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商知淺淡淡應了聲,眼睛裏全是那本古籍和月琉璃,書中記載的內容,比她這五年來搜集的史籍要詳細。但是也隻限於她被刺殺後的事,關於她的一切仍舊沒有更多記載。唯一有跡可尋的便是帝陵。


    “你為什麽要長生?”


    商知淺瞧了半響,這才問起她剛剛忽視的問題。一會拿著血珠照了照月琉璃,一會敲了敲月琉璃,遺憾的是血珠依舊泛著淡淡碧色光澤,月琉璃內裏的紋路雕刻用肉眼看不出來。


    “大秦曆代皇帝都在極力尋找你,就是因為‘命數’。太宗(君啟諳)並不是秦太祖的親生子,大秦曆代皇帝都不是正統的君家人。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尋曆代皇帝傳承的秘密。當年的五大氏族也一樣受這個秘密所累,子孫後代一直在尋找你。五大氏族中了一種毒,毒素侵蝕在血脈中,一代一代被毒控製著,壽命活不過三十五歲。大秦君姓雖然壽命很長,但是因為那種血脈傳承的毒素,使得君家男人在三十歲之後就無能力繁衍子嗣。”


    君沐謙說著說著耳根就燙了,臉上熱浪一卷,瞥了一眼靜待下文的商知淺,輕咳一聲掩蓋來不及收回的尷尬,“父皇花甲之年有了我,也是因為這裏的雪玉睡蓮。二十多年前,少庭就看出劍塚山下的不尋常。父皇看在少庭是天機諸葛的後代,讓皇家密探挖掘出一條盜洞,結果真的發現劍塚山內有乾坤。隻是除了一副懸空玉棺、一個忠勇侯金身和無數滋潤生長的雪玉睡蓮外,再也找不到任何關於五百年前的事。”


    月影清亮透過玉棺流動的光芒,絲絲縷縷將她柔和的麵容拉出一道清冷的線條,冷毅而殺伐果敢,那是經曆過血雨腥風戰場廝殺留下來的肅殺氣勢。鼻翼間浮動的清香,叫人一點點沉淪。


    君沐謙視線專注而溫柔地滑過商知淺輕煙般清雅的眉,煽動而濃密的睫羽,最終停留線條優美淡薄的紅唇,靜躺著用目光描摹著她淡冷中的嫵媚,優雅中透著森森冷冷的鋒芒,似未出鞘的利劍,這種獨具的魅力和氣勢,更是襯得她皎潔,帶著深沉夜色的沉靜與神秘。


    她就像是孤冷傲然的一彎銀月,而他隻是一抹淡淡地月華。這麽多年,他的心一直平靜如水,從來沒有哪個女人給予半點漣漪。他用溫潤柔和的微笑蘊藏心底的一抹情意,用孱弱的身體恰到好處地拒絕那些曲意逢迎送上門的女人。他執著的認為這世上他不愛任何人是因為沒有等到那個讓他心動的人而已。


    然而,當她出現,想要全身心地給出自己,卻發現其中有著極難跨越的時間壁壘。心中的感覺越真實,患得患失,恍然而恐懼又伴隨著他。


    君沐謙在昏靄的淡光中描摹著商知淺臉部的精美線條,就如這許多年來,天天不厭其煩的畫著她的畫像一般,再多她的畫像,也不及此刻在他心目中的美。可惜,她是大秦曆史上的傳奇,他的那份悸動隻能在擁有過之後藏在心底最深處。


    “我隻想知道五百年前到底發生什麽變故,使得太祖要千方百計的尋找你。為了你,不惜讓五大氏族的後代子孫和大秦曆代皇帝終身被一個難解的謎底困住。原本在曆史洪流中煙消雲散的人,為何太祖會執意尋找你?玄武大陸近百年發生的事,都跟五百年前開國皇後有關,甚至這五百年來,很多人為了尋你過著不切實際的夢。”君沐謙雙眸眯起,躁動的心緩慢的平複,語氣似是極力壓抑著什麽,不自覺脫口而出的控訴,讓他側麵浮現一層輕紅。


    商知淺眨巴著淡靜的黑眸,笑道:“我不知道世人是如何看待睿敏皇後――大秦開國皇後,如今的世人大概覺得那是一個遙遠群雄逐鹿的盛世年代,在女子想象中,那是至高無上,天下無妃的盛寵。以為我是享受尊榮,讓最睿智算無遺策,冷傲狠辣的秦帝向世人宣誓終身隻娶一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寵愛集一身的尊貴國母。曆史真相唯有我知道,君昊胤為帝之後,無時無刻不在算計我,甚至那一夜的刺殺,也跟他脫不了關係。所謂的‘皇貴妃’不過是一場盛世繁華下的謊言。”


    君沐謙眼中透出愕然之色,墨玉一般潤澤的黑眸泛著凜冽的寒光,聲音低沉:“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太祖采蜀山春之雨露,掬高山雪水,為你栽種了滿院的雪玉睡蓮,這些寵愛分明不可能是假裝。”


    “史籍怎麽寫,全憑當時皇帝的一句話。什麽雪玉睡蓮,什麽稀世妖獸厚毛製成精細的線隻為給我衣裳上繡花,什麽三千寵愛在一身,都是杜撰出來的。雪玉睡蓮是我義兄,也就是忠勇侯赫連勁親手栽種的,卻被史官顛倒黑白,掩蓋我義兄的一切。在他自刎太和殿之後,更是將他為大秦付出的汗馬功勞以玩弄權術,不顧民族大義,野心勃勃,手腕高超,行軍打仗不擇手段,為了勝利不乏陰狠毒辣的屠殺村民以剝奪軍功。當此太平盛世,不經帝王詔令,擅離職守,以權謀死,意圖謀反等等十大條罪狀被誅九族。”


    “忠勇侯文武雙絕,謀略過人,有大將之風,且是難得的將帥之才,以他寬闊胸襟和英雄氣度若是要謀逆,確實有點牽強。我曾翻閱大秦皇宮藏書閣裏的古籍,說起來忠勇侯也稱得上一個忠勇英雄。我看到的史籍中,他是一位為百姓蒼生謀福祉的儒雅將軍,我倒不信,他會因為某些事某個人謀反。若是功高震主,以擁兵自重,意圖不軌定罪,著實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君沐謙驚而不亂的語氣中飽含幾分共鳴,忠勇侯赫連勁不做君臨天下的繁華主,隻戎馬一生,萬丈紅塵浮世,隻為心中所絆逐鹿群雄。


    風荒涼無情的疆場上,兵臨城下,殘垣斷壁,留下英雄浴血弑殺的永恒痕跡。五百年前,身負一生守候,為了心中羈絆舞動幹戈,爭奪一片天地。赫連勁是那個時代的英雄,也是一個癡人。為守護愛成癡,為那一曲地老天荒的的纏綿音律,指染血腥,用一生的最好的年華為心中所愛上窮碧落下黃泉。


    商知淺挑眉,嫣然淺笑中輕不可見的滑過一絲傷感,“你對我義兄的評價倒是極高。很可笑的是,那樣一個人卻被史官清冷的文字辱殺。君昊胤終究失了幾分為君主者的胸懷氣度,不及我義兄心中坦蕩的磊落。所以他能成為一番作為的皇帝,卻難成一代聖君。”


    君沐謙聽她這般雲淡風輕的評價秦太祖和忠勇侯,眸中促著一抹黯然的光芒,嘴角笑意也諱莫如深起來,“雖然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溶洞中,感覺聽故事一般聽著久遠的傳說,而真相早已被曆史掩蓋,成為曆史遺留的迷局。所以人生,不過是一場是非棋局。”


    “五百年前的恩怨是非翻湧如潮,縱使被時光掩蓋,也會在曆史洪荒中留下痕跡。這世上沒有永恒的秘密,也沒有解不開的謎。當年的那一場刺殺,精心布局,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設計在局中,就連對付我的連環機關和當世高手都是數一數二。我義兄是那一場刺殺的關鍵,時間算的精準,連他的性情和弱點全部被算計了。”


    “我義兄在血雨腥風裏闖過來的人,心思向來機敏謹慎,絕對不會擅離邊疆突然趕回來。為了護我腹中不足三月的胎兒,難免束縛,就連他慣用的巨闕也不敢隨便用,就是怕巨闕釋放的寒氣對我身體有損,不得已赤手空拳的對付嗜殺如命的黑衣人。因著對方深知他不會用巨闕那樣的神器,每一招刺向他都是殺招。最終他那樣智勇雙絕的人都輕易被人算計,使得有心人有機可乘。”


    “他當時已知對方不僅要我死,同樣也要他死。身體受了一百多處傷後,絕望之中,揮動了手中的巨闕。而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並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我和他兩個人麵對數千以上的高手,拚命的廝殺,那種瀕臨死亡的氣息越來越逼近我們。”


    五百年前的真相,隔著逝去的時間,隔著生死,隔著命運,甚至隔著愛恨糾葛。君沐謙聽著,心中不能抑製的一陣痛,真相未明,然而五百年前的人已塵歸塵,最大的傷害卻留個她一人來承受,寧願孤身一人,也不想重蹈覆轍。重回蜀山之日,隻是為了一片久違的淨土。


    良久,沉默。


    時間,靜止。


    月華,流動。


    君沐謙緩緩起身,直視她的目光,柔聲道,“無論當年真相如何,當你再次醒來,當你眼見時光流逝,物是人非的時候,你已經不是大秦開國皇後――君昊胤的女人。你隻是你。”


    “我很久沒說過這麽長的話了。這一世,我除了兒子,我已不知道能相信誰。在世人眼中,五百年前的事與他們無關,真相到底如何,也無關緊要。可是,當你醒來已經人事變遷,一眨眼就過了五百年。饒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好,也不可能忘記刻骨銘心的傷害。時光未老,我心已滄桑。”商知淺沙啞的呢喃,帶著冷漠孤獨的味道,淡靜的臉容在玉棺發射下泛著如玉的光澤,清雋的下頜仰起,看著將赫連勁金身拉出的堅韌線條折射在黑潭水的水麵,形成一條條有規律的紋路。又聯想著,背負無數人血債,至今沒有解開的真相,心中憋屈的想抽人。原是想從赫連勁陵墓中找到當年的蛛絲馬跡,豈料被困在溶洞。


    她不想著怎麽爭取時間出去,反而還談天說地,悲傷往事,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商知淺一想著她家兒子還等著她去西楚接人,騰空而起,一雙清冷內斂的眼眸來回觀察,望著頭頂用玉石點綴的月色,平淡的開口,“你既然是康泰帝委以重任的大秦太子,又是魔煞宮宮主,以你韜光養晦,不動聲色的抽絲剝繭,將我的真實身份猜出八九不離十,想來腦袋還能用。想想辦法怎麽出去。”


    腦袋還能用?君沐謙回頭望向商知淺,不明白這女人怎麽變臉比翻書還快,之前還覺得她甚是孤獨悲戚,如今又是鬧哪有啊?


    “我看我幹嘛?剛才說了許久的話,這會累了打算養精蓄銳休息,果真是活了五百年,身子骨不行了,說會話就想睡覺。”商知淺優雅的一抬腿,君沐謙措不及防之下,被踢下玉棺。


    君沐謙眸光一沉,臉色不善的看著慵懶愜意躺在玉棺裏睡覺的商知淺,更可氣的是,沉魚不知從哪弄來一床錦被和枕席,使得她毫無顧慮的就睡了起來。


    “這都什麽人啊?”君沐謙心中腹誹,決定收回之前的所有好感,一個外表優雅尊貴的女人內裏卻凶狠霸道,一個驚才豔豔算無遺策的敏睿之人,卻懶惰如斯。他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這輩子不僅被皇權處處壓製,還要受她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窩囊氣,甚至不能拒絕,誰讓她是‘祖宗’呢?


    商知淺閉著眼睛躺在玉棺裏淺眠,聞著空氣裏被雪玉睡蓮淨化的香氣,鼻間暗香浮動,方才心頭的幽怨消散。想起那段遠離朝堂人事紛亂的政局,與赫連勁山水田園的那些日子,寂寞空虛感伴隨而來。


    黑暗中,商知淺好似聞到熟悉的清爽陽剛之氣,花落繽紛,茶香醇美,如飲甘酒。想著那一世的人與景,烽火狼煙,金戈鐵馬上的人影,竟是那麽濃烈。即便過了五百年的歲月,她不願在想起那熟悉的身影,卻被那厚厚的曆史灰塵掩埋的真相,不得不重新回想那段悲傷的過完。


    一如他為她,舍了性命,舍了一生誓言。而她為他,舍了五百年時光。回想起,最後一麵的永別,他的笑那麽淒涼,那麽不甘。譏笑著秦帝使用陰謀詭計殘殺一路拚殺過來的兄弟,仇恨著秦帝連枕邊人都算計誅殺的冷酷情意。


    就在商知淺回憶赫連勁有關的過往,玉棺無聲息的合上,佇立遙望的金人也躺回了玉棺。霎時黑潭水的水位隨著玉棺懸空下降而漸少,黑潭水的中央月台一陣機關轉動的響聲,緊接著一個一人多高的石門從地下打開,玉棺便進到了暗門中。


    君沐謙正在苦思怎麽出去,眼見著她和玉棺就進入打開的暗門裏,一閃身,飛速的追隨進入,沉魚和血盟衛也一同上前追了進去。


    雙腳才一邁入,身後厚重的石門就合上。商知淺掀開玉棺,拂了拂壓褶皺的衣袍,看著尾隨而來狼狽的眾人,聞著那一身黑潭水裏的惡臭味,開口道:“換衣。”


    君沐謙拿著火折子,在前麵引出一條朦朧昏暗的路,地上皆鋪著堅硬厚重的青石塊,甫一聽到商知淺‘換衣’兩字還甚感奇怪,一回頭就發現幾抹身影飛速的換了一身潔淨的穿著。再看著他兩手空空,渾身散發著惡臭味,有潔癖的他差點瘋掉。想著這女人連換洗的衣物都讓隨行的人準備妥當,暗自冷汗簌簌,腳步飛速的後退一步,翻開一名血盟衛的背包,嫌棄的拿了一套幹淨的衣物換上。


    “主子,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沉魚一臉生怕自家主子渴了餓了的奶媽口吻,與哄商少主的語氣如出一轍。


    “你們呢?”商知淺回問道。


    “主子,我們不渴不餓。”血盟衛聲音洪亮,對於商知淺的體恤沒有一絲意外。血盟衛和暗衛分管不同的領域,卻都是商知淺親自訓練出來的心腹。他們對主子不僅是尊崇,而且是深深的尊敬,即便是為主子死也絕不眨眼。


    君沐謙懸在半空準備舉起的手,不著痕跡的又放下。堂堂魔煞宮魔尊竟被人無視了,他好想哭。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他不得不沒事找話題,“老祖宗,是不是早知道機關在玉棺裏麵?”


    “很早就知道。”商知淺誠懇的回答道,輕闔的眼眸裏閃過一抹睿利的光。


    早知道?君沐謙氣得差點吐血三升,倒地不起。什麽溫潤優雅,柔和謙恭的形象蕩然無存,臉色沉得駭人。


    “不過,玉棺與機關是精密算計過的,隻能容納我一人,如果重了輕了,玉棺是不會啟動的。慕容霄當初設計這個機關的時候,是根據身高、重量、水位高度設計的精密機關。任何人得到血珠也是無用的。這個玉棺是專門為我而設,也就隻有我能打開。”商知淺心中並不是很肯定玉棺中的機關,一開始隻是單純的想休憩會。


    君沐謙唇角牽起了淺笑,原本對秦太祖瘋狂的行為,有那麽一點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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