女便被一個消息震得幾乎反應不過來。


    毒死京都使者一案,節度使大人黃龔亭稱靉靆有重大嫌疑,下令封鎖其所借住的冰絲館,上百弟子遭擒拿,除在龍華會上一舉奪魁、女扮男裝化名沈嵐的沈慧薇外無一逃脫。


    此消息滿城風聞,打亂怡瑾和師父事先議定的計劃,白衣少女不由佇足思忖。


    論理,這件事應該著手查一下,但師父的傷勢更為緊要,她在電閃之間抉擇了後者。


    那個文弱少年不能再與之同行,她是靉靆弟子,說不上什麽時候可能會連累人家。


    當真要甩掉人家,自然容易之極。幾個穿梭來回,便把那個少年拋撇開來,徑自向城內最大藥鋪而去。


    藥方很奇特,夥計楞楞地對她張望,覺得不可思議。吳怡瑾一早知道藥極難配,道:“貴寶號能配齊哪幾味,不能買的可否煩勞指點方法?”


    她麵容隱於長長幕縭之下,看上去很是神秘,但語音輕柔,氣度高華,決難引發某種猜嫌,那夥計便把藥方交給旁邊一個皓首老者看了,那老者拈須道:


    “姑娘,你的朋友怕是沒救了。”


    吳怡瑾麵紗後麵目光一閃,溫言道:“老前輩,請別胡言亂語。我師父是受了傷,或者也吸進些許毒霧,但無大礙。”


    老者道:“姑娘,你師父很能開藥方,這裏有幾味藥單用是沒甚麽奇效,一經合用,便可解除百毒。但是他除了這些,又要千年何首烏、人參靈芝這樣的大補之物做藥引,此非吉兆,分明是用來延壽,前麵的藥都是假借,迷人眼目而已。”


    “假的?”吳怡瑾愕然,她在看到這張藥方之時也有所疑惑,除木鱉、天葵、半夏、黃芪這些一看即是清熱解毒之用的以外,象千年何首烏、成形人參、七葉靈芝等都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但是她從師以來,不論發生何事,師父都在談笑中解決,隻覺得天下之大,無師父不能解決之危機,因此這疑惑也隻在心間一轉而過。此刻聽老者說起,字字如真,不由呆住了,道:“不管如何,貴寶號有沒有呢?”


    老者搖頭:“你要的這幾味藥,有銀無處使,對不起,小號沒有。”


    這已是當地最大藥店,開口即回絕得毫無餘地,吳怡瑾呆了一陣,道:“既如此,麻煩請幫我稱上其他幾味藥。”


    店裏聚集了不少抓藥贖方之人,聽到她所列的單子,紛紛交頭接耳,有人輕聲道:“千年何首烏,這種寶貝,尋常人家哪兒有……”


    餘人切切私語,那人更壓低了聲音:“前陣子黃大人倒是搞了一枝的,還鬧得好大聲勢,原說要送給京城來的使者……”


    老者將一包藥遞了出來,及時說:“民不言官,小心禍從口出。”


    吳怡瑾笑道:“這藥暫時在櫃台上寄著,多謝啦。”


    她出現以來語音裏初次帶笑,白紗輕揚,幕縭後麵隱約神光迷離,藥坊裏一幹人頓覺心慌意亂,口幹舌焦,一時記不起原來在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出了藥坊,找人問節度使黃龔亭居所。


    路人懷疑地看了看她,問道:“你是什麽人?為何打聽節度使大人家?”


    吳怡瑾微一猶豫:“投親。”


    那路人便信了,指給她道:“向前走,左拐,銅駝街就到了,那府邸占大半條巷呢,過去一準就看到了。”


    吳怡瑾悄悄握住袖內冰凰軟劍,暗想:“這人無故抓我同門,本來就不是好人。他那枝何首烏,哼,拍馬奉承是用不上,正好給我師父急用。”為師父之傷,別說是節度使府邸,便是皇宮內院也不惜闖它一闖。


    她極是細心,先到黃府後牆外圍遛達了一回,整個下午便坐在一個極熱鬧喧嘩的茶樓裏,叫一壺茶,神定氣閑的喝。期頤多事之秋,眾人話題不脫討龍華會、盛宴突變,靉靆幫、節度使以及江湖首盟徐夫人自是討論重點,隨口編派,風生水起。說靉靆幫狼子野心,多人宣稱一早看出此幫居心險惡,用意不良。又說黃龔亭正室夫人身體極弱,常年不露麵,隻怕未必能長久保住夫人之位。而後言語閃爍,指認這黃大人抓靉靆幫隻怕是以私心辦公事,未必安著好意,提及靉靆幫女子之美,難免汙言誨語,不堪入耳。


    吳怡瑾心頭火起,以手指蘸了幾點茶水彈出,一一彈入正說得唾沫橫飛的幾個張開的大嘴,中者無不痛得直跳起來,捂住嘴巴哇哇大叫,不明白是何緣故,決計料不到這斯斯文文靜坐一邊的白衣姑娘於聲色不動間作下了何種手腳。吳怡瑾一抬袖,吩咐:“結帳!”


    夜色緩緩的降臨了。


    初夏時分,夜色實際上是一種欲明欲暗的昏黃,白日的光線尚未退盡,黑暗就耐磨不住的擠進來了。如此混沌浮動的光線,有時比純粹黑暗是更好的遮掩,吳怡瑾躍上高牆時白衣如雪的飛揚,模糊得宛然在夢中行走。


    花牆以內,不遠處有大樹繁茂亭亭,高出圍牆甚多。借著枝葉掩護,她安心打量這節度使大人的府邸,樓院層遞,亭台重疊,一眼望去煙波燈光蜿蜒無窮。


    她有些著急,未曾料到這府邸如此深廣,仿佛走馬也非盞茶能遍,暗中搜索的話,怎樣能如願以償?


    她識見並不淺,跟著師父足跡遍及天下,如此顯貴達官的家中未必沒有去過,單就範圍而言,京城某些宗親王室也多趕不上這位三品大員官邸,期頤的南麵為尊、山高皇帝遠從中可見一斑。


    每一重園門都有護院把守,園中偶爾有人經過,但或許是園子較大,偶爾經過的都是行色匆匆的下人,沒有預想中武功較高的侍衛保鏢之流。


    整座府邸靜悄悄的,卻唯有一處喧囂,不是玩鬧絲竹之樂,似是人聲吵鬧,燈光下人影晃動。


    她覺得很是有趣,難道這位大官的家宅裏,還有鬧市口吵架爭執的風氣不成?


    當下縱身掠起,向著那處華燈最亮的園子方向而去。


    白衣翩然而落,不沾輕塵。


    吵鬧之聲近在耳畔,卻是一女子被架住手腳哭鬧:“人還沒進門,你倒會偏寵著她了!好啊,黃龔亭,你要了新人忘舊人,我不活了,我死給你看死給你看!”——明明手足都被人緊緊的夾纏住了,可怎麽死法?再看那女子,靚服麗妝,這般鬧法,也還翠鈿生生,八寶晶簪穩穩當當的插在頭上。一群腰粗力壯的婆娘丫鬟勸的勸,扯的扯,她倒底掙不過去,慢慢行遠。


    吳怡瑾極力忍著笑,忽然聽到格格一聲輕笑。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自己在暗中,卻絕未想到還有人在旁邊窺伺。循聲而望,不遠處太湖石畔一個少年,似乎也知道笑得不妥,伸手掩住了嘴巴。明亮如秋水的眼波盈盈一轉,兩人目光相接,彼此嚇了一跳。


    那少年笑聲極輕,按理而言那邊極度喧嘩的地方是聽不見的。但有兩個護院模樣的人,隻是抱肘在一邊等婆子們把那妖豔女子拉走,並不插手,這時身形忽動,迅速向這邊撲了過來。那少年低叫:“不好!”慌裏慌張的向前一衝,露出半個身形,立時將兩名護院的眼光吸引過去了。


    這變化隻在電光火石之間,那少年身形如煙逝於黑暗之中,吳怡瑾才醒悟過來,那少年故意跑得慌張,等如保護了她。


    那少年是誰,尚不可知,反映之快,機變之捷,吳怡瑾自愧不如。


    遠處並沒有更多喧鬧出現,料想以少年之機變,兩名護院能奈何其何。吳怡瑾略略放心,見那哭鬧不休的豔妝女子已走得甚遠,悄悄尾隨了上去。


    那女子態度甚是凶悍,走不多遠,身邊人已被她罵的罵,趕的趕,不剩幾個了,那些仆婦們似乎也習慣於她這種發作,盡管嘴裏高聲嚷著去死去死,沒一個人相信,她一趕,大家如釋重負的去了。


    周圍人少了,她才開始痛哭起來。哭訴自己待嫁之時,明明早就訂過婚,被黃龔亭死乞白賴強娶了來,不到半年就變心。吳怡瑾先還好笑,繼之倒有些憐憫起來。


    那女子邊哭邊罵,渾然沒有發覺身邊僅剩的幾個丫鬟是如何一個一個失了蹤影,直至有一種不尋常的冷流在周圍氤氳,猛一抬頭,一個全身籠於幕縭之下的白衣少女,月光下無聲無息地站著,皓腕一抬,一道白光飛出袖底,繞住了女子頸項,說:“別聲張。”


    順手一拖,將人提了起來,深入花叢,低首再看那女子花容失色,手足簌簌發顫,十成性命已去了九成,微微一笑。


    “我隻問幾句話,好好回答,我不傷你。”


    女子顫聲道:女俠……姐姐請問,你……稍稍把劍拿開一些,割傷了不是玩的。”


    吳怡瑾道:“千年何首烏藏在何處?”


    那女子嬌軀一顫,沒有立刻回答,萬分狐疑地睜眼張望。吳怡瑾手上微緊,兵氣冷冽,登時在那女子修長美好的脖子上勒出一道紅痕。“別!我說!”女子急呼,“那何首烏是在……”


    說得一半,卻又止住,哭道:“何首烏珍貴非凡,大人準備有用的,姐姐取了去,日後查出是我說的,我真不得活了。”


    吳怡瑾心道:“你不原就想死麽?”口中答道,“我不會提到你。但你若不說,這會子我能叫你一樣的下場。”


    女子泣道:“我說了……你可不能傷害我。”磨磨蹭蹭,覺得無可拖延,這才道出,“它是放在大人房裏……的一個暗格子內。”


    “你都敢在他納寵時大鬧,想必日常恃寵生嬌,這暗格怎麽打開,一定瞞不過你了。”


    女子一迭聲叫屈:“大人的房間,什麽人都不準擅進。我也是聽他說起,一定要看看何首烏的樣子,他才打開來給我看的。隻瞧見這麽、這麽……”兩手比劃一番,“就開了。”


    吳怡瑾凝神以視,微微頷首。又讓她畫出黃龔亭住處的大致方位,反指一點點在她腋下,低聲道:“你這會子飛快的跑出去,不可聲張,把那邊牡丹花下的幾個丫頭叫醒了,盡量快速的回到屋子裏去,泡熱水洗澡,六個時辰以後可保命。”


    那女子麵色變得很是古怪,汗下如雨,使勁點頭答應,待吳怡瑾一放手,便拚命跑了起來。


    吳怡瑾暗自好笑,原來她以巧勁點中這女子**道,渾身又麻又癢象上百隻螞蟻在爬,隻有將身子泡在熱水裏,此種癢感才能消失,那女子不知其中竅門,當然急著泡水保命,而不會想著去行告密之事了。


    當下辨認方向,向黃龔亭日常所住的別鴻軒而去。


    這個地方和女子大鬧的所在相距甚遠,想必黃龔亭一般不在自己居室納寵,吳怡瑾原先還有些擔心門口有人看守,哪知出乎意料,這邊黑燈瞎火,冷冷清清。


    窗戶半掩,推窗躍室,一股殺氣撲麵而來,她抽身急退,一足又踏上了窗台,袖底軟劍驟放光華,光影中照見對方,兩人同時驚噫了一聲,原來搶得先機出招之人正是太湖石下的少年。


    兩人相對,不覺輕輕笑了起來。吳怡瑾沒想到對方引開注意,尚還比她早了一步,想必今夜入府之前早就做過一番仔細盤查。少年問道:“所為何事?”


    吳怡瑾坦然以告:“我要千年何首烏。”


    “啊。”收劍以後的黑暗中瞧不清少年麵龐,聲音裏笑意清揚,“是珍物。”


    吳怡瑾說:“親人病重。”


    少年道:“如此,各自請便。”


    當下兩人不再說話,各自分頭暗尋,從外麵慢慢摸索到裏間。


    吳怡瑾視線逐漸適應黑暗,見那少年對房中各種價值連城的擺設看也不看,自管在牆麵、櫥門上下功夫。“他也在找暗格。”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隻怕他來此目的與她相同,這少年深不可測,如是對頭,實為大不幸。


    那女子比劃時也說了方位,因而吳怡瑾心下略略有數,故意慢慢的過去,在花案下一按一捺,一隻暗鎖輕輕跳出來。劍光起處,暗鎖無聲削落,一隻紅木錦盒現於目前。


    那少年也“啊”了一聲,湊近過來。吳怡瑾打開盒蓋,一團眩目之極的光挾著冰寒之氣撲了出來,照得周圍丈內雪亮。


    吳怡瑾無心細看,順手蓋上又往暗格中找。那少年卻拿起盒子,細細看了幾眼,低聲:“朱睛冰蟾!”


    盒內自打開射出的一團光芒以後不再那麽耀眼,白氣縈繞、祥瑞騰騰之中,一對雪白的蟾蜍靜靜躺臥,雙目血紅。


    吳怡瑾怔怔望著不語。


    朱睛冰蟾隻有耳聞,據說是極北大雪山的絕世之寶,有驅毒療傷的神效,據說一個人無論受多麽嚴重的內外傷,或者中何種劇毒,隻要當場不死,服下這朱睛冰蟾立能起死回生。說起來它的功效,是比千年何首烏更為珍貴難得了。


    但她一念之差,卻將這盒子輕輕棄下。


    那少年看她一眼,忽然笑嘻嘻的把盒子放到她手中:“寶劍贈俠客,紅粉謝佳人。朱睛冰蟾雖不是紅粉,想來至少比何首烏更適合你的親人。”


    吳怡瑾驚道:“你給我?……你就這樣給我?”


    少年笑道:“你為親人病重而取藥,我非為此而來,大家各取所需。臨時因物起心,可是要遭天譴的。”


    窗外一條陰冷的嗓音緊接著說:“私闖官邸,破戶入室,盜取寶物,該淩遲之罪。”


    房中兩人相互一望,縱令素昧平生,這當兒卻激起同進同退的敵愾之氣,雙劍齊出,劍氣所到之處,窗戶大開!


    月光皎皎,照一條長大身形,顏麵黝暗,五官模糊,擋住大半去路。而他的殺氣便於不動如山中噴薄而至。


    兩人的劍也同時殺到。一劍如霜,水流在薄冰下流動,一劍如水,波光裏蕩出無限清輝,一為攻,一是守,初次合作,巧若天成。那人陡然退出五尺開外,冷哼:“好劍法!”


    二人便乘此空隙飄飛出去。


    那人用的居然是鐵鑄長槍,難怪剛才隻守在室外而不攻,轉眼間風狂潮湧,激浪狂卷。


    殺氣漫卷中吳怡瑾和那少年倏然分開兩邊,一縱而起,白衣翻飛,劍光閃在那人眉心。堪堪將及,受不住槍風猛烈,半空中無可借力,劍尖飛一般點向槍杆,輕巧巧於空中一翻,又已刺向那人眉心。不論長槍如何變招,暴如雷霆,她總如形隨影不離他左右半尺。


    那人狂怒,嘯聲動天。吳怡瑾心下急了,若是驚起府中所有人,今夜就算持寶也難安然以出,她素不傷人,此刻卻泯生了殺機。


    忽覺那人槍尖一滯,壓力頓減,她劍光一擺,如天河之水飄搖而下,但心頭終於一軟,劍尖刺歪數分。那人中劍,捂著喉部,血流如注倒下。


    吳怡瑾回身,見那少年兀自站立於槍尖之上。


    這一戰時間極短,驚險處卻不啻在生死關頭走了一個來回。月華如水,靜靜照在兩個少年人身上。


    院子以外各處燈火次第亮起,呼喝追尋也近在咫尺,少年叫了聲:“快走!”一手拉起吳怡瑾便跑。


    他對這府中情形遠較她為熟悉,隻往奇石嶙峋僻靜處奔,左轉右拐,漸漸花木森森,流水淙淙,又到了一所園子。


    府內到處已是明火執仗,大叫“抓賊”,這裏依然是一派靜謐,絲毫未受影響。


    那少年放慢步伐,手上仍牽著吳怡瑾不放,柳梢月光斜斜照射下來,映得他輕衣飄灑,周身都似發出淡淡柔光,有如夜空中無聲飄落的一片輕雲。吳怡瑾才是初次有暇看他麵貌:“他實在是個罕見的美……”美什麽,一時惘然起來。


    那少年走了幾步,忽然伏下。


    二人伏於花蔭重台之下,點點冷露浸濕衣衫,一縷仿佛繾綣、又仿佛漫不經心的聲音飄入耳際:“妹子,還在生氣麽?”


    ……“唉,我千言萬語,你總是悶聲不響,婉若,婉若,你當真枉顧我一片心意了。”


    吳怡瑾感到那少年身子輕微一抖,臉上現出極不自在的神色,似乎充滿了憐憫,又隱隱有些厭惡。她腦海間電光火石般一轉,前情後事連起來,一個答案召之欲出,心頭不由得怦怦而跳。那少年回過臉來,握住她手,寫道:“何事?”


    吳怡瑾從幕縭背後望出去,見那遠山眉下,含情目中若笑非笑,心想:“我真是糊塗,她若不是沈慧薇師姐假扮,怎會夤夜至此?又敢和黃龔亭為難?”


    靉靆集體被抓,隻有一個名喚沈嵐的少年逃脫,後查明她是女扮男裝,真名沈慧薇。夜闖黃府,劍法輕功又如此高的美“少年”,想來不可能是第二個人。而她在黃龔亭房中搜尋,隻怕也是為了尋找能救人的某些證據。想不到誤打誤撞之間,竟是同門相遇。


    少年會錯了意,寫道:“風聲太緊,咱們緩得一緩,見機行事。決不誤你出去。”


    吳怡瑾微微點頭,還是盯著她看。


    少年寫道:“別這麽古怪,我又要笑。”


    吳怡瑾想到初進園子來她那一笑幾乎闖了大禍,從未見過如此愛笑之人,轉臉無聲的笑了。


    園中另一少女聲音幽幽響起:“事到如今,莫提前緣。大人既然抓了我幫中子弟,婉若也是嫌犯之身,你……”這聲音淒惻嗚咽,說不盡溫柔可憐,猶未說完,前麵那人急道:


    “我解釋多少遍,隻是迫於情勢,走一走場麵文章。你不信我也罷!想不到你也是這種薄情的人!”


    事情再清楚也沒有,這名男子無疑便是節度使黃龔亭,那少女是靉靆弟子錢婉若,府中寵姬在別處呼天搶地大吃其幹醋,這兩人卻是金蟬脫殼,安安靜靜地躲在這相對隔絕的小園子裏談情說愛,任憑外麵鬧得天翻地覆。


    園門騰的大開,明火湧入,心煩意亂的男子勃然大怒:“大膽奴才!誰敢貿進!”


    為首是一高一矮的兩人,躬身道:“大人恕罪!園中有不明身份奸細潛入,闖入別鴻軒大鬧,鐵塔受重傷,生死不詳!屬下等追查到此,失去兩名小賊的蹤跡,懷疑躲到這裏來了,屬下鬥膽,驚擾大人。”


    黃龔亭哼道:“都是廢物!別鴻軒被盜,可曾發現少了什麽?”


    “這……”那兩人似知忌誨,含混道,“不得大人吩咐,屬下隻派人嚴加看守,暫時未有人進內。”


    忽聽錢婉若怯生生的問:“鐵塔武功很高啊,誰能輕易傷他?”


    黃龔亭道:“錢姑娘問,怎不回答?”


    高者沉聲道:“是,錢姑娘,鐵塔是被人用極輕極快的劍法一劍刺中咽喉,所幸劍口離大動脈略偏了兩分,沒有致死。如今他不能說話。”


    錢婉若低低“啊”了一聲,聲音裏突然著急起來:“大、大人!”


    黃龔亭歎了口氣,順著她口氣說:“我和錢姑娘一直在這裏,如若有人闖進來,豈有不察覺之理。你們到別處仔細搜查。”


    高矮兩人麵麵相覷:“大人!”


    黃龔亭厲聲:“快去!”


    兩人遲疑了一會,終於無人敢抗拒,不情不願的退了出去。


    園中兩人相對片刻,黃龔亭低聲笑道:“這樣,你還是不放心的。出去吧,我們一起去看看。”


    腳步聲漸行漸遠,園內寂靜如初,吳怡瑾這才感到濕漉漉兩手冷汗。那少年也是一般,忽然低聲道:“那女孩是我師姐。”吳怡瑾微笑道:“你師姐人聰明,心也好。和你一樣。”


    那少年臉上卻有不鬱之色,隻歎了口氣,說:“我們走吧。”


    這一次異常順利,這園子周圍的人看來都被黃龔亭故意撤下了,形成一片防守的真空,等掩起蹤跡在暗處走,追尋起來就不易了。半個時辰後,成功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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